就连源协自己都不知过去一觉睡得有多沉,只觉自己仍在梦中,直到漱洗时,温凉的水扑于脸上,方知此时确已是早晨,而自己业已醒来。
梦中盛延德及下属兵士,身带鳞症,立于院中、房内的情形,仍在脑中不断闪现。
洗漱完毕后,正要往父母房中请安,源协确认自己房内状况,回头看向地面,似真有梦中现出的一片粘液,惊得他大叫不止。
“郎君,地上是水,方才洗漱不慎撒下……”女婢先是因源协的慌乱不知所措,再顺着令他恐慌之处看去,不过是寻常的一片水渍,才舒了口气。
以她的视角看去,近数月,无论源阳、源协在与不在,源府内总有一番不知从何而来的紧迫气息,抑或只言源府之中有些局限,只凭她一名女婢之感,尤以圣驾还都长安后,这股气息,于整座东都城中无处不在。
源协离开自己房里之前,还屡屡确认过地面的水迹,才稍放下些心走出去。
才至院内,另一侧源阳房里也传来一声惊叫,之后很快便是源阳贴身女婢玉瑠从房中搀扶着源阳出来,坐在院中石台旁。
见阿姊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源协连忙追过两步,靠近石台,转脸问玉瑠,“你们娘子这般惊惶失措,是为何故?”Μ.chuanyue1.℃ōM
源阳呼吸急促,几近受惊吓至眼神涣散,玉瑠替她舒揉心俞、神堂、至阳、膈俞四穴,以缓此刻心悸、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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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协观察稍许,又替她按压百会、大冲,待阿姊双目恢复了些神采,又转向玉瑠,将先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次。
玉瑠开口欲答,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喃喃道,“娘……娘子一早惊醒,直言窗外有数十兵士,面朝房中,立于一处朝自己看。”
见源协面色霎时发白,玉瑠误以为自己表述不明,让源协强压怒火,于是便怯怯地继续说道,“奴婢循声开门查看,院内空无一人,便回身报于娘子知,谁知娘子又惊声大呼地面青砖有异状……言何鳞症尸首、粘液云云,郎君息怒!奴婢一字不敢妄言,皆为彼时娘子亲口所述!”
“奴婢想是娘子此数日操劳过度,夜间发了噩梦也未可知,正逢时至早晨,于是侍候娘子早起洗漱,再无其它。”
她直见源协脸色愈加发白,唇边微颤,觉府中这位郎君即将按捺不住怒火,即刻向后挪移了几步,以避锋芒。
“方才,娘子缘何再度惊叫一声,岂非已然洗漱罢了,将往外出?如何再度惊呼?”
玉瑠依旧怯怯,“行至房外,恐正值见郎君同出,透窗而观,日照自东侧入,只一人也似有数人于屋外走动,人影烁烁,娘子即高声惊叫起,且颇有些突撞邪祟之状。”
“我与阿姊皆习医行医,勿要此般怪力乱神,谈何邪祟之事,不过发了场噩梦,你此刻去取一丸安神定志丸来,伺候娘子服下,若她回神,便由她在此处稍待我片刻,往爷娘房中行礼问安后,我便返。”
“喏。”此一时玉瑠的心才放下,退着往源府的药房中去,源协唤来自己房中的女婢、家丁,让他们好生守着面容、眼神都多有回转的源阳,自己抬脚往源乾煜与顾氏的坊中去。
才至门口,未等爷娘差家丁应门,源协便在爷娘住处的院内闻到一股浓重安神茶气息,心觉不妙,即草率又敲了几声门,径自推门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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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乾煜、顾氏见他来,并不压抑,反倒源协先一步注意到二老额上,凝结有大颗汗珠,侧身对着自己的阿爷,肋下及腰间,衣物透出的痕迹,显然是才出过一场虚汗。
他不等爷娘招呼,自己就急迫地靠近顾氏,为她把脉,“脉象急突,后转弱,阿娘可是一晚不得安睡?”
“怪道常有人说你与你那阿姊,习医得成,昨晚与你们阿爷晚聊些许,恐是误了困意……”
源协刚想放下心来,认为二老不过是年岁至此,夜间难免生短眠盗汗的毛病,正欲说出两个方子,命家丁往药房取药。
谁知顾氏话还未完,“误了困意则罢,怎成想昏然睡去,竟生连连一晚噩梦……”
顾氏说着,还与夫君源乾煜对视一眼,二人皆露出心有余悸状,源协留意到爷娘此般动静,心中不觉凉了大截。
“儿子敢问阿爷、阿娘,所发之梦可曾记得,是为何梦?”穿书吧
“哼……”源乾煜静静咽下一口安神茶,自嘲一声,“如今这年岁,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亦甚,只不过入眠前,与你阿娘浅谈两句早先与你姊弟二人相谈之事,入眠后便发起似有戴甲兵士,立于窗外的梦。”
他长叹一口气,“其梦之真切……说来可笑,竟似就在眼前发生一般。”
“此还不止,为娘竟梦见,源府内石砖石板下方,不知藏有何物,竟跃跃欲出,于梦中真是受得大惊,故而起身后,饮下此安神茶,眼下好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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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在源府之中,源协得以确定的,便是唯有一家四人以鳞症为话题,相谈多时,而同一场噩梦,亦是发于四人入睡之后。
如此奇事,已然不能称之为巧合,世上岂有多人梦见一梦之事,其中是何样道理,无从知晓,但这般蹊跷,他不知当不当于惊魂初定的双亲面前言明。
“怎?既已问过安,便自忙自的去罢,为父与你阿娘跟前,暂一切妥帖。”源乾煜嘴上这么说,手却指向家丁,示意再给自己的茶杯中满上安神茶。
“你阿姊缘何未与你同来?”顾氏朝源协身后看去,“你房中家丁、女婢怎一人都未跟随?”
此时无论回复母亲提出的任何一个问题,结果终将引至真实原因。
思考再三,源协决定如实相告,而又同心有灵犀一般,源乾煜与顾氏几乎异口同声问出,“可是阳儿遇上何难处?”
此一句作罢,进而有同声问出,“难不成阳儿独自一人已往翠峰山去了?”
“非也非也……”源协颇有些无奈地站又不是,坐又不是,“实则……你们都先下去罢,去阿姊那屋守着,若有阿姊消息,即刻来报。”
他将家丁、女婢差至屋外,自己倚靠在爷娘榻旁,“实则,方才阿爷、阿娘所言之梦,我与阿姊昨夜亦做过相同一支。”
有言道,一石激起千层浪,眼下源协这一句,便是激起源乾煜和顾氏心中巨浪的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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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几乎就要径直从坐榻上站起,向源协扑行而来,而尤以源乾煜激动异常。
“你言相同,可是噩梦相同,抑或连其中细节亦雷同?!”
父亲这般紧张激动,以源协的记忆,只在神龙兵变那时,才有几日是这般模样。
“若以屋外有一种兵士站立,屋内地面渗液,似地底有何物跃跃欲试将往上翻出而言,吾四人之梦则颇为相似。”
“你所梦可是……屋外,屋外可是一名统军模样之人,携领数十名兵士,身着府兵轻甲?”源乾煜被惊惶过度的顾氏拉住衣袖一端,以免过分冲动而致心内隐疾复发。
“统军模样之人,即盛延德,而地面渗液,则是我与阿姊随大理寺卿裴谈往盛延德营中路上,草场之内尽是草率葬于其中的身患鳞症而亡之兵士。”
已经才在地面上的顾氏听罢,回想自己的梦境,险些猛地抽回了自己的脚,“起初还在与你阿爷言说,按理入眠后所做之梦,岂能于晨间起身后,仍原封不动现于眼前,更莫提两人——如今为四人,梦境竟一模一样。”
“……”源乾煜似一句话堵在喉头,欲言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与儿子四目相对。
源协捕捉到阿爷眼中的一丝隐忍,“阿爷,眼下此状可是与翠峰山丘真人相关?此状可是真人所修其术之一?”
顾氏怔然立住,显然无论儿子所问问题,抑或夫君将言未言之回复,都是她不希望听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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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梦入梦术……”源乾煜止不住摇头,“四人齐齐中术还则罢了……”
“还则罢了……阳儿、协儿中术尚有解答,毕竟亲身现于两名道童面前,而我与你,不过相谈一番,怎亦……”顾氏心中的后怕已然呈现在面孔之上。
“此一项,实属‘还则罢了’,”源乾煜的言语已经开始含糊,并且将同一句话辗转来去,然后快速停下,转而长吁一口气,“造梦入梦术,施术之人,必然以活体存于世,才可作法。”
“即是言……”源协听见屋外远处有些动静,一时分神,又被父亲一句唤回了神,“活体存于世?丘真人如今尚在世?”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解释。”源乾煜双眼忽而灰蒙蒙一片,绝望地与顾氏对视。
唯有顾氏才知,彼时丘真人与源乾煜相互间,无论因朝中之事,还是私交,都可堪称一对忘年至甚好友。
然异骨案发彼时,源乾煜亲返翠峰山劝告,与丘真人明面未有何冲突,然结果却不尽如人意——至少不如丘真人所期望的那般。
当年真人能以取名,为源协增寿改命,如今若是还存于世,岂非要以道术反噬源协,乃至源府上下一家,顾氏愈想愈觉身后寒意袭来。
与此同时,院内乱作一团,她心头一紧,以为源阳处生了何变故,忙不迭走出房门,向那侧疾走而去。
行至一半,偶遇来报的家丁,“报主母,门外有人求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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