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花自落。
選州已然进入了早雾浓稠时节。
当寺庙最后的钟声停止,街鼓渐起,第一辆马车抵达楚府门口。
姜钦音坐在马车中,看向对面端坐的男人。
男人着一袭玄色锦袍。
双手置于膝盖上,正闭目养神。
他长的近乎苍白,肤色如釉般光洁透亮。
眼睫纤长,好似振翅的黑鸦碎羽,鼻梁挺而翘。
长相带着些冷气而显得格外凌厉。
像是察觉到对面的目光,男人缓缓睁开双目。
琥珀色眼瞳,眼皮上一颗小小的美人痣。
那是很寡情的眼,因而显得有些冷淡。
“到了?”男人神色极淡,浅声问道。
姜钦音收回视线,还在为这样一张鬼斧神工的脸感喟。
外面驾车车夫已经掀开帘子,冲里头客客气气道:“爷,到了。”
贺臣抿唇嗯了一声,先行下了马车,未等车夫放踏板。
继而转过身去,伸手探向帘子前。
姜钦音看着伸过来的手,微微一愣,却也没有犹豫,将自己的手掌覆了上去。
他的手很凉,跟握着一块寒冰似的,叫姜钦音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贺臣接住了姜钦音的手,顺势握住,将她带下了车厢。
两人并立,姜钦音仰头看向面前笔走游龙刻着楚字的匾额。
贺臣单手背于身后,对着姜钦音淡声道:“一会跟在我身后,不必害怕。”
如此一句嘱咐便够了。
姜钦音心无别想,目视前方。
门房见贺臣到了,连忙迎接上去。
“世子爷到的这样早,我家大人正在厅堂,小的这就领您过去。”
门房无不谄媚的冲贺臣点头哈腰。
贺臣并未应腔,只由着门房带路。
姜钦音亦步亦趋的跟着。
入了院子,才觉楚府何等大,粉墨重彩屏障后是一处回转水榭。
水中种满睡莲,莲花瓣已经不如盛夏时那样蓬勃,瓣片斑驳,无精打采。
只是园中一景一物倒还称得上精致,雕花栏,麒麟脊兽,惊鸟铃。
看来这次楚家确实立了汗马功劳,天子赐的宅院也是当真不错。
今日贺臣是前来赴宴的,楚瑜几日前就给他下了庚帖,并叫下人带话,无论如何,他都要来。
于是贺臣未再推搪,只是带着姜钦音一道赴宴。
入园时,姜钦音明显感觉到所行之处皆被目光打量探视,她听贺臣的话,目视前方,只当看不见,任由下人们议论纷纷。
总归跟着他是没错的。
待她走过,身后一阵窃窃查查。
“世子爷身后怎么跟着个姑娘?”
“不知,世子爷不近女色这么多年,现身边带着个姑娘,恐怕好事将近吧......”
“世子爷,这就到了。”
三人七拐八拐,总算到了正厅。
这边楚瑜听到门房通报,瞧见贺臣时,兴奋不已。
忙走上前,揽住贺臣的肩膀,给了他一拳道:“我当你是不来了呢。”ωWW.chuanyue1.coΜ
贺臣弯了弯唇回他:“楚大人有请,自然不好驳了面子。”
楚瑜啧了一声,眼角瞄到姜钦音,疑惑道:“嘶,这位是?”
他转头看向贺臣,贺臣但笑不语。
楚瑜瞬间明白过来,惊讶道:“不说你养的是个小子么?怎么这会儿变成个小丫头了?”
这一明白过来,不由得瞧姜钦音就仔细了两分。
对面的少女穿着一身杏色复裙,梳着乖巧的平头髻,藏在贺臣身后,眨着眼。
她也在探头打量楚瑜,四目相对叫楚瑜噗嗤一声乐了。
小丫头长的白净,小翘鼻,樱桃唇,束贝含犀,尤其那双眼,如弯月透亮。
因为纤弱也瞧不出究竟是十二三岁,或是十三四岁,五官尚未长开,却有初见端倪的美。
未施粉黛,素净清丽。
自成而成的一种动人。
那双小鹿一般的眼睛尤甚。
亮的勾人,好像藏了把星。
久经沙场的楚瑜在塞外瞧见过不少逃难女子。
多是灰衣灰裤,满头脏污,但瑕不掩瑜,纵使蒙尘,原先的美貌总会变着法子往外透。
于是这种看骨相而瞧人的法儿他会的很。
这丫头若是长开了,日后定是世间绝色,且看着吧。
想到这里,自顾自轻笑摇头。
贺臣并未回答楚瑜的问题,偏头朝姜钦音道:“阿音,见过楚大人。”
于是她收了目光,遵贺臣的的叮嘱冲楚瑜屈腿行礼,乖乖巧巧唤了句:“楚大人。”
-
贺臣捡到姜钦音那日是一个阴雨天。
姜钦音一身少年扮相,衣衫褴褛。
被乞丐围攻,一群人争夺她的包袱。
恰逢此时遇到贺臣。
那日的贺臣也很狼狈,打着一身红伞,着白衣,却被淋了个透。
男人站在雨雾中,恍若从天而降的神明,一身皎洁。
细雨朦胧,青墙黛瓦。
天地乾坤如同鸿篇巨帙,叫人得幸窥其一角。
他站在远处静静观望,不动声色。
终于看到少年扮相的姜钦音体力不支,被踹到在雨里,最后一下,她没有再爬起。
贺臣面无表情的看着那袭灰扑扑的身影。
片刻后,才扬了扬头。
身后随从冲上去赶走了那群乞丐,夺回包袱。
乞丐一哄而散,留下奄奄一息姜钦音。
贺臣蹲下身子将伞放在她身边,一句话也没说。
姜钦音眼角青肿,微微掀开眼皮看着男人放下伞站直身子,动作行云流水,气度优雅。
袍角从她手背划过,痒痒的,好像夏天被蚂蚁从手背爬过的感觉。
鬼使神差,她拽住了贺臣的袍角。
像逢见了一簇光,她睁着眼睛,不肯松手。
贺臣顿住,转身看身下躺着的人。
那双眼睛回视他,亮的令人恍惚。
贺臣从中窥探到了求生的欲望。
在深渊中祈求光明的求生信念,那股倔强的信念戳中了他空荡荡的心,震的他愕然。
仿佛回溯过去,看到了黑暗中那个朝他跑过来,哭着抱住他腿的小少年。
他已经十几年没见过这样亮的眼了。
没来由的起了恻隐之心。
他将伞举起,蹲下身替她遮雨,风裹挟着他微凉的嗓音传入姜钦音耳中。
他摊开掌心伸到她面前问道:“跟我走吗?”
“跟。”
-
宴会在吹吹打打中开始了。
楚瑜请了一些与自己关系交好的青年子弟,也请了一些年纪相当的为官同袍。
水端的很平。
除了那些在他眼中的老顽固他没有邀请。
毕竟血气方刚的少年同德高望重又爱说教的老臣总是没什么话好说的。
台上歌舞升平,台下觥筹交错,霞光袂影,弥漫着欲望的烟。
有人为了广交志士,有人为了攀高结贵。
而今日楚瑜办的这场宴会正是最佳时机。
贺臣坐在最前头靠南的位置。
姜钦音便坐在他身边,没有遵男女分列的习俗。
大厅中央在炙羊肉,人来人往。
席间不时有人前来同贺臣敬酒,贺臣给足了面子,极大的满足了来人的虚荣心。
姜钦音只是乖顺的坐在贺臣身边,自顾自吃着玫瑰小饼。
敬酒的人不乏有探究的目光,但是对上贺臣那双寒冰似的眸子也就将疑惑吞了回去。
姜钦音托腮咬着饼,耳边却很热闹,她静静的听着。
只听有一女子的声音很轻的在议论。
“不是说贺家哥哥捡的是个小子么?怎么就成了个姑娘了?”那女子略带牢骚,好似抱怨。
又听她腹诽道:“我瞧着长的也是姿色平平,哪里就值得贺哥哥带身边了?”
说话的女子是沈月霏。
她是姨娘所出,却凭着亲姊是宫中的荣贵妃,有了嵩阳郡主的称号。
恰逢半年前沈家嫡小姐病逝,她就顺理成章过继进嫡母名下成了嫡小姐。
父亲是又当今天子的国丈。
可谓盛宠一世。
她今日是随着兄长前来赴宴的。
来这里无非是为了见一见贺臣,未曾想贺臣身边竟然带了个小丫头。
贺臣在選州出了名的绝色,叫人钦慕也是常事,只是寻常女子都是将爱意在心里藏着掖着,偷偷瞧这个如神明一般的男人。
可从未有人是如此大张旗鼓的昭示自己爱意。
加之贺臣早已至娶妻生子年岁,身边却一直空缺,沈月霏蠢蠢欲动,早就将贺臣视为自己囊中之物。
于她而言,她与贺臣门当户对,是天定姻缘。
而今身边横空出世个姑娘,便是明着没什么,私底下众人也都是议论纷纷的。m.chuanyue1.com
她自然恼火。
一旁官家小姐有意讨好沈月霏,遂顺着她意讥讽道:“瞧瞧,真是没见过好东西,玫瑰饼也吃的那样欢。放在世子身边倒是给世子拉低了身份,她也配?”
却不知哪句话招惹了沈月霏,只听沈月霏牙根咬的咯吱作响,转头瞪着身边的人道:“呸!这阿物也配同我贺哥哥相提并论不成?!”
那小姐连忙道歉。
贺臣指尖摩挲着杯盏,将话一字不漏的听了去,眉目敛了敛,面色像是笼了层薄雾,说不上难看,却冷的人心惊。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小丫头。
只见姜钦音撑着下巴,脸颊鼓鼓囊囊的,嚼着玫瑰饼嚼的好不欢快。
贺臣面色这才稍稍好转,觉得好笑,倒是个心大的。
于是将自己面前的玫瑰饼捻起来,递到她盘中,却又叮嘱道:“不要吃坏了牙。”
姜钦音脸颊鼓鼓,说话含混不清道:“你又将饼给我,又叫我不要吃坏了牙,既然如此,贺郎你就不应当将玫瑰饼给我才是。”
贺臣眼睫颤了颤,冲她纠正道:“不是贺郎,是贺小叔叔。”
两人之间说话时离的很近,在外人看来,简直就像贴面诉说。
顿叫人想到一句词,耳鬓厮磨。
是痴缠相抵的耳鬓厮磨。
对面的沈月霏气的全身发抖,恨不能将自己面前滚烫的茶水泼到姜钦音脸上。
姜钦音这桌陆陆续续又来了不少人,有人敬完楚瑜敬贺臣。
见贺臣转过去同楚瑜闲谈,姜钦音这才缓缓收了那温顺的眉眼,人也从方才的懒洋洋姿态撑坐起。
她放下手中的玫瑰饼,用指尖擦去唇瓣的玫瑰饼碎屑。
将指尖放到舌尖舔去玫瑰酱,缓缓收了动作,一瞬间,竟是莫名勾人。
有着与她年龄极不相称的行为举止。
只见她眉目间赫然笼上一层森冷的目光。
姜钦音缓缓掀开眼皮,直直盯上沈月霏,若有似无的扬了扬唇角。
那眼神,好似一根离弦的箭,带着乌青的毒液朝沈月霏射了过来。
叫沈月霏全身猛一哆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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