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思回到了出生时的土地上,他几年前开始就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看到这片风物。

  危崖绝险之处,盘岩重叠,层层庄园都嵌入绝壁之间,逐渐升高。

  凭虚凌烟之中,有一种欲附不附之险,看得人触目惊心。

  “少爷,你真的回来了。”亦是欢迎,亦是惊呼。

  古木怪藤中开辟了一道阶梯,石板逐级往上,两侧站着迎接他的寥寥数人,是遭到边缘化的父亲旧臣。

  他们尽皆满头白发,身体羸弱,修为方面也是极为低下。

  想必是因为威胁性太低,本家放了他们一劫。

  当首的一位名为古磊,面容恭敬,但眉宇平静,不似其他几个老者那么苦涩。

  古磊管家,他看上去老了很多。阎思颇为心酸。

  也许他们并不想看到如今修为低下的阎思,这会让他们心惊胆战,陷入两难。

  过去两年随着万灵门的师兄师姐们下山试炼,阎思曾有两次来到州山府,但他从未上过长指峰。

  就是不愿意让这些愚忠顽固的老年人难作。

  三岳山的大阵一直在改变,这个季节修改某部分阵法,下个季节换一换自然风物,引入一些飞禽走兽。

  那里不变的是门徒的面貌,人人一门心思提升修为。

  阎府却是相反,流光玄阵包裹山峰,一砖一瓦都和记忆中一样,仿佛尘封已久的人造玩物。

  唯有阎府内的人群换了一波生面孔,本家派系如今活跃的人物年纪都不大,竟然不把阎思放在眼里,甚至没人来恭迎。

  杭昭昭和他透露过,这些年没人再和阎绍抗衡,他轻而易举就把权力系统进行了大换血。

  “我要见二叔,立刻去通报。”

  “这样真的好吗?”

  面对声音洪亮的阎思,古磊脱口而出,竟然朝主子反问。

  阎思一呆,仔细回思,在进入万灵门前更早两年,他就和母亲就开始着手联络分散各地的下臣家族,想以阎思进入万灵门修行为始,步步挽回劣势。

  当时古磊也是这样问的。

  “这样真的好吗?”

  没错,那还是四年前人心没散的时候……

  古磊提出一种想法,既然阎氏有嫡长阎毅那样的先例,阎思一脉何不效仿。

  与其在州山府斗得你死我活,不如去外地封疆,图个逍遥快活。

  但是阎思母子二人毫不动摇的神情击垮了客观冷静的古磊,那时他顺从了指示。

  之后阎思修行受阻,主母病重去世……情况急转直下,到了今天几乎已经不可逆转。

  如今古磊那直视过来的坚定双眼,静如止水的神色,都在告诉阎思,四年前他错了。

  人性经不起拷打,勇士被逼迫到临死的深渊前,深渊的黑暗就会反噬人心。

  为了活命而做出令人唾弃的行为,是在正常不过的自然规律。

  尤其是以修行之道为根本的大家族,从源头上就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暗藏诡异和邪恶。穿书吧

  “少爷,孙家一年前就只向本家汇报属地的情况,我早就掌握不了他们。”

  “万家上一任家主去世后,年轻的新家主才上任,立马与我断绝了联系。”

  “剩下的家臣,在少爷遗书公告发出的当天,就改变态度了。”

  “另外一部分,自始至终保持观望,什么动静也没有。我试着联络,一律全无回音。”

  悔恨在古磊的心中蔓延,他再也不想重蹈覆辙,虽话如尖刀,他绝不停口。

  “无妨。”阎思点点头,不为所动。

  他从思过园出来后,想通了许多关键。

  看起情势很不乐观,现在是最重要的时候,阎思需要在邵华城中取得成绩,点亮黑暗中的第一抹光。

  这番态度倒是让古磊惊讶,这少爷感觉和两年前不一样了,以前看起来弱不禁风,现在却镇定自若,气势非凡。

  阎思脚下毫不停息,一路上山,同时开口直切重点:

  “下臣家族中,邵华城是谁在治理?”

  “是华家的独女,听说年纪很小。”

  “听说?”阎思眉头一皱,若是不确定,如何能当做情报。

  难道古磊老年痴呆,竟然没去事先做足够的调查?这也太愚蠢了。

  古磊赶忙回应:

  “这位姑娘与其父一个做派,从不来本家露面,亦不回应书信与我沟通。”

  “邵华城是三爷生前所得最后一片土地,尚未详细登记。这姑娘继承家业的详情无人在意,年龄也是通过推算得知。”

  “不过她倒是有按时呈上文书汇报,每月供奉也依照规矩缴纳。”

  看来是十分保守的观望派,此种人物做事小心,趋于被动。

  但要打动这样的人,却也有很简单的办法。

  “那这次历练少了一股阻力,本家的干涉强度会弱很多。”

  要是有机会,把这华家人拉上船。

  “少爷的行程已在本家传开,我特地去调查过这女孩的情况,不敢有丝毫轻忽。”

  古磊汇报的同时,没忘了为自己辩解一下。

  “她名叫华琴,拜入白云苑修行。”

  这名字阎思有些耳熟,一路谈谈说说,已走到阎庄门口,阎思突然想起来。

  儿时的一次家族聚会中,曾见过华琴一次。

  时隔久远,没想到那时乳臭未干的小孩,现在竟然成了邵华城的督城。

  好像自己那时候也是个小娃娃,没资格调侃别人。

  “居然还是老相识,天助我也。”

  阎思暗自庆幸,有这么个由头,攀谈起来方便许多。

  “你们通报一声,我要见阎氏本家现今的主事,我的二叔。”

  古磊既然不愿意让自己去直接见阎绍,那么就让本家的守卫去通报。

  但是阎思还是天真了些,在大门口进行了一番充满火气的争执后,阎思才终于到了会客厅,坐上会客长椅。

  “会客厅?”阎思一声冷笑。

  他们这安排,是想把自己当成客人,而不是本家的一条血脉?

  此种无礼之举,已经触犯了家规,一会儿对峙时大可拿这件事当借口。

  还是说阎绍想纯粹表达轻视,明明白白地告诉阎思,弱小的他现在不配在家族中有一席之地。

  从走廊进来的不是阎绍,也不是阎哲圣,是另一个掌权者。

  “怎么会是……”阎思眉头一皱。

  “阎思,我说过你不要再现身阎庄了……”

  撑着拐杖缓缓走到对面的,脸带冷淡嫌恶表情的是一个身材极瘦的老年人。

  他是本家专管修行功法的掌事,归一塔的主子。

  真名已经谁都不知道了,本家人都称呼他为枯荣掌事。

  阎思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此人形貌非常奇特,四肢躯干以及秃头都形似干尸般萎缩。

  但那双深藏于凹陷眼眶中的双目,却仍然龙精虎猛。ωWW.chuanyue1.coΜ

  有典籍说,世上一神秘存在,即像年轻的婴儿,又似垂死的老人。

  所谓有常无常,非假非空,以一个词来概括,便是枯荣。

  这老家伙是个气息与长相都怪异到极点的人。

  “枯荣掌事,您老人家怎么跑来了?”

  一个急切的声音从门外冲进来。

  来者金边长袍,扮相华贵,正是本家总管阎哲圣。

  “您快坐,来人啊,沏茶!”

  阎哲圣像是没看到对面的阎思,在枯荣掌事旁忙前忙后起来。

  茶水也没给阎思一份,摆明了不放在眼里。

  “少爷,枯荣掌事的年龄是个谜团。”

  古磊趁着枯荣掌事落座的时候,向阎思耳语。

  “我查过族谱,归一塔的主人自三百年前第二代开始,就登记为枯荣掌事。”

  “第三代第四代第五代,都写的枯荣掌事,直到现在都没变过。”

  阎思一脸狐疑:“会不会只是个称号,换人也一样。”

  “应该不会,第一代的归一塔主人,名号万宁。”

  也就是说,没人知道他到底活了多少时光。

  既然这样,阎思就用自己的方式探探虚实。

  他双眼一眯,老人的形貌陡然变化,眼前情景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这凌乱的影子,像是由无数漆黑的蝙蝠集合而成,形态边缘层次变化的凸起,是翩翩舞动的翅膀。

  “■,■■■■……”

  非人的声音陡然怒吼,那影子忽然分裂出一条黑色气息。

  不对,阎思凝目,是看起来像气息,其实是无穷无尽的翅膀在挥舞。

  那些构成集合体的蝙蝠,密密麻麻地飞过来,连窗外透进的月光都随之暗淡。

  “嘶!”

  阎思双眉一挺,拔出紫薇佩剑,挥舞间,精准地斩下数只。

  那蝙蝠群竟然缩了回去,阎思将剑插回剑鞘,迅捷无论。

  睁大眼,这老头在大笑,笑的唾沫横飞。

  “枯荣掌事,您,您老人家怎么了?”阎哲圣好像没察觉到刚才瞬息间的攻防,一脸不明真相的表情。

  “我一直以为,杭昭昭那小姑娘为了帮你,演了一出烂戏,想以家族兴衰为借口帮你引荐在阎绍之上的人物。”

  旁边听着的阎哲圣动作一顿,杭昭昭这三个字,最近成了本家禁忌的名字。

  她又搞什么鬼了,难道区区旁系家族,还能和归一塔主人联系上?

  “你这小子居然真的能看见?倒是说说看,刚才你看到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阎思一脸淡然:

  “一群恶蝠,想试我深浅,被我砍了几只。”

  “恶蝠?”阎哲圣总算转头看向阎思。

  枯荣掌事似乎开心至极,那笑声黏糊糊的从喉咙底下传出来。

  “不错,很好,妙不可言。”

  突然对着阎哲圣厉声大喝:

  “还不给阎思上茶,你不要小命了吗?”

  阎哲圣被一股无穷威压当面喷来,浑身战栗,腿一软,竟然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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