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没想到这个契机来的这么快。
当黎夙忘乎所以抓住温意的手嗷嗷直叫的时候她还有些发懵，下一刻黎夙就被高王殿下提溜开去。
“有事说事。”高王殿下暗含警告。
但黎夙却没听出来什么，他仍旧扑腾往前去想要抓温意。
温意有些疑惑：“今日怎么了？”
黎夙说：“丞相大人真不愧为乱世明灯！”
突然一顿彩虹屁，这叫她有些觉得好笑，却又想起什么故而问：“可是因为那显微镜？”
黎夙想了想：“那琉璃片儿叫显微镜是么？”
没想明白，却又直接说：“我原以为这一身医术怕是只能止步于此了，有了这显微镜，温意我说不定能治好你弟弟！将医术更加——”
“什么？”
豪言壮语还没来得及说完，温意的话语冷冷拉开长长的一段空白，叫黎夙打了一个寒颤。
他看看温意，又看看正在微笑着的高王殿下。
“嘶——”，他认真道，“丞相大人可听说过一种病，叫做妄言之症？”
“所谓妄言，就是胡言乱语，这……”
温意亦挂着和姜鹤声同款的微笑凝视着他，仿佛无声在说，你继续编。
……
姜昀是走到花园中看见的第一幕，就是温舸在和一个侍女打扮的姑娘温言笑语。
“二公子您不要想了，没可能的。”
碧竹从前奉高王为主，便只衷于高王一人，后来被高王转赠给心生敬仰的夷清小姐，便也只为夷清小姐马首是瞻。
现在二公子问她能不能不要告诉姐姐他回来了，碧竹理所当然拒绝。
下一刻身为暗卫的直觉忽然感觉到一股浅浅的杀意，她握住腰间软剑剑柄猛然转身：“谁！”
温舸顺着碧竹转身的方向看过去，入眼赫然是微服来访的女帝。
她神色自若。
“陛—咳咳、陛下。”
温舸将碧竹按捺下来到身后，又对她说：“还不见过陛下。”
碧竹自然是认得女帝的，她快速收回不敬的姿态，也在温舸身后毕恭毕敬喊了一声：“参见陛下。”
姜昀是淡淡扫了碧竹一眼，问温舸：“丞相大人还未归家？”
十几天前温意突然请了一个长假，就连温舸都不知道她跑去了哪里去。只是从下人的只言片语当中，惊悚发现自己和丹珠的事被姐姐知道了。
“长姐自半月前有事外出，有消息传来说大约今日午时归来。”
温舸又恭敬询问：“陛下今日来，是找长姐有什么事么？”
然而姜昀是却只道：“既然丞相未归，那朕便不打扰了。”
温舸在她身后长拱送行：“恭送陛下。”
她淡红色的衣裙依旧未泛起半分涟漪，仿佛燃烧极致的赤焰，稳定到叫人疑心是否当真是一团火。
而温舸在原地勾起极为浅淡的一点笑意。
三年了，自己从后宫走到殿堂前，也看着陛下从稚嫩新君逐渐成长到威仪天成。
碧竹瞧见自家二公子的笑，饶是她早已看惯这一张脸，也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www.chuanyue1.com
她知道二公子曾经是宫中侍君。
当初瞧见他忽然冒出来，还不知怎的成了夷清小姐的弟弟，碧竹瞠目结舌之余也没管自己份内之外的事情。
只是模模糊糊有这样一个想法：
倘若二公子不是丞相大人的弟弟，这样的容貌即便落在男子身上也是个天大的祸害。
“二公子您不走了么？”
温舸负手而立的动作叫碧竹不由狐疑，方才他还着急着溜出府去，现在见了陛下一面却走不动道了。
温舸摇摇头：“逃也无用。”
不知说的是长姐温意，还是谁。
他如今已近油尽灯枯之像，今日逃姐姐一顿罪责，明日早朝还免不得要同朝相见。
打定主意等姐姐回来后负荆请罪的温舸反倒镇定了下来，他甚至着人将琴搬来庭中，净手轻抚。
一曲毕，秋风才忍起。
温意在他身后轻轻鼓掌。
“至生死如无物，舸儿当真是有出息了。”
她话中虽说是有出息，但其中浓烈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像是从心肝肺腑之中泼了出来。
“姐姐，”温舸并不回头，仍旧保持着抚琴的姿势至双手于弦上，“与其让舸儿独活，不如将那丹珠交给真正有利于家国天下的人。”
“国富民强，从来也不止是姐姐一个人的心愿。”
温意却只觉得心疼且愤怒：“那你便要留姐姐孑孑一世？”
温舸摇头：“姐姐有高王殿下。”
她气极反笑：“我教出了一个好弟弟！”
又说：“你是为了姐姐，还是为了能够让你的陛下不再孤木难支？”
温舸默然。
这二者孰轻孰重，他竟然一时不能分辨。
养他伴他十几年，温意怎能不知道自己弟弟的脾性？
从前看那些“我要替我心爱的人去死”的剧情，温意只觉得真情感天动地。
现在，自己因为能够帮助到姜昀是，弟弟便舍命相救。
温意怎么想怎么觉得他真是无可救药！ωＷＷ.chuanyue1.coΜ
她分明气得不清：“你是不是打算一直到死都瞒着姐姐和陛下？”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但是温舸不敢回答。
缓了很久他才说：“姐姐……舸儿在没有你的世上活了五年，用崔还的名字活了整整五年。”
“这个世界上只有舸儿的姐姐和崔还的陛下，能够让我有活下去的愿望。”
“舸儿不想让她们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他甚至笑了一声，“能够再次以光风霁月的温舸之名和姐姐乃至陛下相逢重识，已经是上天的恩赐。”
温意定定瞧着他。
温舸还在说：“与其行尸走肉活下去，还不如以温尚书之名死去。”
“姐姐，我知道你能够明白。”
话已至此，温意如何不明白？
她落下一行泪来，却只说：“倘若你违反律法，那么无论是我还是陛下都觉得你死不足惜。可你是我的弟弟。”
“身为姐姐，我无论如何不能让你死。”
却忽然又插进一个人的声音：“我打包票，小舸儿不会死的。”
温舸转身，只见除了姐姐之外，姜鹤声黎夙和李相知具在。
而她的姐姐怀中抱着硕大一个箱子，但听她骂：“过来！抽血！”
温舸：……嗯？
之前听到舸儿的行为，温意虽看似镇定等着黎夙自己溃败下去吐露真话，其实已经手脚冰凉不堪直立。
还是姜鹤声在她踉跄之前先一步握住她的手。
温意当下便叫姜鹤声替自己去告假至少半月，她说，她有要事。
而后温意直接带着黎夙去了雅林轩找李相知，找他借来一应炼制琉璃的工具。
黎夙瞧着无论是人前还是私下都衣冠整洁的丞相大人，竟然换了一身短打，将秀发用长巾抱住下去和琉璃火工一同炼制不由瞠目结舌。
他问：“丞相大人，你这是要做什么？”
“无菌抗凝管。”
黎夙又问：“菌是什么？抗凝管又是什么？”
温意虽然知道大概操作，但真正上手却很是生疏，她的泪在火烧火燎之中被蒸发去了。
声音带着些许颤抖：“菌就是那些肉眼看不见的东西。”
“黎夙神医，”她问，“丹珠是不是一种改变血液运行的药材。”
黎夙惊奇：“你怎么知道？”
温意苦笑，她能知道自然是因为原文中有记载。
只不过没有提到为何摔下山崖之后温舸不是普通的跌打损伤，而是一定要用丹珠入药。
是她看疏忽了，是她疏忽了！
温意道：“直系亲属、姐弟之间不能献血，那如若将我这一身丹珠改变后的血液取出提淬，能否再给其他人用？”
黎夙摇头：“姐弟不能换血是对的，但丹珠可以口服，一旦化入血液再被取出则……失去效果。”
“那你之前说，有可能治好我弟弟难道不是因为发觉了让丹珠失去效果的原因么，”温意看着眼前熊熊燃烧的火焰，“现在，我要让这个原因消失。”
温意记得制作方法的划时代发明并不少，但是她没有选择一开始就拿出来。
李相知虽富，姜昀是虽强，突然出现那么多的新奇事物所带来的影响是无法想象的。
她原本想着用一辈子甚至几代人的时间，慢慢将这些推举出来。
除了上面那个理由，还有一点，是为了不也苗助长，为了和光同尘……
自己位至宰相，说着和光同尘未免有些叫人嗤笑，但温意着实无意欲这些。
位至宰相是为苍生，真正将这些科学的种子播下去，是为了弟弟。
连续十六天，大约每天睡下不到三个时辰，温意以极快的速度瘦了下来。
更不必说她每天还要给黎夙抽一大管血用于研究。
李相知看着温意如此拼命，只恨自己不过是个商人，竟不能帮她半分！
“高王殿下，你去劝劝她好歹多睡一个时辰吧！”
姜鹤声看了一眼李相知脸上焦急担忧神色，道：“她若因此错过就舸儿的时机，怕是要懊悔一辈子。”
也要记恨自己一辈子。
他在心底默默说。
李相知看看他，又看看温意，焦急万分却只能来回踱步。一会叫其余工人多上心，一会叫做饭的多用些人参大补物。
里里外外跑来跑去，汗也出得不少。
“你就不着急？你就不担心？那可是温意！”
面对李相知的指责，将丞相公务搬到隔壁房间批阅的姜鹤声头也不抬。
李相知见他如此，讥讽一笑：“我知道，你堂堂高王殿下，不屑于和我这样的小人物解释。”
“也不知道她怎么就看上了你这样一个人！”
提起这话，姜鹤声才从繁重公务里抬起头来。
他道：“温意最在意的是什么？”
李相知一愣，然后说：“自然是舸儿！”
没看到她都抛下一切来到这里当一个烧火工了么？
可姜鹤声却给出了另一个答案：“她最在意的，是包含舸儿在内的天下苍生。”
“有本王在，她才能够用尽全身力气不顾一切去挽救自己的弟弟，”在待批公文下写了一个可，姜鹤声又道，“你若真是为了她好，就不要再阻止她。”
高王殿下说完，又一丝不苟地批阅着公文。
他是这个天下最了解温意的人，对于她所推出的律法，也是最深刻了解的那一个人。
倘若没有姜鹤声在，温意断然不能玩忽职守到这个地步。
李相知神色复杂看着姜鹤声，良久才叹了口气。
他说：“他日你和姑奶奶共许白头，我定奉上千金贺礼，求一口喜酒。”
姜鹤声头也不抬：“好。”
秋风萧萧，李相知瞧着自己手中的这柄金玉扇有些怅然想道，是该收起它的时候了。
想着想着露出一点如释重负的笑，转瞬即逝。
“说了要人参后厨就只上了一只人参？补！补懂不懂！”
远处又传来李相知的声音，间或夹杂了小厮辩驳的声音。
姜鹤声听在耳中，压下眸中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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