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狮子山上这处宅院门前,朱棣目光沉默平静的注视着古铜色门板上流淌下来的鸡蛋液,还有那些碎裂的鸡蛋壳。
他很清楚,当自己敲开这一扇门之后,会看到哪些人。
浙江道,洪武二十五年恩科。
朱棣的脑海中闪过了这两桩事情,随后目光一沉,隐隐让跟在他身边的晋王朱堈觉得,老四这是站在了北疆的战场之上。
“三哥,咱们家该选什么,你应当清楚。”
朱棣没有去敲门,而是转头看向身边的朱堈,没来由的说了一句。
朱堈则是默默的点着头:“既然咱们都回来了,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随后。
狮子山上,这座不知主人家是谁的宅院院门,被两名锦衣卫缇骑,用一根从山上砍下的树桩,重重的敲开。
旋即,便是无数的锦衣卫分成两队,从晋王殿下和燕王殿下的身边鱼贯而入,冲进了宅院之中。
院落里,当即便响起了一阵低沉的躁动声。
当朱棣挥着衣袍走进宅院内时,只见厅前整个空地上,已经堆满了先前汇聚在外面的百姓们丢进来的菜蔬。
无数破碎的鸡蛋,散发出淡淡的腥味。
闻惯了疆场上的血腥味,当朱棣再闻到这些鸡蛋液腥味的时候,却是微微皱眉。
朱棣的视线掠过眼前的混乱,看向位于整个院落最中间的那栋雅舍前。
只见几名青衫仆役正挡在门口,与早先冲进来的锦衣卫缇骑对峙。
朱棣和朱堈对视一眼,两人并肩而行。
当两人走到廊下的时候,便有一名青衫仆役上前,躬身抱拳:“小的参见晋王殿下、燕王殿下。”
朱棣的脸色这会儿很不好看,阴沉的扫过挡在面前的仆役。
“本王奉旨,前来狮子山。”
说完之后,朱棣便提步上前。
而那仆役咬咬牙,最终只能是挡在了朱棣面前。
还不等朱棣发作,仆役已经是将腰弯的更低:“燕王殿下,我家主人说了,朝廷自有法度,今日狮子山上不过是起了些小动静而已,如今既然无事,主人也已经是褪衣歇息了,唯恐仪态不整冲撞了二位殿下,还请殿下止步。”
啪!
一声脆响。
只见那还在解释着的仆役,已经是被从朱棣身后走上来的朱堈给一巴掌拍在了地上。
一枚染着血水的牙齿,滚溜溜的落在了地板上。
朱堈满脸杀气腾腾的冷哼一声:“哪里来的狗,敢当大明亲王的路?”
说着话,朱堈又是一脚上去,将那被拍倒在地的仆役给踢成了一只小虾米,紧紧的捂着肚子。
随后,朱堈冷眼扫向剩下的还挡在门前的仆役们。
“你们,也要挡路吗?”
此处的仆役都是家生子,家生子就是一身荣辱都寄托在主人家的身上,主人家的命令是比天子的旨意更加的重要。
仆役们都畏惧于晋王殿下的凶狠,却又不敢误了主人家的吩咐。
朱堈瞧着这帮狗奴还敢挡在前面,又是一声冷哼:“当本王不敢将这鸟窝给拆了?”
“晋王殿下又何必生如此大的怒气。”
一声苍老的暴露着疲倦的声音,从屋子里传了出来。
朱棣目光一沉,冷眼抬头看向屋门。
站在前头的朱堈则是回头看了一眼老四。
这时候,随着一声轻盈的门框响动声,只见好几名身着深灰深褐色儒服的老人,脸色枯黄,眼睑肿胀,没有仆人的搀扶,身子有些颤巍巍的走出了屋子。
为首的一名老人先是看向倒在地上的仆役,眉头皱起,低喝一声:“该死的狗奴,老夫何曾叫尔等挡二位殿下的路了?来人,拖下去打死!”
老人话音刚落,原本挡在门前的其余仆役便立马上前,将那人向着屋子后面拖了过去。
朱棣在这一过程之中,一直紧皱着眉头,脸色阴沉的盯着面前这些同样在看着他的江南老儒们。
少顷,屋子后面便传来了一声沉闷的惨叫。
那声音做不得假,想来这个时候,那名仆役已经是死透了。
这是军阵多年的经验,告诉朱棣的。
于是,他的眉头皱的更紧:“本王奉旨前来,要替陛下来看一看的。”
为首的老儒笑了笑,低声道:“现今,想来殿下也已看得明白了。”
朱棣却是不依,幽幽道:“本王还没有看过这间雅舍。”
那老儒低头苦笑,挥挥手,与身后的其余老儒让出了路。
这时候,朱棣方才能和朱堈走进了这间雅舍里。
站在雅舍正中,朱棣环顾四周,在那开窗便可眺望长江江面的位置,是一张硕大古朴的茶案。
细细的瞧了一眼茶案上的茶杯,朱棣眉头微微一挑,回头与跟在自己身边的老三对视一眼。
朱堈嘴巴无声的动了动:“多了两只。”
朱棣点点头,随后笑着脸转过身:“早就听闻诸位老先生于烹茶一道颇有造诣,只是可惜今日狮子山上不太平,却是失了品茗的机会。”
老儒低眉说道:“老朽很愿意待此处宁静之时,亲手为二位殿下煮一壶茶。”
朱棣却又挥挥手:“茶就免了,本王在应天也带不了多少时日,只能边疆的烧刀子灌嘴。”
老儒默默的笑了笑:“江南美酒不少,殿下北上之时,老朽可奉上各地美酒,献于北地将士们。”
站在朱棣身边的朱堈挑挑眉,目光幽幽的盯着眼前这货年纪加起来能上溯到前唐的老家伙们。
这帮人当真是什么事都敢做啊!
朱堈心中不由的哼哼了两声。
朱棣却是直接当众冷哼一声,幽幽的笑着:“本王大抵是在北平待久了,总是喝不惯江南的酒,本王麾下的将士都是些杀才,更是喝不惯了。老先生的好意,本王只能心领了。”
那老儒的脸上不由的闪过一丝失望,而后又挤出笑容:“却是老朽思量不周。”
这时,又有另一名老儒开口道:“今日非是宴客之时,事出有因,我等未尽礼制,还请二位殿下见谅。”
这便是无话可说了。
朱棣轻轻的嗯了一声,看向身边的朱堈,挑挑眉。
朱堈便冷哼一声:“原以为这山上是藏了什么贼人,现在看来却也是没有的,宫中还是有事,老三,咱们还是早些赶回宫吧。”
朱棣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了雅舍,又到了外头已经有一众仆役在收拾满地菜蔬的前厅。
那几名老儒便在后头跟着相送。
这时候,朱棣看着那些在收拾菜蔬的仆役,便挥挥手。
轻声开口:“本王此刻心中颇有些不安,若是在闹出贼人的事情来,恐狮子山上真就要出了什么事。几位老先生年事已高,恐怕睡的也浅,本王留下一队人马,时刻护卫在这狮子山上,权当谢过诸位老先生先前意欲赠酒的好意。”
说完之后,朱棣也不给这些老东西开口的机会,与已经转过头看向外头憋着笑的朱堈,一同径直出了院子。
“这……”
一名老儒不由失声。
还不等他们追赶上去,只听嘭的一声,此处狮子山上的宅院院门已经是被人从外面关上。
旋即,便是一阵铁链声响起。
这些个满头白发苍苍的老儒,当即目露慌张的对视了起来。
“这可如何是好?”
“他们这是要将我等囚禁在此处?”
几名老儒眉头皱紧,目露愤愤的低声说着。
那一直在于朱棣对话的老儒冷哼一声,看向还在清理收拾庭院的仆役们,不由冷喝一声:“还扫什么扫!都仔细的收起来,送到后厨去!”
随着他这般吩咐,身边的几名老儒便当即跺起脚来,脸上郁郁寡欢。
……
狮子山上宅院外,此刻朱棣和朱堈早已离去回宫。
孙成特意多在这边留了一会,没有等来其他人,只是等来了暗卫的田麦。
两人就靠在院门旁的石像旁边,贴着墙角。
田麦看向面前,直到此刻还不愿离去的围观百姓们,不由低声道:“你安排了人?”
孙成侧目:“你安排了吗?”
两人不由的对视一眼。
“老狗们不得好死!”
这时,周围还不曾离去的百姓中,立马就有一人喊了一声。
旋即,就见一颗白嫩嫩的菜头被抛到空中,而后越过墙头,重重的砸在了里头,发出一声闷响。
随着第一个人在锦衣卫面前扔东西进院子里,周围的百姓眼看锦衣卫并没有拿人,便开始试探着效仿了起来。
孙成笑吟吟的看着面前这一幕,无数的菜蔬和瓜果鸡蛋从自己的头顶扔进身后的院子里,便觉得应天城的百姓当真都是大好人。Μ.chuanyue1.℃ōM穿书吧
忽的,他一抖手上的链条,站起身看向一人:“低了,砸到墙外面落在咱们身上,锦衣卫的昭狱伺候!”
身上穿着飞鱼服的孙成颇具威慑力。
被点名的那人,当即抬高手臂,嗖的一声,不知道这人从什么地方弄来的几枚臭鸡蛋,已经是落在了院子里。
少顷,便有一股子的馊臭味飘散了出来。
田麦捂着鼻子拍拍屁股站起身:“宫里头还是大事,咱走了,这地方会愈发没法待了。”
说着话,田麦便已经往山下走去。
孙成想了想,将手上的链条丢掉,也就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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