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冯崇儒,也是十年前他们同期进入太医院的医学生,当年与张汝翼同住一个号舍,医术在当年那批人中只能算是中等,光芒都被准名医榜上那批人掩盖。
和张汝翼不同,冯崇儒算是出生较为贫穷的书香世家,因科举无望,转而学医。
又因留任太医院无望,转而申请出任临漳惠民药局大使,这一干就是五年,前年因县医学训科年老卸任,冯崇儒兼任县医学训科与惠民药局,他也就成了临漳县唯一医官。
可别小瞧了这不入流的医官,这可是仅次于知县、主薄、典史与儒学教授,与阴阳官并列的县中第五官,主管全县医药卫生事宜。
放现在冯崇儒就是县卫生局局长,再兼任红十字会长。
张介宾还是第一次听说,去年汴梁发生疫情之事,他想到了当年那个少年,略有些担忧道:“去年汴梁也发生大疫了吗?不知张昶兄弟是否康健。”
张汝翼听张介宾提前当年那个小家伙,也忍不住笑道:“你就放一百个心,说不定你哪天倒床不起,他得讯后,还能远赴千里,去给你施医送药。”
张介宾听他这么一说,顿时知他一准打听过张昶音讯,不然绝不会这么肯定。
得知老朋友没事,张介宾也就放下心来,只是又忍不住埋怨道:“张昶也真是的,白学这么多年医了,小小瘟疫竟致桑梓死伤这般惨重!”
张汝翼却不同意,反驳道:“你怎知若没有张昶这些医者,汴梁会有多大损失?”
其实这倒是张介宾错怪张昶,毕竟当时虽然有隔离防控雏形,也知瘟疫会传染,可并不知道究竟如何传染。
因此医家在瘟疫中能发挥多少作用,很大程度取决于当地官府管控能力和官员的重视程度。
没有官府和官员的大力支持,医家想凭一己之力,消除当地瘟疫,是很难做到的。此时医家能做的也只是尽量减少损失而已。
接着众人又让林帮主详细说了他了解的各地抗疫情况。果然是捷报频传,鲜有去年的重大损失。
林帮主二人带来的消息,冲淡了众人心中的愁绪,不管往年如何,不管这世道如何,至少一直都有人在力所能及做着自己能做的一切。
晚间,众人就在小药市食肆践行,药市在城外没有宵禁一说,自然无需担心什么。
张介宾端着酒杯,一一敬酒,最后敬到林帮主这,感谢道:“此次会卿得以同时完成李大帅和太医院托付的任务,林帮主是帮了我大忙。只是药款的缺额,恐怕一时难以补全。”
林帮主闻言,也不由摇头道:“我们做生意的哪个不是把钱往官员手中送,借出去的哪有那么容易拿回来。左右缺额也不过八百多两,就算我捐献给朝廷了。”
此次张介宾带来了三百两银子,加上十几人在药市干了半月,随着切药熟练,工钱也日高,但加起来也不过三十多两。
户部虽然有批示,可州库房也正处于青黄不接之际,去年的赋税已上徼朝廷,今年的还没开始征收,只是象征性的拨付了三百两。
三次采购药材,第一次就是一千两,后两次虽少,也有四百多两。
林帮主也开有银号,张介宾将这六百三十多两存入银号,一切药材交易均由林家银号作保,支付了票据,只待庙会结束后统一结算。
张介宾本该随着第三批药材一同返京,可因为这尾款之事,耽搁至今。
张汝翼听着二人交谈内容,也是一阵头疼,这八百多两银子,说多也不多,祁州定额税款高达二万三千多两。可丰年可以徼满,灾年歉收怎么办?不徼吗?当然不行,除了灾年免税之年外,你还得欠着。
而铁打的祁州,流水的官,每任官只管自己任内之事,不给后任留下烂摊子就算好事,还想去给前任补窟窿?自然是不可能的。
这就造成一股烂账。
此次户部虽然给了批文,谁知年底核算时,究竟算在哪笔账上。总之州府是不可能去做这个冤大头。
最终难题就落在了张介宾这个主办人手里,太医院没钱,户部吧,又已经给了条子,但拿着这条子却只领了三百两。
张介宾见林帮主这么说,知他是误会了,赶紧说道:“我这些天苦苦思索对策,真叫我想出一个法子来,应该能抵这欠下的八百两银子。”
“哦?说来听听。”林帮主好奇道,他也想知道张介宾如何抹平这八百两欠款。
可张介宾却不继续说下去,反而一个劲的劝酒道:“喝酒,喝酒,大家可劲的喝,酒不够喝找林帮主,喝坏了找我,今夜咱们不醉不归!”
这让林帮主、张汝翼等人很是纳闷,心想,难道他是打算把大家都喝坏,好挣些医药钱来补这缺额?
可不管大家如何想,张介宾就是一个劲劝酒,他自己喝一口,就得让人喝一杯。
很快,大家都败下阵来,张介宾认真观察了好一会,注意到其中有一人连去了几趟茅房,张介宾猜测这可能是酒泻。
过去一询问,果真如此,已病三年,喝酒就泻肚子。
张介宾问道:“可有看过大夫?”
那人说道:“怎么没看,什么朱丹溪的方,什么薛立斋的汤,什么理中丸啊,金匮肾气丸,补中益气汤,六君子汤啊,我都快喝吐了,也不见好,我看啊,这辈子是好不了了……”
张介宾一听就乐了,安慰道:“我这有一丸,或能治你酒泻。”
“可是要银八百两?成,只要能治好我这怪病,别说是八百两,让我给您白干八年都成。”那人乐呵呵的说道,丝毫不觉得张介宾真能治好他的病。
这边的谈话,自然被有心人注意到,特别是一直关注张介宾的林帮主。
张介宾见众人开始围观,神神秘秘的掏出一个锦盒,打开露出里面的数十颗小蜜丸,向大家献宝道:“此药名右归丸,乃我摸索多年而成,具有温补肾阳之用,当然今日我要用到的功能,便是我研究它的原因,可治疗酒泻!”
张汝翼恍然,却不以为然道:“我说你这些天神神秘秘的鼓捣些什么,原来制了这劳什子酒泻药。”
张介宾不满地说道:“你可别小瞧了我这药,我敢说,流传开来,绝对不比理中丸和肾气丸差,说不定将来还是医家必备之药。”夶风小说
这边张介宾还在给自己的药证明,那边酒泻之人又捂着肚子冲去茅房。
待他回来,张介宾取出三颗递给他,说道:“此丸味甜,可嚼着吃,也可以滚白汤送下。先吃三颗试试看!”
那人狐疑不决,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张介宾见他为难,继续说道:“你怕什么,这里可是药市,多少行家里手,还怕我害你不成?说真的,这么多名家圣手在此,还能让你这小小酒泻猖獗至此,简直是我医家之耻!”
那人一听确实有理,接过吞服。
酒宴继续,而那人却再没去过一趟茅房,这让众人惊奇不已,纷纷开始打听起药方来。
张介宾得意极了,从怀里掏出一张药方,对着众人说道:“我听说,昔日广盛号主人曾为验证一张药方,而将广盛号以三百两卖与杜掌柜祖父,杜掌柜,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广盛号的杜掌柜没想到张介宾会突然提及这桩旧事,出神了好一会,才说道:“却有此事,和曹堂主的鹤年堂一样,我杜家也是广盛号第二代主人。”
接着杜掌柜缓缓说起广盛号的陈年往事:“襄垣人石大夫,行医至我们太谷县,后攒下八百两银子,于嘉靖二十年,开设广盛号,坐堂行医。”
“多年后,石大夫偶然得到一个珍贵药方――龟龄集。”
“石大夫为了研制此药,将广盛号以三百两的价格转让给了我祖父。如今五十多年过去,石大夫虽逝去,可他的广盛号和龟龄集,却传承了下来。”
曹堂主闻言,击节叫好:“好一个性情中人,好一个医中痴儿,好一个石大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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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大名鼎鼎的广盛号竟有这样一段传奇故事。”
“我这才知道,龟龄集竟差点失传,不过这龟龄集到底是何人所传?”
曹堂主听着众人议论,插口道:“龟龄集是邵之节和陶仲文两位高道,为先帝研制的长生不老药。”
众人闻言惊呼:“国师研制?”
“御用圣药?”
接着就是一众药商纷纷围着杜掌柜,争着抢着要买龟龄集。杜掌柜只得说道:“好了,好了,明日杜某就在广盛号恭候各位大驾,现在还请让张大人详说一二!”
于是众人目光也纷纷看向张介宾,张介宾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提,竟扯出这么一桩旧闻来。
见众人看向自己,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方才治疗酒泻只是我这右归丸的其中一个功效,而他更多的功效,都在这药方上写着,林帮主,还请法眼明断,看它是否能值八百两银子。”
林帮主也是颇懂药理的,接过药方就先看向配方,并开始思索起来,越看就越觉精妙,忍不住赞叹道:“金匮肾气丸打底,却去除茯苓、泽泻、丹皮三味泻药,加上枸杞、鹿角胶、菟丝子、杜仲、当归五种补药。”
“命名也讲究,肾阳在右,肾阴在左,既有右归丸,是否还有左归丸呢?”
面对林帮主的询问,张介宾不答,只是问道:“不知右归丸一方可值八百两?”
“值,太值了,是我失态了,只是此方配伍太妙,忍不住还想见识一番左归丸。”林帮主赶紧说道,生怕张介宾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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