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间手术室，张易的手术已经完成。
常主任亲自关完肚子，将人送进icu安顿好，没去洗澡，负手坐在在闻溪午的手术室门口。
堪堪等了两小时后，杜主任才出来。
医生最懂医生的面部表情，看到杜主任一路走过来时泰然自若的姿态，便知道闻溪午脱离危险了。
“给我买包中华啊！”杜主任坐在一侧，故意逗他。
“给你买一条。”常主任有气无力，头垂下去。
“想多了啊，你学生也是跟着我实习过的，算我半个徒弟。我要的是你上周下棋输给我那盒。”
常主任低头苦笑一声，转头问：“怎么样？”
杜主任深吸一口气，抬起右手在眼前比了个长度，说：
“就差一厘米，再偏一厘米神仙下凡都救不了。你那边怎么样？”
常有乐点了点头，喉咙烫着：“好好养，能赶上婚礼。”
两人都没着急走，悠长的走廊里，两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握着保温杯，促膝长谈。
“老杜，我给人开了半辈子颅，研究了一辈子脑子，我还是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俩孩子脸上从来都不带凶相，你说他怎么能狠得下心扎下去...”
常主任给自己挑徒弟，除了严苛的专业要求外，还有一个奇葩的个人喜好，要面容和善，性格温柔的。
张易和闻溪午，是他带出去这么多学生中，唯二留在手底下悉心呵护着的。
两颗捧在手里的明珠，同一天被人捏碎了踩到泥坑里，常主任的痛，说是剜心蚀骨一点都不为过。
“社会培养一个临床医生有多难，本科五年考公跑掉一批，硕博三年转掉一批，规培三年累跑一批，这两个好苗子，过五关斩六将终于熬到了今天...”
“张易，从规培开始就最听话，让练解剖，他能在解剖实验室呆一天，实验报告摞得比人高…”
“闻溪午，国外实验室给开那么高的年薪都不去，安安分分在我手底下...”
“老杜，多么好的两个孩子，你说我....”
常主任说着开始哽咽，捶打着膝盖：
“我...怎么就把这俩孩子护成这样了...”
隔壁手术室打开，几个年轻的住院医师出来。
见了两位主任在这里聊天，上前鞠躬问好，常主任挥手致意，囤在眼眶的老泪生生憋了回去。
“行了，你再撅过去我还得抢救你，给老哥省点力气。”
杜主任拍了拍他的膝盖，说：
“以己度人，度的是有良知的人。对于那些穷凶极恶是非不分的人，你要能理解他怎么想的，你就该挂个你自己的专家号看看了。”
做医生，除了精于专长之外，还得有强大的自我解惑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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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小时前，手术室外。
路嘉木刚带着陶雨浓包扎完回来，正碰上市刑侦大队的警察正在勘验现场，进行笔录。
小姑娘双手缠满纱布，抱着胳膊一动不动坐在椅子上，话也不说一句，只是咬着嘴唇，眼巴巴看向手术室上面的灯箱。
人群从她眼前经过，她的视线也没有断，还是那样直勾勾盯着前方看。
警察问话，她也不理。
整个世界的纷杂都与她无关，她的世界，聚焦在一扇门，和门后那片探究不到的白色区域。
“何警官，我来说吧。”
路嘉木将警察引到一边，原原本本的将事故发生的经过，前因后果都复述了一遍。
后知后觉的人，遇见这种突发的事情，心理反应也是滞后的。
他只有在此刻冷静描述的时候，才逐渐体会到陶雨浓当时义无反顾冲上去需要多大的勇气。
那是一种因为热爱，而不顾生命的举动。
做完笔录回来，陶雨浓还是一动不动，嘴唇因为反复啃咬已经干裂。
路嘉木接了一杯水，强行给她喂了几口，她就那么一动不动的坐着，像个听话的，任人摆弄的布娃娃。
越是这样，路嘉木越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支书，你的手机响了。”ωＷＷ.chuanyue1.coΜ
陶雨浓就像听不见似的，没接茬，也不打算接电话。
“支书，闻医生的手机也响了。”www.chuanyue1.com
路嘉木看了眼手机，两个手机号都是郝知时打来的，看样子是两人共同的朋友。
听见了闻医生三个字，她回神看向路嘉木。
路嘉木接通了电话，开了免提，递到她嘴边。
“桃桃，溪午哥怎么回事，今天一整天都不回我信息？”
对面是一个声音中气十足，带着播音腔的男声。
背景里还有登机广播声音，人应该是在机场。
陶雨浓盯着手机，看到熟悉的名字，忽然绷不住情绪，哽咽着哭起来：
“时哥...溪午叔叔出事了....”
她泣不成声，路嘉木接过电话，把事情大概说了下，对面的人沉默了。
“桃桃，别怕，时哥马上登机，再过两个小时就能过去。知道吗？别怕，等我。”
陶雨浓不知道两个小时是多久，在等待手术室灯光熄灭的整个过程，她的时间像是凝固了一样。
她循着记忆，努力去追溯她来华港后跟他相处的每一个瞬间，陪他相亲，陪他吃饭...
再往前，她高考完那年来华港找他，暌别多年，他带她去海底世界看美人鱼表演，去一家看上去很贵的西餐厅吃饭。
她那天涂了亮晶晶的唇彩，画了眼影，让董秋分家的造型师把她的黑长直做成缱绻的大卷，可他完全没注意到，特郑重其事的跟服务员说，我要一个带毛绒玩具的儿童套餐...
再往前，她回忆起好多次他领着她们这群小孩去买儿童套餐，多到数不清...
记忆不断回溯，像是在时光隧道的尽头，一个瘦高的男人踩着光走过来。
黑色衬衣黑色西裤，碎碎的长卷发扎成小揪揪垂在脑后。
他的脸冷峻，因为总是板着脸装酷，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可他从来不会真的对她板着脸。
“桃桃，吓坏了吧？”
“时哥...”
陶雨浓终于有了反应，一下扑进了郝知时的怀里。
“不怕，没事了啊。”
郝知时揽住她，轻轻拍着后背，颇有耐心的，附在她耳边宽慰。
“他会没事的，还没听你好好表白呢。”
陶雨浓情绪稳定了没多久，手术室的门打开，实习医生秦子超急匆匆跑出来，背书似的：
“陶雨浓，主任让我先出来给你说一声，闻医生已经脱离危险了。”
秦子超说完，还冲她笑了笑说：
“他现在睡着了，让你也回去好好休息，明天下午我再打电话给你。”
陶雨浓表情木木的，追问一句：“张医生怎么样？”
秦子超笑得憨厚：“张易师哥也没事。”
陶雨浓吊在心口的气松下来，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滚。
都活过来了。
她觉得自己也活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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