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说,昨天白天在干活,脱不开身。俺大屋里乱的啥子似的,我来收拾收拾,又怕你做不好饭,我怕俺大饿哩。m.chuanyue1.com
刘中义说,我收拾好了。我在家做饭做得多呢,弄个早餐太容易了。俺大想吃稀饭青菜。
大姐嫁得近,在马路边隔了一个村,2里多地。她和大哥一样,因为不识字而长年在家。目前,在家带着孙子上学。只要附近有杂活干,腿拿得飞快。
刘中义问,姐夫不回吧?大姐说,俺大没确诊,不知啥情况啊,如果是不行了,肯定得回啊。刘中义说,吃过早饭我送俺大去医院检查。
“大哥同意了?”大姐显然很意外,“俺大晕过几次了,村里议论得乱糟糟的,大哥就是不检查,说是浪费钱,没用。他是老大,我是嫁出去的,不好说。”
“干吗非得他同意?我也是儿子。大哥是怕花钱?”
“要不然呢?还怕啥?怕俺大死在他手上了?如果这么想,太好笑了。”大姐洗着青菜,“你二哥和二姐三姐今晚上能全部到齐,不商量商量?”
“没有必要,看病哪能等啊。确诊一下心里踏实,对俺大对邻居对自己都有个交代。”
“嗯,那费用算公账。我也去。”
“花不了多少钱,做脑ct检查550,救护车200块,剩下的就是挂吊水的钱,几百块吧。医生在电话里说,俺大这情况可能不用住院,可以在家里挂吊水,请后村诊所的张医生弄一下就行了。”刘中义说,“我打电话问得很细,全程平躺着,有医生跟着,很方便。俺大刚才头脑清醒得很,不妨碍检查,医院肯定接收。”
稀饭好了,大姐端在风扇下吹了又吹,试了试不烫了,把父亲的上身支起来,把饭端给父亲。
“吃饭时得坐着才行,这样不是办法。我买的摇床过几天就到了。”刘中义说,“不能老躺着,把床摇起来可以半坐着。”
“算公账,到时候一下子结。”大姐说。
“小事,不贵。”
“对你是小事,你有生意做着……俺大买感冒药,都是自己掏钱。”大姐扭过头,小声地递话给刘中义。
父亲的耳朵背的时候背得很,不背的时候却很灵,这句话他偏偏听到了。他责怪大姐道:“莫说闲话,你大哥腿瘸了,搞不到一分钱,可怜哩。”
刘中义听出,大姐憋着好多话。
救护车的叫声惊动了全村。二里庄的53户人家,除了老村子还有几户坚守着,其余的都搬到了马路边。房子分布在马路两侧,一条线摆开。谁家在门口骂天骂地或者是来了个要饭搞杂耍的,全村都能轻易听见、看见。
果然有几个邻居来探视,表示关心,多是年龄大的。大哥大嫂却还没到。
“这就对了,早该检查的。”
“老三早回来就好了……”
他们偷偷说着,却传进了刘中义的耳朵。他意识到,自己长年在外,对父亲的照顾太欠缺了。置身事外,给再多钱,抵不上邻居的一句话有分量。
救护车上2男1女,穿着县医院的白大褂。女护士先对父亲进行测试。问床边站立的刘中义,这是谁?父亲说是儿子。又问大姐,父亲说是大女儿。然后掐父亲左腿,又掐右腿,问父亲的反应。最后说,上担架吧。
原来这么简单!大哥口口声声地说医院不接收,这么简单地测试一下不就拉走了?
两个男医生麻利地把父亲抬到担架上,上了车。救护车属于专用作业车,担架放在车内毫不动摇。刘中义叫大姐上了救护车,他开车带大哥。正说着,大哥到了。
救护车在前面开路,刘中义在后面跟,大哥坐在副驾驶座上。他上车后才扔掉烟把:“不知道要不要住院?”
“检查完再说吧。”刘中义淡淡地说,“早该检查的。”他觉得大哥好陌生,不是曾经的大哥。
大哥没吱声,吐烟圈似的慢悠悠吐出两个字:“甩钱!”
刘中义没接话。他跟着前面的救护车,脑海里浮现出一幅幅大哥往年的形象。
大哥虽大字不识一个,却有独特之处。村里的第一辆自行车是大哥买的,是个二手的,他记得是30块钱,当时他才几岁,还没实行土地承包制。
后来,大哥就骑着这辆自行车跑遍了附近的几个县,甚至骑到了市里。他做着各种各样的小生意,贴补着家用,帮着父母抚养一众弟妹。
几年后的一个夜里,他大哥从外面回来,急急敲开了家门。父母见儿子满脸鲜血,登时吓傻了。
刘中义当时读了小学,他被吵醒了。爬起来一看,大哥脸上的血直往下滴,像菜刀刚刚割开的鸡脖子。
原来,大哥骑着自行车回来,在村子西面的马路上被两个流氓拦住,他们想抢大哥的自行车。大哥想着就快到家门口了,心里不怕,他奋力反抗,和对方厮打起来。自行车是他的命,他舍不下。
那两个流氓见大哥势猛,抢不了自行车,气急败坏,拿石头砸破了大哥的头,逃之夭夭。
大哥一手捂着头,一手扶着车把飞速骑回家。
村后有个赤脚医生,父亲陪着大哥去止了血,包扎好。父亲埋怨大哥:“自行车不就是30块钱吗,比命还重要?”
大哥叹口气:“5个弟妹,要吃要穿要上学,离了自行车咋行?”
还有一件事,刘中义清楚地记得,在他7岁那年,大哥骑着自行车带他逛街,买了8个贼甜的大梨。大哥叫他瞧一会儿自行车,然后去办什么事。大哥走后,他一口气把梨吃了5个。【穿】
【书】
【吧】
大哥发现后说,梨是按人数买的:爸妈各一个,大哥大嫂各一个,二哥一个,二姐三姐和他各一个(大姐已出嫁)。
大哥没斥责他,只是笑笑说,你是没吃过好东西,嘴馋哩。每每忆及此事,刘中义又惭愧又心酸。童年的幸福是蜜,可以甜一辈子;但童年的伤疤是皱纹,愈老愈深。
前些年,农村到处盖新房,大哥不甘落后,买了“五征”牌三轮车,东奔西驰地拉砖拉沙。
后来,车越来越多。大哥不识字,不会计帐,全凭记忆,常常把张三的记成了李四的,有些东家不老实,就吞吃大哥的劳动成果。大哥也确实说不清楚——如果有个小本本,记着年月日和拉货的数量,效果肯定不一样。于是大嫂叫他卖了车,学起了砌墙,直到摔瘸了腿。
大哥算得上能干,但家庭琐事从来不问,从没洗过一次鞋,一次衣服,几乎不摸锅铲,简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村里都说他是最享福的人,感叹他怎么那么好命,娶了一个媳妇啥子都干。
大哥在瘸腿以前,完全是官老爷做派,在外面干完活回家,把衣服一脱,往凳子上一坐,吩咐大嫂:“炒盘花生米,我喝酒。”
喝舒服了,开始吹牛。大嫂听不惯了,讥讽他几句。偶而,大哥会发一下飚,说大嫂说话难听,大嫂不服,两人就抬杠,最终吵起来,必定以大哥拍桌子摔凳子结束。
那个时候的大哥是霸道的,蛮横的,腰杆是直直的。但现在的大哥,不但腿瘸了,连腰也瘸了,心也瘸了。
他每次春节回来,父亲都会和他聊很多,说大哥太自在,说大嫂太累。大哥在家里的各种形象早就堆在他脑海里。
“老三,我跟你说件事,你谁也别说。”大哥忽然有点神秘地靠近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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