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很曲折，蜿蜒着，朝远处蔓延。
风在呼啸，呜咽着，从心口拂过。
君游跟着安老汉，静静地聆听着他的私语。
有很多次，他都试图伸出手，想拍一拍这个朴实汉子的肩膀。
可注定徒劳，他够不到安老汉，而安老汉，也看不到他。
这种感觉很揪心，君游想改变些什么，却发现他自己，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是多余的。
老汉的话语还在继续，在这条似乎没有边际的道路上，他的话好似也无穷无尽。
他的脚步，依旧沉重，身上扛着的人形白布，是他生命的全部，怀中所紧捆的，是他全部的延续。
尽管，她的诞生，或许本身就是错误的…
静默的黑白世界，褪色的的道路，终于来到了终点。
隆隆的江水声，忽地将风声盖住，带来的，是全新的画面。
这是一条奔涌不息的怒江，君游认得它。
它叫长雾江，源头从白雾里来，去处自然也归于白雾里去。
江水湍急，深不知几许，唯有那怒涛，卷起千堆雪。
气势磅礴的样子，本该让人心生澎湃之意。
可事实上，这条江，还有个别名。
这别名，叫往生江，即死亡之江。
每当雾辉城里的人，觉得生活也就那样之时，就会来到此，静观这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想的开的，自然不会一跃而下。
想不开的，自然就会一跃为往生。
“娃啊…”
安老汉沉默少许，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微张口，只说出了两个字。
更多的，仿佛这狂怒的江水，替他说了。
“哎……”
深叹一口气，他鼓起了全部的力量，温柔地放下了人形白布。
然后，他解开捆绑的绳子，抱起安静的婴儿，看着人形白布，眼里泪光闪闪。
“娃…爹舍不得你…”
积蓄了一路的泪水，在此刻，喷涌而出，止也止不住。
那泪水，无声无息，滴落到婴儿嫩嫩的小脸上，逗得她哈哈大笑。
“咯咯咯…”
天真烂漫的笑声，清晰在这江边响起，连那怒涛声都遮盖不住。
黑白的世界里，哭声与笑声，竟奇妙融合在了一起。
君游感觉鼻子有些塞，心有些堵，但他并没有在意，只是默默地，注视着面前的一切。
许久，老汉哭够了，他伸出皱巴巴的手，狠狠擦了擦泪水，直到眼睛变得通红，他才停住。
怀中的婴儿，则是带着笑意，在这个黑白的世界里，静谧安好地酣睡着。
看到她这般可爱，安老汉明显愣了愣，随即将她轻轻放在冰冷的地面上，生怕惊醒她。
然后，他青筋暴起，抱起沉重的人形白布，一步一步，如迟暮的将死之人，靠近围栏。
“娃啊…你说你要入水，要洗洗身子，爹许了！咳咳！”
最后的告别落下，人形白布如一个活人般，朝江里坠落。
安老汉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其在那江水中，惊起一个并不那么大的浪花，像极了他这一生。
又是许久，他怅然若失，颤颤巍巍转身，在这一瞬间，他似乎变得苍老了许多。
但他还是，坚强地弯下身子，轻柔地抱起熟睡的婴儿，想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
……
暗光巷，作为雾辉城数一数二的贫民窟，这里向来只有穷人聚集在此。
而像这样的穷人，不说很多，但绝对不会少。
他们的穷，并不只是物质上的穷，还指身份上的穷。
住在这里的人，身份都是有问题的，他们得不到正式公民的身份，自然也享受不到正式公民的待遇。
所以，当安老汉的女娃被堕落的造梦师糟蹋后，造梦师协会的成员也只是来此，记录了一下情况，仅此而已。
更多的，造梦师本就高人一等，不需要给这里的人，一个满意的交代。
“可怜的娃，留下了一个更可怜的女娃！”
暗光巷的人，不时有人如此感慨。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安老汉更老了，而女婴长大了。
她的眉目间，与她的母亲十分像，粉雕玉琢的，乍一看，不像这破旧巷子里的孩子，倒像那富人家里的一颗明珠。
于是，一些布满恶意的话语，如寒风，从破烂的窗户闯过，带来刺骨的冷意。
狭小的空间里，晕黄的灯光下，小女孩坐在比她腿还高的长凳上，扒拉着干巴巴的饭菜。
吃着吃着，她那大眼里，就流出了晶莹的泪珠，闪着明亮的光泽。
“柔柔，怎么了？”
坐在小女孩对面的老汉，哆嗦着，放下碗筷，两步就来到其身旁，脸上全是焦急害怕。
“爷爷，他们说我…呜呜…”
想起那些个难听的话语，小女孩顿时就哭出声来。
安老汉听了，右手捂住胸口，忍着剧痛。
他的心如同刀绞一般，脸色惨白惨白的。
但他还是强行腾出一只手，颤巍巍摸上小女孩的头，安慰道：“柔柔乖，不要听他们瞎说，你阿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她生下了你呢？”
“是真的吗？”
小女孩抬起小脑袋，满脸天真，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安老汉顿时眼角一酸，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但他还是忍住了，忍住了泪水，忍住了痛楚，点点头道：“当然，爷爷不会骗你的！你是爷爷，也是阿妈，最珍贵的宝物！”
“嗯嗯，柔柔知道了！”
点着小脑袋瓜子，年仅五岁的小女孩，单纯的如同一张白纸，开始吸收起这个黑白世界的精彩。
……
“你就是个孽种！是你害死你妈妈的！”
年纪半大的小子，话语歹毒，他只当是好玩，可小女孩却当了真。
“你胡说！我爷爷说了——”
“你爷爷骗你的！”
“你就是个孽种！”【穿】
【书】
【吧】
“哈哈哈！”ωＷＷ.chuanyue1.coΜ
“…没有…”
小女孩无助地站在原地，声音在众小孩的嘲笑下，渐渐变弱，直至消失。
自这以后，她开始独自一人玩耍，孤零零一个人。
安老汉看在心里，痛在心里，可他也无能为力。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但他不能停下陪小女孩，因为，他们需要生存。
如此，又是三年多。
这一年，小女孩即将九岁。
“爷爷，你又要出去了？”
小女孩看着佝着身子的安老汉，懂事的小脸上，有失落，但更多的是担心。
“是呀，柔柔，你在家要乖啊，陌生人来了，不要开门！咳咳…”
老汉咳嗽着，嘱咐道。
“我知道了，爷爷！柔柔很乖的，一定会等爷爷回来的！”
小女孩一如往常，点点小脑袋，分外乖巧。
“哈哈，今晚爷爷回来后，给你带好吃的肉罐头…”
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家孙女的脑袋，安老汉苍老的脸上，闪过一抹微不可闻的伤感之色。
今天是孙女的生日，他还是想起了不该忆起的往事。
但随即，他就佝偻着身子，朝远处走去了。
傍晚，小女孩没迎来自己的爷爷，倒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碰碰碰！”
“小柔柔，开门，你叔叔我来了！”
醉了酒的刘衣楚，总觉得心里有一股无名火，尤其是看到安老汉家那亮起的灯光时，那种感觉更加强烈了。
于是，他趁着酒劲，敲响了房门。
在这朦胧的黑白世界里，他的这一阵敲门声，显得格外突兀。
君游冷冷看着他，眼里尽是冰冷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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