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难料,烟花易冷。”
楚桦抬眸,只是淡淡地、淡淡地吐出四字,再不作声。
“比起以往,你还是多加小心现在吧。”他示意灼珏向前看去,那一纸红伞在白雪之中开的分外艳丽,“你是她的夫君。”他缓缓起身,撑起一把红梅绘着的素伞,朝亭外走去,“忘了之前,忘了我们。”
“你不喜欢……小叶子了么?”灼珏喃喃着问,“你……不喜欢了么?”
楚桦的脚步未停,仿佛与天地融为一色。
半晌之后,回声淡淡。
“我等她,一辈子。心甘情愿。”
楚侯府。
叶思皖怀中抱着一大包吃食,塞得满满当当的,欢快地嚼着,竟连嘴角沾上了许些东西也不知。
楚墨微低着头,轻叹一声:“怎么这么大了,也不知好好照顾自己。”说罢,用白净的帕子缓缓擦拭着,修长的手指轻点在她的额上,“不许再吃了,听见没。”
这样的体贴,这样的温柔。
这样的一个人。
叶思皖怔愣着放下怀中的东西,哽咽着:“阿墨,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
她眼圈微红,容不得楚墨拒绝。
明知道这样沉沦下去会毁了他,也死死不肯放下。
他叹道:“好。”
“这个游戏的内容是,我说,你答。”叶思皖缓缓地拭去眼角的泪,正襟危坐,一派认真。她启唇,平静下来,“你不想再这么喜欢我了,是么。”www.chuanyue1.com
他缄默不语,只是微抬眸子,像是细听她辩解一般。
“我是知道你的性子的,从你的脚步,从你的举措,从你的笑容。”她轻轻道,“四字而言——不择手段。你容不得身边有什么不稳定的东西存在,例如我,例如楚桦。你一贯低调,我却惹来了太多麻烦,让你不得不舍弃下我,换得更多的利益。”
她用的是笃定的语气,竟容不得他置喙。
而他也张不开口去辩驳,只因她,句句皆对,字字诛心。
她如此的心细,他竟不知。
沉默间,他说:“是。”m.chuanyue1.com
“所以你讨厌我。”叶思皖说着说着,竟笑了起来,“你看,我没亲人,也没家人,所以你放心地喜欢着我。可这又多么讽刺,因我毫无牵挂,因我毫无价值,便可放心。你这么小心谨慎,步步为营,我也只有甘愿为棋的份,去维持着你这说短不短的喜欢。”
她笑得那般明媚,恍若陷入情爱里不可自拔的少女,等到了心爱情郎的模样。
这般的美好。
可谁知,她只是从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想去跳入一个巨大的陷阱里头呢。
半晌,叶思皖颤声道:“所以,阿墨,别抛下我。除了你,我一无所有了。是虚情假意也好,是步步算计也罢,我只是想要一个人,扶我于劫难,救我于水火,纵我痴嗔贪怒,容我悲喜愁欢。我只是,想要一个家……不那么冷,不那么凉的一个家。”
她的心愿就是那么卑微,对于她来说,纵使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
“我将此生托付于你,已是万幸。”叶思皖闭上眼,“结局是我自己定的,路也是我自己选的,不曾遗憾。若最后我死了,若最后你赢了,只求一捧黄土,种在你的土地上,容我永留。”
蓦地,一顿。
“那样,我就不会走了。也走不动了,就只能呆在你的身边了。”
她说了这么多的话,句句肺腑。
她此生即便是说过谎言,也不曾对他有一丝欺瞒。
她想,阿墨,我会一直陪着你,一直陪着你的。即便是死了,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只因,这是你。
这世上有那么一种感情,爱不得,恨不得,说不得。
她说:“阿墨,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
楚墨的手掩藏在宽松的袖袍之下,握掌成拳。他背对着她,逆着光,说:“叶氏,昔日我求来了你,如今,休了你,也理所应当。”
他的语气那么平稳,像是讲述着一件极为平常的事般娓娓道来。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一字一字,碾在叶思皖的心头上,宛若用一把钝刀,缓缓割着。
他要休她。
叶思皖茫然地睁圆眼,颤声道:“为何。”
明明知晓,她离不开他。他是她的劫,而她,心甘情愿。
楚墨微微俯身,一吻轻轻地落在她的额上。
“就这样,离开吧。从此山水,不相逢。”他微垂眼帘,所有的情绪,都在那看似平静之中翻腾。
这样一个傻姑娘,肯为他付诸一切的姑娘。
他不想因自己那见不得光的野心,覆灭了她。
让她离开吧。就这样,从此山水不相逢。
“走,越远越好。”楚墨微微勾唇,风情万种,“这前狼后虎,四面楚歌,你留不得。”
当年锦顺帝弑兄杀父,三十七位皇亲国戚命丧夺位之争,如今只留了他,楚桦,楚辰三位。那两人一母同胞,情分非常,而他却是因游纵山水,畅然风雅被新帝看轻,才得以存留。
世人皆道楚小侯爷谦谦如玉,却无人知晓,这看似风光万丈的背后,只留得他,在黑暗中迷茫地睁圆眼睛,等待黎明。
如今他心爱的姑娘说,阿墨,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哪怕是覆灭。
他楚墨何德何能,得她情深如此。
他要君临天下,而她只想不落风雨无家。那么,放她离开吧,算是成全。
这条夺嫡的路上,他定会负她。
他怎能眼睁睁看她心伤,看她的骄傲为时光所磨,消失殆尽。
阿皖,走吧。
趁我还未改变心意,趁我还喜欢着你。趁我……还不想利用你。
莫回头,莫犹豫。
这样,便看不见阿墨的笑了。那一定很难看呢。
“我不走!”叶思皖猛地挣开他的怀,拔下一支银簪抵在脖颈,神色决绝,“我只要你四个字。”
他看向她,微微眯眸。
她说:“生死由命。”
你胜,我功成身退;你败,我一生相随。
如此简单,如此易懂。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楚墨微垂眼帘,淡淡开口,“叶氏。”
叶氏。
不再是那声悠长悠长的阿皖了么。
叶思皖浑然不觉那尖锐的银簪又靠近了细嫩的脖颈一分,鲜红的划痕渗着血液,缓缓流下。
她张了张唇,想要说些话,却一句都开不了口。
“噗”地一声。
叶思皖捂着唇,大口大口的鲜血从指缝中流淌而出。
她那素白的衣裙,为这红艳所染,像极了当年出嫁之时,所着的嫁衣。
她迷迷蒙蒙地看见楚墨慌张地抱起她,一声一声,焦急地唤着。
叶思皖将唇凑在他的耳边,轻轻地道:“阿墨,别离开我。”
这一句,已然耗尽她所有的力气。
那人声音带着哽咽:“不好,不好。”
血。
好多血。
多的……染红了他的眸。
楚墨将头深埋在叶思皖的脖颈处,轻轻舔舐着她的伤口。
满是铁锈的味道。
他紧紧地抱着她,就像是在深拥着唯一的救赎。
“叶思皖。”他的声音颤抖,缓缓地念出了这个名,“我见过那么多人,狂妄的,怯懦的,狠辣的,却唯独没有见过你这么一个……急着去死的,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赴死。”
他明明是那般嘲讽的神情,狭眸微眯,一派妖娆。
他明明是不在乎她的,是要放她离开的。
怎么就,哽咽了呢。
血泊之中,一人迷茫地睁着眼,神情苦涩。而另一人,闭上了眸,却是那样满足。
寂静之中,清音泠泠。
“你这般待我,可算值得。”
却是,无人能答。
……
她醒来之时,他却不在身旁。
叶思皖低垂着眉眼,下意识地抚着伤疤。那银簪尖锐,轻微一划,便能要人性命。
她以命相抵,他却仍不肯相信。
她微蜷着身子,喉咙干涩。断断续续的笑声溢出,逐渐猖狂。叶思皖捂面,终是放声大笑。
她一生识得不少人,走街串巷大声吆喝的李婶,行乞偏生硬骨气的刘丐,来来去去的行人。
可到最后,人来人去,熙熙攘攘,终是成就了过往回忆。
她不是个念旧的人,却是个孤单的人。为这世间繁华所困,寻寻觅觅,冷冷凄凄。
所向之处,原是百花凋零,故人东去。
“惊回眸,故人楼。”她轻轻地哼唱起来,“只余空凄念忆勾。”
百般婉转,昆腔难唱。
她捏了个兰花指,青丝如瀑,在这无人的房间之内,脚踏莲花,衣衫蹁跹,慢慢扬起声调:“惊回眸,故人楼。只余空凄念忆勾。”
她不会唱戏,翻来覆去也只是这一句,或愤懑,或悲戚,或冷然,一句一生念,一字一孤生。
无人附和。
任她百般柔肠,三千挂念,也再不得一人附和。
那人在哪里?
戏中唱,心中怅,只换得她笑颜如花恍若隔世:“只余空凄念忆勾。”
下一句是什么?
下句是什么。
叶思皖猛然跌落在地,长发掩盖了她的面,苍白的唇嗫嚅着,像是在呢喃什么。倏地,她托着腮,咯咯笑着:“故人楼,旧人愁,空凄只余念忆勾。”
是了,是了。
只余空凄念忆勾,空凄只余念忆勾。
她何必惊回眸,只要他肯抬眼看她,便了然她眼中满满盛的都是他。
可他没有。
他还是不肯信她,而她毫无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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