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三这日,晏长风将姚家的兄姐妹们一起请到了国公府相聚。
这日按照习俗,姚文竹需领着两个姐儿去拜见各位姨母,但初二该见的也都见了,因此姚家兄妹们就合计着大家聚一聚。原本地点该选在大姐姚文媛家,但她不稀罕待在家里,只能是晏长风来安排。
晏长风一早就去给许氏赵氏告罪,今日家里进进出出的,怕有不周的地方。结果话被裴安听了去,他就自告奋勇说要帮着二嫂子张罗。
其实哪有什么需要他帮衬,他就是为着见姚文琪罢了。
可不巧,今日姚文琪没能来。
姚文庭第一个来的,他告诉二表妹:“四妹妹被二叔关在家里学看账呢,三妹妹见四妹妹不来,她也就不来了。”
晏长风心里明白,二舅舅这是防着姚文琪跟裴安接触,“表哥,你可了解那浙直总督?”
姚文庭:“知道一些,浙直总督黄炳义是余太傅的学生,出身寒微,人挺忠厚,到今天这个位置是一步步爬上来的,但他弟弟属实不了解。”
穷苦人家出来的,应该还行吧,晏长风想,如果那胞弟还不错,倒是比嫁给裴安强。
“学点东西也罢,只是不能出来玩恐怕要闹脾气,我差人给她送些吃的喝的去。”
晏长风刚要往厨房去,便见裴安拎了一篮子果子进了院子,“二嫂,我拿了点果子来给你们尝尝鲜。”
晏长风往篮子那么一瞥,好嘛,尽是姚文琪爱吃的,尤其那两串大葡萄。这季节一般人吃不着这东西,国公府有专门储藏果子的地方,她要记得没错,家里一共也就藏了二十串,除了坏掉的,还有宋国公生辰用掉的,就剩下八串,初一十五要供奉祖宗,要接待贵客,怎么算也挤不出两串来给二房招待娘家兄姐妹。
“呦,这葡萄瞧着真新鲜,哪来的?”
裴安笑说:“是我跟大嫂求的,大嫂听说是拿给您用的,二话不说就同意了,说您尽管拿去招待客人,祖母跟母亲那边她来顶着。”
呦呵,好大的人情!
晏长风怎么那么不信秦惠容有这么大的好心,要么是故意让她落了错处,要么就是裴安在中间起了什么作用。
“是么,那二嫂先谢谢你了,但这不合适。”晏长风说,“这些葡萄家里都是有用处的,怎么能给我挪用了,何况今日来的客人里没人喜欢吃葡萄,别的我收下了,这葡萄我等会儿送回去,放心,我不跟祖母外祖母说,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怎么会没人喜欢?姚家四姑娘就最喜欢吃葡萄了。
“二嫂,你这是跟我客气。”裴安说,“上次姚家四姑娘来,我听她说家里姐妹都挺喜欢吃的。”
到底没忍住说出来了,晏长风只好告诉他:“你听她说呢,家里就她一个人喜欢吃,每回一个人吃了都赖到姐妹们头上,可惜今日她没来。”
裴安一愣,四姑娘居然没来?
晏长风:“所以啊,这好东西留在我这里派不上用场,还是送回去吧。”
裴安好不容易才弄了这两串来,怎么能再送回去?
而且这里头还牵扯了事。
年初二那日,裴安揪住了秦惠容的一个把柄。这日早上晏长风他们刚走,讨要折子钱的人就上门找上了秦惠容。
秦惠容借钱还不到一个月,按说不到还钱的时候,这些放贷的人大过年的上门,就是为了敲打施压讨点好处。像秦惠容这种有头脸的妇人,为了不丢脸,一般会花些银子打发他们,大过年的,大家都图个和气不是?
可偏偏秦惠容不惯着他们,该还的钱她还,不该还的她不给,她不给,讨债的就赖着不走,于是双方就吵了起来。
他们争吵的时候正巧被裴安看见,裴安就出面帮秦惠容打发了那些要账的。
裴安这人从不干亏本的事,这么大一个人情他肯定要利用,首先就跟秦惠容要了这两串葡萄。
葡萄是小事,但关乎面子,他现在在大嫂面前占上风,要了两串葡萄再给送回去,这气势一下子就落了。
当然了,他最主要的还是想在姚家那边讨这个面子,两串葡萄能显得他在国公府有分量。
“二嫂,您这就多虑了,两串葡萄的事,家里谁也不会说什么的,这拿都拿出来了,再送回去那不是让大嫂没面子吗?要不就送去侯府得了。”
晏长风朝他笑了笑,点他:“要说我拿来待客,倒也罢了,也算是咱们国公府拿来待客用了,可要是送去侯府,那成什么了,我拿家里供奉祖宗的东西送回娘家献殷勤,你说合适吗?”
裴安是聪明人,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姚家人的态度,知道二嫂是在点他。
可是,他不会放弃。
“二嫂子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了。”裴安温和地笑了笑,“那什么我送回去吧,就不劳嫂子费心了。”
“这心该我来费不是?还是我去送吧。”晏长风觉得裴安有八成可能不会把这葡萄送回去。裴安拿秦惠容的面子说事,恰恰让她觉得裴安是为了自己的面子。
裴安不好再坚持,坚持就显得自己有鬼,“那行吧嫂子,您看我给您添麻烦了,那我帮您去干活吧。”
晏长风笑,“你能干什么活,去找你二哥说话去吧。”
晏长风拎着葡萄去找了秦惠容。秦惠容一看她亲自拎着葡萄回来,就大概猜到了过程,她莞尔笑,“我就说你不能要,你一向最是得体了,可四弟非跟我要,我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
倒是会两头讨好。
晏长风不明着戳穿她,“我知道大嫂是为我考虑,我谢谢你了啊,以后再有这种事啊,你甭为我想,倒来倒去的东西还是得送回来,行了别耽误了,葡萄再不送回去不新鲜了,咱们一起去储藏室。”
秦惠容看着她,会心一笑。
储藏室的东西拿进拿出都得经过管事的手,有管事作证葡萄放回去了,这件事才算是完了,不然谁知道这葡萄最后会去哪?
秦惠容:“行,还是弟妹办事谨慎,我得跟你多学学。”
晏长风:“嫂子自谦了。”
妯娌俩和和气气地将葡萄送回了储藏室。打储藏室出来,晏长风顺便又去府外接姚家姐妹。
正赶上姚文媛的马车到了府外,一起来的还有她男人季临风。
季临风生的不算英俊潇洒,但颇有气度,有武将之姿,举止言行也很有礼数。他驭马至门前,下马,将马背上的一只鹿子拎下来,交给晏长风,“这是我昨日猎场打的,有点瘦,长风表妹别嫌弃。”
“姐夫您太客气了!”晏长风忙接了鹿,“这可是有钱吃不着的好东西,你说你来就来了,还带什么吃的?”
“他闲的没事打了好些,不是什么稀罕物。”姚文媛从轿子里出来,经过季临风身边也不正眼看他,越过他直接往府门里走,“行了,你回去歇着吧,我进去了。”
季临风朝晏长风颔首一笑,“那我先走了,今日辛苦表妹了。”
晏长风在这两口子中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姐夫,我家二公子跟你投缘,改天闲了来府上坐坐啊。”穿书吧
季临风点头,“行,有空我一定来。”
“你甭顾及他的面子,人家也没把咱们当正经亲戚。”姚文媛看着季临风离去的背影不屑道,“他啊,心里有人,也是被包办婚姻的可怜虫,府里呢也有知冷知热的小妾,跟我就面子上意思意思。”
“意思意思?”晏长风指着还没走远的表姐夫,“一大早亲自送你走亲戚还带了只鹿,这意思也太够意思了,换做是我,就冲人家这样,我不把他看作是夫君也得当朋友啊。”
“那是你没看见我俩不和的时候,屋子都能砸了。”姚文媛对季临风不屑一顾,“我俩天生就不是一路人,他看不上我的清高,我看不上他的粗鲁,生活习惯到为人处事没有一样和的来,能凑合过就不错了,还朋友?别说我从不跟男人交朋友,就算交,也不交他那样的。”
“那表姐,你就打算一辈子这样过啊?”晏长风觉得二表姐太极端,不是自己想要的就一味排斥,“我猜你不可能给他生孩子,小妾生的你也不稀罕养,他如果哪天回南边打仗,你估计也不会为了他离开北都,等他在南边跟小妾孩子过成了一家人,你到头来就只剩孤独终老,多没意思啊?那不如干脆和离,大家重新婚配得了。”
姚文媛看着天自嘲地笑,“我们这样人家的姑娘,不想孤独终老就要关上心门,逼着自己去挣去抢,我是不屑一顾的,我是大长公主的孙女,我本来站在天边,做什么要为了讨好一个男人去矮身做那些事?我是要和离的,但不是现在,等大位既定,等我没了利用价值,我自会和离。”夶风小说
晏长风恐怕理解她为什么跟季临风过不到一起了,这姑娘啊,只看得上她自己,什么都等着落到手里,伸手去拿都嫌跌份儿,人家季临风好歹是大将军之子,凭啥去迁就她呢。
但晏长风不讨厌她,她一向觉得女子有自己的原则是好事,哪怕这原则挺没道理的,是不容于世的,也比被这世道吞没了本心本性的要好。
可是啊,她想起了大姐的前世。如果太子这棵树倒了,姚文媛还能坚持本心吗,坚持了,能有好下场吗?
“你们在门口等我呢?”姚文竹领着两个姐儿从马车上下来,“快叫姨母。”
两个姐儿奶声奶气道:“见过二姨母,见过表姨母!”
晏长风摸着两个孩子的头稀罕,“这怎么一夜不见,大姐儿二姐儿又好看了啊!”
姚文竹的两个姐儿最喜欢表姨母跟四姨母,两人一人抱一根大腿,围着晏长风咯咯笑。
许是方才想到了大树要倒,晏长风此时担心起了一家子姐妹的下场,她如何能保住外祖母家里的所有人呢?
姐妹三个回到二房院里,裴修跟姚文庭他们在正房聊天,晏长风便领着两个表姐去了书房。一进门,看见裴安在房间里。
书房进门左手边是书案,右手边临窗有一张喝茶的矮机,窗边有个花架子,上面摆了两三盆绿叶盆景。裴安此时就在窗下。
他指着桌上的茶水点心,说:“二嫂,我过来送茶水的,您看这样摆行吗?”
晏长风扫了一眼窗下,那边没有什么重要东西,一眼都能看到,或许是她想多了。“你这也忒客气了,这种事哪用得着你来做?”
裴安腼腆笑:“这几日院里的嬷嬷都不在,二嫂这里缺人手,我过来帮点忙应该的,那个,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
姚文竹客气道:“坐下喝口茶吧。”
姚文媛说:“大姐你也是,客气也有个限度,人家能好意思吗?”
“我去二哥那边就好。”裴安朝姚家姐妹还有二嫂颔首告辞,然后出了书房。
他离开书房没去正房找裴修,而是离开了二院,匆匆回了自己院子。然后从身上拿出了一个帕子,里面装了一捧花土。
这些土是从他二哥书房的盆景里挖来的,里面有些零碎的药渣子。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二哥每天喝的药。
当然,这还得找人验证一下才能确定。
他急于知道结果,于是即刻离开了府,去了一家不起眼的药铺。他给了十两银子,那掌柜屁颠屁颠地刨土闻药,闻不出来的还亲口尝一尝。
掌柜把能确定的药都给裴安写了出来,“这些大部分是养肺补气的药,那人应该是素来有嗽症,体虚,不过我只能大概判断。”
裴安几乎就能确定,这是二哥每日喝的药。二嫂身体那么好,不会喝这些。
可是,二哥为什么要把药汤子倒了呢?
他身子不好是有目共睹的,不像是装的,可如果不是装的,又为什么不喝药?
难道是药不对症?可是药不对症他完全可以不熬药,故意给府里人都留下个天天喝药的印象,这怕是二哥的隐藏手段,是“护身符”。
看来二哥才是府里最有心机的那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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