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青衫老者打破这沉默:“小人都是奉公守法的人,若真能帮上忙,不用王爷吩咐,也当竭尽所能为陛下分忧,可眼下这情况,自保都难,确实帮不到王爷啊。”【穿】
【书】
【吧】
他在提醒他,天下是皇帝的天下,有皇帝一日,他这个王爷就要守王法。
宁王低低笑出了声:“本王这些日实在闲得手痒,杀几个人玩玩儿,皇兄还能责罚不成。”
暗地里再不合,明面上还是兄弟,苛责不得。
况他本来也不是宅心仁厚之辈,当街砍人的事也不是没干过,结果呢,先皇和皇帝也只是训导了几句,不过几天就有能大摇大摆地在人前出现。
好在他也不是那等滥杀的人,只要不得罪他,他也不会主动招惹。
可他眼下的意思,莫不是在想着要他们的命。不过是不愿意捐钱捐粮,就值当他下杀手了么。
“宁王这话说得未免也太过了,老夫相信皇上圣明,不会令百姓枉死。”那青衫老者又说。
在座的哪个不是富贵人家,平日被人捧着敬着,今天被请到宁王府,生被晾在一旁,只让侍女上茶,还不让走。生等了一个时辰,人倒是盼来了,一开口就是要捐钱捐粮,不成便威胁要杀人,这样的气谁受得了,个个儿心里都不舒服。
“你说得不错,”宁王脸上笑意更深,好似没有察觉众人的不悦,“如今瘟疫肆虐,民不聊生,皇兄正为此事忙得焦头烂额,若是叫他知道,在此危难之际,有那奸商要私屯粮草,想从中获利,恐怕只会嫌本王做的不够,还要株连其九族,罚没其家产。”
灭其九族不是目的,罚没家产才是。眼下祸事连连,皇帝忙着往各地发赈灾的钱款、粮食,又要提防北方敌兵,国库不支,此时若有人敢冒头,正好给皇帝做筏子。
堂下的人脸色青了。
无商不奸,怎会想不到这点,不过利欲熏了心,存着侥幸的心思。心中算盘被宁王赤裸裸说出来,一个个都破了胆,哪儿还敢冒险。
沈青低下头,专心地看杯中漂浮的茶叶,手心起了一层细密的汗,黏腻腻的。
“当然了,”宁王啜了一口茶水,又说,“若此时有人肯以大局为重,为皇兄分忧,此等大义之人,皇兄想必也不会亏待。”
堂下的人相觑着,心中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老夫先前以为朝廷会拨赈灾粮款,不必太过忧虑,可经王爷提醒才明白,”青衫老者似想起了灾情,脸上涌现出一丝悲伤,他说,“现下是哪里都不好过,处处都需赈灾,老夫虽不才,也愿意为国分忧,为陛下和王爷分忧。老夫愿意捐十万两白银,一万担粮食,帮临川的百姓度过难关。”
这人还真不要脸,忒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好在沈青坐在末尾,隐在阴影里,才看不到脸上的嘲讽。
闸门已打开了。
接下来都在意料之中。
“我也捐十万两白银,一万担粮食。”有人不甘示弱。
“我捐十万两白银。”
“我捐一万五千担粮食。”
“我捐五万两。”
......
今夜是丰收。
灯残,人都离去。
沈青替他高兴,脸上也带着难得的喜悦的笑:“刚才一个个还都表现得宁死不屈,怎么一下子又那么大方?”
总不会是突然有了良心。
良心这东西,说没就没了,可想再有是极难。
“左右逃不了,那么捐少莫如捐多,帮皇上解一时之难,你想好处会少么。”宁王拿勾子挑了挑案上蜡烛的灯芯,殿内顿时亮堂起来。
原来是这样。沈青不忿,嘲讽道:“说得冠冕堂皇,结果还是免不了算计。”
宁王手枕在案上:“生意人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争权的,逐利的,他见得多了,倒没有太多感受。说到底,他是熟悉了勾心斗角的生活,反倒是她,才是平常人的反应。
“先不跟你讨生意经,”在她这里,他是个还算有担当的“生意人”,“说说时疫,听说先前的两副药方不管用?”
这才是眼下的要紧事。
宁王摇头:“疗效不佳,派去的太医都没用,情况很不好,你们回来也好。”他们在苏州呆了两个月,积累的经验是其他太医不能比的。
“太医现在可在府中?”朱明问。他们需要尽快了解疫情。
“都在城外的疠迁所。”疫情一出,他当即找了城中几位官员,严明危害,在城外设立疠迁所,将染了疫病的人移到城外,还把府内的太医都拨了过去。
雷霆之势,可惜还是没阻住瘟疫传播。听说要被关到疠迁所,百姓都认为是朝廷把他们放弃了,逃还不及,怎么会主动送上门,一个个的想着法子瞒报病情。
城内官员又对他的指令阳奉阴违,不仅不管,反倒先把自己的家眷转移出去,更使民众心生惶恐,这才叫瘟疫迅速蔓延。
上行下不效,他心中不快,眉目都越发得凌厉。
“我们想过去一趟,现在方便么?”沈青看了眼朱明,在寻他的支持。
“明日再去。”宁王下了令。
朱明只得说:“好不容易赶回来,时间总不能浪费,早一刻了解情况,就能早一刻想出破解之法。”
外面锣声敲响,已二更了。
宁王府里很静。
“一个老,一个弱,”宁王目光在二人身上游移,“你们休息不好,去了便是添乱。”
话已至此,他们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只好听他的吩咐先退下,在这事上,心急无用。
敲响小院的门,不一会儿就听人趿拉着绣花鞋来开门:“来了。”
声音含糊着,还带着困意。
“吱呀”一声,门从里面打开,双丫髻侍女正揉着眼,没睡醒的样子,见到沈青,惊喜出声:“沈姑娘!”
沈青掩下眼底倦意,浅笑着对她说:“我说过,也许我还会回来。”夶风小说
“沈姑娘果然没骗人。”双丫髻侍女拉着她往屋里走,“对了,我的脚好了,全靠沈姑娘的药。”
“听话的病患,自然好得快些。”沈青跟着她往里走。
点燃油灯,眼前亮了,四下一打量,室内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
双丫髻侍女把沈青推到香几上坐着,自己忙活起来。她从柜子里拿出干净的床单被褥,铺床叠被,又从外提来壶热茶,才放了心:“沈姑娘,你有需要就叫我,我就在隔壁。”
“好。”沈青笑。
门被关上,连日奔波的疲累涌上来,再抵不过睡意,脱了鞋袜,和衣钻进被褥,头一沾枕头就进入梦乡。
天还黑着。
心倏地一颤,沈青从梦中惊醒。
两个月里,习惯了起早贪黑,到了时辰便会惊醒。
双丫髻小丫鬟还没起,沈青蹑手打开门,自己打了水洗漱,倒了杯桌上的冷茶一口饮尽,困意消散不少。
先摸到朱明的院子。
他也早起了,正坐在桌前吃着从厨房找来的隔夜菜。见沈青到了,招呼她一起坐下吃。沈青没胃口,强吃了个馒头。
二人草草用了早饭,一齐来到宁王寝宫。
要出城得先知会宁王一声,城中现在戒严,出去没有宁王的令牌怕回不来。
宁王刚练完剑,正拿着手巾擦汗。
“王爷,我们俩也要到疠迁所去了。”朱明说。
宁王坐的躺椅旁有张案几,案几上用玉坠压着张信纸,在风里响着。
“我跟你们一起去。”宁王接过侍女递的茶水,饮尽了。
听他这么说,朱明连忙阻止:“王爷不可,瘟疫自口鼻入,极易感染,王爷切不可以身犯险。”
宁王把茶杯交还给侍女,从躺椅上站起来:“赈灾的官员今日会到。”
他是要见赈灾的官员,可商人他能直接请进府里,官员却不能,他的身份敏感,不必冒的险不必上赶着冒。赈灾的官员到了,一定会先到疠迁所去看,他是要去守株待兔。
在疠迁所“偶然”碰见,寻不出错。临川毕竟是他的封地,巡视受灾百姓别人也说不了坏话。
有正事要办,二人不好阻拦。
可一到疠迁所,他不光和赈灾官员说上话,还去了酒楼。
赈灾官员一到,城里说得上话的几个大官早早便等在城门口,听到赈灾的官员要巡视疠迁所,自然也都要跟着。
宁王要跟他们吃饭,这是犯了忌讳。
这时疫传染得厉害,整个疠迁所虽有百十位大夫,却始终没有进展,讨论起来更是争论不休,没个结果。
沈青二人看了大夫们记录的手札,大致了解病症,还是决定亲自接触病人,一个个详细问诊,到了晚间,病患开饭的时间,也才过手百十个病患。
夜里灯光昏沉,只勉强看到路,只好先回宁王府。
到底忘了问宁王要出城的令牌。
照理去了疠迁所的大夫都是不准入城的,可他们二人不仅要负责疠迁所的病人,还要负责城内防疫,又是宁王府的人,也没人敢拦。
点了灯。
沈青开始坐在桌案前给冯梦吉、吴穷理写信,是她答应好的,对于临川的情况要及时通知他们。
回想着今日的所见,写了信。
在临川,她没有别的识得的人,要寄信交给宁王最妥当。
他还没有安歇,正坐在罗汉床上,斜倚张小案在看书,案上摆着茶水和一盏灯,灯光全洒在他手中的书上。
玄英几个都不在,一旁站着的是从没见过的侍女,看身法也是有些武功自身的。
宁王接了信,答应尽快送到她说的地址。
没别的事,她便道了谢要走。没忍住,回了头:“王爷先前行事还都遮掩着,怎么现在不避讳了?”
先前他见兖州通判,都还要借她的名,被她逼着换了女装也没有反应。现在却是莽撞了,要动作也不必这么明显。
“不会这么快,”宁王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愣了愣,方抬起眸子,“要算账得等秋后,眼下还不是时候。”
明知道会有代价也还是要做吗?
“到时候你要怎么办?”沈青犹豫着。
她宽大的衣袖依旧用那条银色丝带束起,已洗得发白,烛光映着,好像还脱了线。
“到时候自然有办法。”宁王继续翻着书。
是他已想好了办法,还是他打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得寸进尺,试探着问:“你这么尽心,真是全为了百姓?”这是她最在意的、好奇的问题,她动也不动,就那么直愣愣地凝视宁王的漆眸,想透过那双漆黑的眸子看透他的心思,可无论怎么看,都只看见一片漆黑。
宁王斜倚在榻上,将书放到一边,墨瞳分不清喜怒:“你问得太多了。”
他们并不是朋友。沈青的心紧了紧:“抱歉,那信的事就拜托王爷了。”
“以后有信,交给晴雪便可。”他又说。
晴雪,是他身边这位新侍女,他既这样说,那就也是信得过的人。“好。”沈青说。
漫天星斗,不及月色照人。
月色下,是她落荒而逃的瘦弱身影。
回去的路上,沈青回想宁王的话。他不愿回答,那便不是了。想想也是,他所图非小,这次如此费心,虽少不了要被猜忌,可他日稍加散播,以他为百姓的所做,何愁不得民心。
也许他还会借此机会笼络官员。
她是白担了心,他这样的人,总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城内分为东、西、南、北四区,由官兵把手,除大夫外不得随意出入。百姓家中撒石灰防虫,另由官府派人分发艾蒿,全城焚烧。
城中疫情渐平稳。
而沈青和朱明始终奔波在病患中。
这日,一个感染瘟疫的孩子情况不好,而负责的大夫正是沈青。
孩子的娘亲并未感染,却坚持陪孩子留在疫区,沈青给她发了大夫专用的面罩和防病的香囊,三天过去,仍无感染迹象。此刻见到孩子病危,眼泪鼻涕齐下:“沈大夫,救救我女儿。”
女孩子躺在草席上,口中不时喷出鲜血。
已经没有起身的力气,可她还想活,眼盯着沈青,在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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