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姨搂紧沈青,心像破了洞般难受:“青儿,你跟你娘一样,都是太善良了,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愿伤害别人。”
善良?
不,她是太自私了,不想为上一代人的恩怨磋磨一生。
在莲姨看不到的地方,她嘲讽的笑:“莲姨,我只是太累了,不想再去计较了。”
经年的恨,于她而言,太过沉重了。
她比谁都坚强,她比谁都脆弱。
她的痛苦不是源于恨,而是源于欺骗。
莲姨放开她,右手不停摩挲她的脸,瘦了,也粗糙了,眼下是遮不住的乌青,是没休息好导致的。
“好,莲姨不说了,我们青儿好好儿的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莲姨说。
果然像守门官差说得那样,剿匪没那么快,听说还扎了营,又跟山匪对峙了几日,弄得那伙山匪很是惶惶了几日,最后投降的投降,剿杀的剿杀。
富商家的女眷也救回来了,听说遭了很大罪。沈青没去看,只嘱莲姨送了些钱,好生劝慰几句。
她虽不太通晓人情,却也晓得,都是女子,一同赶路,可她们遭了难,自己却完好的回来了。去了,反倒惹人伤心。
过了几天,富商家的女眷走了。
没多久,沈青也坐着马车离开了。
还是一身翠蓝棉布道袍,头发用网巾网住,俨然一个极美的少年。沈向婉本也想着男装,可女儿家姿态太足,换了身都不像,只好作罢。
好在一路再无风波,三人总算安然回到兖州。
曹县仁和堂外,冯梦吉早得了信儿,一大早便站在门外等着迎接沈青。见她拄着拐杖被搀扶着下了马车,端好的架子早抛到脑后,撩了袍子几步下了台阶,直直迎过来:“这怎么回事儿?出去一趟就把自己弄成这样?”www.chuanyue1.com
沈青站稳脚,挽住冯梦吉的衣袖:“都好得差不多了,您又不是看不出来。”
冯梦吉“哼”了一声,雪白的胡须顿时高高翘起:“说吧,又是怎么弄的?”
沈青心虚地笑:“不小心摔的。”
莲姨站在一旁,端看她扯谎敷衍,也不插话。
冯梦吉自是不信,扫一眼沈青右后方的沈向婉,说:“是为了救这小姑娘?”
无缘无故的带回个小姑娘,想也是半路救的。
沈青挽着师父朝仁和堂后院走:“不是?遇着土匪了,逃命时摔的,”想了想,又补充,“师父,这是沈复的女儿,沈向婉。”
被点到名,沈向婉顿觉有些紧张,忐忑地对冯梦吉微笑。
她是不受欢迎的,早在决定来这儿之前她就知道。
可她还是来了,为了探寻沈青的生活。
冯梦吉只瞥了她一眼,就扭头跟沈青耳语:“你怎么把她带来了?”
沈青也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您不是总嫌我闷,南星不在,让她给您做个伴儿。”
冯梦吉听了,白她一眼:“去去去,我不要她给我作伴儿,你跟她说让她赶紧走。”
这话说得干脆利落,真是没有丝毫犹豫,哪儿有平日在她耳边唠叨着孤寡老人没人陪的样子。
沈青笑:“不会呆久的,人家是有家要回的。对了,您怎么让南星一个人去西域,今年很不太平,南星去找我的路上,也遇到过土匪,您让她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放得了心?”
“放心,”冯梦吉捋一把胡须,得意地笑,“我又不是让她自己去,到了陈留,会有人找她。再说,我的徒弟是那么好当的,早晚要出师的,现在找一味药就怕危险了,怕危险还乱跑。”
就知道他还在生气。
沈青无奈摇头:“您不是不喜欠人情,怎么又找人帮忙了?”
这最讨厌欠人情的人,却是欠了最多的人情。
“欸,这次不是我,”冯梦吉摆手,“是人家欠了我的人情,欠了总得还不是,你什么时候见过我欠人情不还。”
他欠别人的都还,别人欠他的自然也得还。
一脚踏进沈青的小屋,也不继续纠结这个话题,冯梦吉扶沈青就着木床坐下来,开始检查她的伤势。
徒弟医术再好,受了伤,师父也是放心不下的。
“不错,处理得很好,再养个把月,就能跑又能跳了。”细细检查一番,到底放了心,搬了把椅子坐下,“说吧,怎么遇上的土匪,怎么逃的?”
师父这是想问她有没有受到伤害,可不知是害怕,还是碍于辈分,问得委实委婉了些。
“那土匪埋伏在山路上,趁没注意到我们,藏到石头后面。被发现了,就赶紧跑,跑不过只能就着山坡滚下去,这才摔断了腿,好在没有大碍,逃过了一截。”
冯梦吉视线在三人身上转了转,好像发现了什么,却没有开口。
回到家,沈青便不如在外时警惕,时常地睡起懒觉。每回都是冯梦吉看不过去了,提把唢呐跑到房门外吹起来,往往不过一刻钟,沈青就揉着眼睛,一脸哀怨地出来:“师父,您就不能让我偷个懒?”
而冯梦吉必然捋着美须,晃着脑袋:“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你还差得远呢,快,跟我出来看诊,前面都忙不过来了。”
“我还伤着呢。”沈青拄着拐杖在后面慢慢地跟着。
冯梦吉放缓脚步:“受伤也不能偷懒,快走快走。”【穿】
【书】
【吧】
沈向婉则跟莲姨站在一旁笑。
她们都不通药理,只能跟着打下手,偶尔照顾病人,熬药,收拾药材。
日子这样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五月,南星也从西域回来了。
“我没拿到天山雪莲。”
这是南星回来后的第一句话。
“消息是真的,西域果真出现天山雪莲,只是出现另一队人马,天山雪莲被他们先一步抢走了。”她愧疚地抬头。
沈青只是浅笑望着她,食指轻点她的额头:“黑了,也瘦了。”
她回来的时候也是这样。
冯梦吉也一挥手,说:“罢了,拿不到就拿不到,天山雪莲本就是宝物,有人争抢也不奇怪。”
只是可惜,浪费了一次机会,要等到天山雪莲下一次出现,不知又要等到何时。
南星悔恨地说:“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就拿到天山雪莲了,都怪我崴伤了脚,耽搁了行程。”
雪山上路不好走,她一个没注意差点滑下山去,幸而被人及时拉住才有命回来,只是也因此让整个队伍速度慢下来。
她又说:“我们赶到时,他们才拿到天山雪莲,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就能拿到了。”
她哭了,求了,人家却说也是要救人的,一句话断了她所有念想。
沈青无奈扳正南星的肩头,直视她的眼:“你为我这样犯险,我可有说什么,你何必这样见外,没了便没了,又有什么要紧,好好地回来才是最重要的。”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好在她的命不算太短,也不算太可惜。
“好了,没有天山雪莲,我照样可以找出医治微之的法子,你这样,是不相信为师的医术?”冯梦吉翘着胡子说。
南星被他这副模样逗笑,朝他吐了吐舌头:“哼,光说不练假把式。”
冯梦吉扬起眼袋就要朝南星头上打:“你这丫头,尊师重道懂不懂?”
南星抱头往院子里跑:“不懂。”
“有胆子别跑啊,你这个臭丫头!”冯梦吉叉着腰大骂一句,迈着大步追上去。
“傻子才不跑。”南星回头做了一个鬼脸。
一个在前面跑,一个在后面追。忽然冯梦吉停下来,扶着腰叫道:“哎呦,我的老腰。”
“师父,你没事吧?”
南星掉头跑回来,探头打量着,一步步走进,在距冯梦吉一步远的地方被抓住,再想跑已经来不及。冯梦吉则笑起来。
“这下被我抓到了吧,说,还敢不敢顶嘴?”
“哎呦,你为师不尊。”
“哼,你为徒不孝。”
岁月静好,在这个洒满细碎阳光的小院子,没有疾苦,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利欲熏心,干干净净的,举目皆是亲近之人的欢笑。
沈青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继续下去,直到她生命的尽头。却无论如何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会离这小院子这样远,隔着千山万水,流水般的华年。
无数个日子里,她怀念这个小院,可还是一步步远离平静,卷入一场本不属于她的争斗中。
而这一切都缘由一个人的出现,一个她用了很久才看懂的人。
风卷残云,雨将停未停,天阴沉沉的,清晨倒像是夜晚。
沈青和南星坐下房前檐下挑拣药材,一只橘猫懒洋洋窝在跟前,发出呼噜噜的声响。南星将一把紫苏子往簸箕里一扔,双手往后一撑:“不挑了,累死了。”
沈青没抬头,仍细细挑拣:“挑不完,不准吃饭。”
南星抗议:“师姐。”
沈青抿唇一笑:“你不怕师父唠叨,我还怕呢。”
南星只得不情不愿地拿起一把紫苏子,继续挑拣起来,师父说这是功课,也是磨练她们的耐心。她不明白,做大夫干什么要磨练耐心,再者这样闷的天气做这样无聊的活计,也实在忒让人心烦:“先是连绵不断的大雪,间停了没多久,一到五月,又连绵不断的下起雨来,这一年可是没个好天气,我还想着去骑马呢,这下也去不了了。”
“想骑马还是想打架,”沈青拆穿她,“早听莲姨说了,你又跟何鸿文起争执了是不是?”
“这次真不怪我,谁让他说我医术差。”
“还不是你跑到人家家门口把他打了一顿,”沈青无奈摇头,“人家家里开镖局,家里只他一个儿子,将来定是要子承父业,你这样扫了他面子,他当然也要下你的面子。”
“才不是,”南星撅嘴,“何鸿文说了,他想考科举,不想走镖。”
“是么,我怎么看他已经决定要接手镖局了。”沈青说。
“那是他爹年前走镖受了伤,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丁,才不得已答应的。”南星激动地说。
“道理既然你都懂,又何必再去插手,再者他不是也做了选择,”沈青抬起头,“他自己都做了选择,你还这么执着干嘛。”
“他不是心甘情愿的。”南星又丧气地坐下来。
“是与不是,又有什么重要,”沈青放下车前草,拍了拍手,“能与不能才是关键。”
“师姐,我觉得很重要,一辈子是他自己的,如果不是自愿的,那一生得多难熬,如果是自愿的,那吃再多苦也不怕。”南星忽而正了色。
是与不是很重要吗?
沈青微愣:“那就看你有没有办法让他改变想法了。”
南星伸出拳头,狠狠地说:“我就是这么想的,看我不打醒他,武功连我都不如,还想接手镖局?”
何鸿文,广盛镖局总镖头的独子。自家镖局以长枪闻名,何鸿文自小也习长枪,但不知是不是受了母亲影响,他自小便喜文。南星几年前家中生变来了兖州,冯梦吉安排了她到广盛镖局跟着学武,至今,何鸿文屡屡败于她手。
两人打打闹闹,平日里尽是不对付,一到犯了错要挨罚,却又总护着对方,也算是青梅竹马了。
看着他被迫接下家里的重担,放弃理想,心里自是不舒服。
沈青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时,院外跑来一个小少年,是医馆的学徒王岩。檐下的猫儿察觉有人靠近,不耐烦地睁开眼,见到是熟人,脑袋一歪,又睡着了。
“出什么事了,怎么这样急慌慌的?”南星看着喘着粗气的王岩,好奇地问。
“有客人来找沈姑娘,冯师父让过去。”王岩擦了擦汗,说。
是谁要找她?她实在想不出来,总不会是沈复来接女儿来了。
“知道是什么人没?”沈青站起来,理了理衣裙。
王岩摇头:“这我也不知道,师父没说,就让我来叫姑娘。”
“那我们走吧,”沈青不慌不忙从屋里拿来两把纸伞,递给王岩一把,扭头对檐下坐着的南星说,“你也赶紧把自己的药材挑拣好,别偷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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