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她总算明白一个道理:
在哭的人是不能安慰的,越安慰反而越想哭。
宁王笑笑,没应。看她像只猫儿,张牙舞爪地展示自己的凶狠。
脸上挂满了泪。
他目光一滞,从衣柜里取出一方白丝帕,递给她。她扭过头,不接。
从前怎么没发现她是小孩子脾气。
宁王弯下腰,伸手要给她擦泪。
他的眉眼近在咫尺。沈青一惊,一下子跳得老远,面带惊恐地盯着他:“你......你......你做什么?”
宁王挑着眉,冲她扬了扬白丝帕:“脸上都是泪,不擦擦?”
“我......我自己擦。”沈青不情愿地挪到他面前,抽出帕子,又迅速退回去。三两下擦干净,绵软的丝帕攥皱了握着手心,边转身边说:“我先回去了,帕子洗好再还你。”
门帘晃了晃,又陷入平静。
心却不。
沈青跑出去,站在阶下,忍不住回头望一眼,窗户上被烛光勾勒出他的侧脸,烛火摇曳,影子也跟着动起来。心一颤,提起步子便往自己的屋子跑。
是错觉。是实在觉得丢人才产生的一瞬错觉。
她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
明天,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门“砰”的一声,被她几乎是用撞的方式打开了,玄英正盘腿坐在床上系中衣上的系带,被她吓的一个激灵,从床上跳下来,拔起床罩上悬的刀,对着她。
“吓我一跳。”看清来人,玄英松口气,把刀放回去。
“哦,外面冷,跑得急。”她极力平复心情,只胸口起伏在显示她的紧张。
转过身,沈青学着从前的样子,闲闲地去摸门,关门,插门闩,一气呵成。
“王爷找你什么事?”玄英坐回床上,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
心咯噔一声,刚压下的情绪又喷薄而出。
“没什么,就是让我去帮忙包扎一下伤口。”沈青抿唇淡笑,垂在两侧的手指动了动,没握紧。
玄英动作停下,紧张地问:“严重吗?”
若说严重,怕她今夜都睡不好。
沈青继续徐徐地说:“还好,已经换好药了,别让他出力气就行。”
玄英放下心来,领兵打仗受伤是难免的,不严重就好:“那就好,”她又打了个哈欠,准备躺下,无意瞥见沈青的脸,看了又看,“沈姑娘,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发热了?”
笑容有了裂缝,沈青忙侧身去倒水:“没有,是屋里太热了,”她拿着杯子扭头一笑,“困了吧,早些歇息,明日还有的忙呢。”
说罢,不待玄英回话,俯身吹灭桌上烛火,放下杯子,摸黑走到床侧,脱鞋,上床,越过玄英,缩进里侧。
半晌,身边传来玄英平稳的呼吸声。
沈青终于松了口气,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也闭上眼。人乏,很快倦意袭来,所思所想都远了,迷糊着,心也落地,沉沉睡过去。
清晨卯时一刻,天还黑着,听到外面有吵闹声。她一向浅眠,睡觉时听不得大动静,渐渐清醒过来。身边已经空了,她躺在床中间,独占一张床。Μ.chuanyue1.℃ōM
好像听到苍灵的声音,在说:“瘦成这样子,连我也打不过。”
玄英回:“你?我让你一只手,赢你也绰绰有余。”
素商在劝:“好了,别贫了,还不快去把你藏的那只鸡拿过来,给玄英做烧鸡。”
脚步声远去,苍灵跑远了。
素商又说:“他可是特意留给你的,我们要还不给呢。”
祁忠在哈哈地笑。
沈青躺着,失神地顶着房顶,什么也没想。忽然窗外响起剑破风的声响,心里骤然一惊,快速起身,趿拉着鞋跑过去开门,冲出去,在院子里搜索着。
宁王身披铠甲,正坐在院子中间的石桌前。
拿剑在舞的是祁忠,不是他。
她动静不小,满院子的人都停下来望着她。
心下大囧,当即退回去,门被猛地关上。
门外的人脸上的震惊还没退下。
“起床气?”玄英猜测。
祁忠和素商听了,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心里又想,这姑娘起床气忒大了点儿,虽说关外民风开放,毕竟也男女有别,这姑娘仅着中衣,还披着发便跑出来,心也忒大了。
唯有宁王,眼风扫过祁忠手上的佩剑,他没看错,她方才是看到祁忠手上的剑,脸上怒气才消的。
是在担心他。昨夜的气还没消吗?视线又落到门上,嘴角不禁漾起一抹不易发觉的笑。
这抹笑却被玄英捕捉到,王爷这笑也太可怕了,得意之中还夹杂着一切尽在掌握的不经心。每回见到王爷这样笑,不是在杀人,就是在杀人的路上。
门外,有人敲门。
沈青坐在床沿上,手攥紧,被褥皱成一团:“谁啊?”
“是我,沈姑娘,”双喜的声音,“王爷说你醒了,让我打水来。”
“进来吧。”
门开了,双喜端着木盆进来,肩上搭着条白汗巾:“沈姑娘,过来洗漱吧。”
洗脸,漱口,双喜递上汗巾,擦脸。
双喜端着木盆出去:“快到吃早饭的时间了,沈姑娘早些过来。”
“好,这就来。”沈青回。
换了玄英的一套劲装,将头发挽成男子发髻的式样,不放心,对镜理了理,才又出了门。堂屋里几人都围坐一张桌前,已摆好了饭,却还没动筷,都在等她,这次她是救他们于水火的英雄。
等她,于情于理。
朱明也在,笑着招呼:“微之,过来坐。”说罢,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一块地方。
右侧是玄英和苍灵,左侧槐序和素商,对面是宁王和祁忠。
“抱歉,来晚了。”沈青坐下来。
“不晚,菜刚上齐,”宁王拿起筷子,招呼众人道,“快吃吧。”
朱明早在等她的时候,听玄英讲了她是如何去见了顾青衣拿到信,又是如何赶到边关,一一说服沈复和祁忠,打心眼里敬佩这个小姑娘。见了人,难免要攀谈:“欸,微之,你吃过饭后有什么打算没有?”
没有的话,跟他去伤兵营看诊。
沈青却说:“要监督一个病人。”
“啊?你才来就有病人了?”他怎么不知道。
玄英夹了块鸡肉,解释道:“我们来时遇到伏兵,很多士兵受了伤,沈姑娘帮着包扎来着。”
“不错,沈姑娘帮了大忙。”祁忠也应和。
不对,她说的是另一个病人,一个不听话的病人。
宁王夹菜的手一顿,目光移到她身上,见她不反驳,又以为玄英说的对,也开始猜想她说的病人是哪个。www.chuanyue1.com
都饥肠辘辘的,没再闲谈,安静地用了饭。
直到饭用完,人要离散时,沈青忽然放下筷子,抬眸,注视着宁王:“你接下来要去哪儿?”
众人这才知道沈青说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宁王。
起身的人,走到门口的人,还坐着的人,都看向两人。
宁王也回望她,手指向一旁站着的祁忠:“要跟祁大人去书房商讨军务。”
沈青颔首,又问:“放心我吗?”
她说的人果然是他。眼前的女孩子抬着头,一张小脸坦然地展露在他眼前,嘴边带着浅淡的笑意,在征求他的许可。
“过来罢。”她是可信的,无不可。
朱明坐在长凳上,一手捋着白胡须,玩味地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本还想带她去伤兵营找她的病人,现在看来不用了。
书房里,二人果真谈起军务,没谈多久,门帘被掀开,进来几个披铠甲的人,该是将领。
见到角落里坐着个小姑娘,个个目露疑惑。
宁王介绍:“沈姑娘。”
几个将领都了然,疑惑散去,拱手向她道谢。她请兵前来支援的消息,他们是早就知道的,当时听宁王提起,还心存疑虑,却没想到他们苦求不下的援军,真被一个小姑娘请到了。
“叫你们过来,是要谈谈新的作战计划。”宁王双手撑在长桌上,目光落在布防图上。
他其实不必要披甲,现在也不会让他领兵。
“王爷有何高见?”昨夜见过的那个青年问。
“既然援军到了,兵员充足,自然不能再一味死守城中,做一个困兽,”宁王冷笑一声,再抬首时,眼中是凌厉的杀意,“被扰了这些日,现在也该轮到我们扰一扰敌军了。”
沈青看不到他的表情,却感受到他身上突起的凌厉气势,看来敌军要倒霉了。
祁忠问:“如何扰?”
其他将领也望着他。
这些日的相处,他们早已对这位王爷改了观,原来锦衣玉食也能养出这样智谋双全、杀伐果决的王爷。
当巡抚领着大军出逃,城中一片混乱,是他站出来,以雷霆之势揪出几个要献降的官员,斩首示众。他说:“今后敢有异心者,罪同通敌,一律杀无赦。”
此后又迅速作出详细安排,稳定了人心。当敌军攻城时,是他领兵迎战,一手佯败之计使敌军损失惨重。是他在敌众我寡的不利境地中,带领全城将领、百姓固守广宁城,最后也是他的人请来了援军。
从心底里,他的所作所为,让他们信服。
这位王爷,现在挺直了脊背,嘴角高高勾起:“传令下去,从现在起,军中会不定时擂鼓,但若真发兵,会有通知。”
这便是他说的扰敌。
让敌人一直处于应战的紧张状态下,时时不得安稳。
有了援军,兵力充足,敌人不信也得信。
扰敌计划已定,又对城防重新做了安排,有兵力与没兵力城防自然不同。商定好了,几个将领都下去实施。
书房里只剩两个人。
宁王徐徐转过身,侧首拿眼尾挑她:“想去城楼看看,你呢?”是去,还是不去?
沈青晃了几晃手中茶杯,仰头饮尽,从座椅上站起:“去。”
宁王无奈地笑,却没阻止,任由身后跟着个小尾巴。
站在城楼之上向下看,可俯视内外瓮城。城外设三层半圆形瓮城,每层各设两瓮城门,错落分布。瓮城墙上筑有箭楼,四面有多层箭窗。城内则设方形内瓮城,呈“目”字结构,四道券门皆由双扇包铁门和千斤闸组成,墙体内置三十六个藏兵洞,可藏兵上万人。
广宁城六个城门皆如此修筑。
层层设防,也难怪他能作出可以三千人固守一月的承诺。
先前兵力不足,六个城门仅北门设一千人驻守,其他城门不足千人。现在援军到了,内外均已布置了重兵把守。
见王爷过来,除巡防的士兵朝他抱拳行礼,其余人皆目不斜视,丝毫不敢懈怠。
巡视完六个城门,一日已过了大半。午饭后,又去了县署、火器局及伤兵营。
一日跟下来,竟没点儿闲的时候。
直到天黑了,回到宅子,宁王终于忍不住问:“说吧,想跟我到什么时候?”
终于不耐烦了。
沈青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转,歪着脑袋,得意地笑:“到你伤口长好,不会再裂开。”
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要故意气他,她是下了决心,要看着他。对待一个不听话的病人,再多嘱咐也无用,她不想他因伤口反复裂开落下老毛病。
他不是大夫,不懂也不怪他,可她作为大夫,自然懂得这意味着什么。何况为了救他,自己吃了这么多苦。
“不方便?”她学着他挑眉。
“方便,”宁王推开门,走进去,“需不需要换药?”他对跟在后面的沈青说。
沈青摇头:“不用换得这样勤,换得太勤不利于伤口愈合,隔一天换一回便可,明天再换。”
宁王摸黑找到火折子,点燃蜡烛,昏黄的灯光顿时照亮整个屋子。随即他又提起茶壶倒了杯冷茶,递给她。她要接,他却不松手。
“茶凉,还是别喝了。”他收回手,仰头将冷茶全灌入腹中。
沈青扁扁嘴,思量着他没起身的打算,便问:“要休息了?”
“托你的福,现在我可以睡个安稳觉。”他笑。
屋外有打闹声,隔着扇门,屋里很静。
灯光昏沉,他的眸子却明亮。
目光移开,落到他着的铠甲上:“你自己脱方便吗?要不要去叫双喜来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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