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澜拿着鸿雁给的方子，回了亨通院。
金氏去听水院，这是要干嘛？她一向是一个无利不起早的人，表小姐那儿又有什么值得她惦念的呢？
“听澜姐姐，你到哪儿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少爷一直等着你用饭呢。”橘生见到他，仿佛一下见到了救星。
“怎么？少爷在等我用饭？”杜寻官可是很久没有正眼瞧过自己了，墓碑前哭完，也跟无事发生了一样。怎么这会想起要自己伺候用饭了？
虽然不解，她还是很快赶到花厅。杜寻官果然已经就座，本以为他是在等着自己过来布菜伺候，可是桌子上明晃晃地放着着两副碗筷。
“过来坐吧。”杜寻官看向她。
江澜猛的对上他的那双桃花眼，恍惚间想到了那晚烛光下的他，心脏瞬间怦怦跳动了几下，耳根处也有些发热。
菊生见江澜迟迟不肯坐下，将她按坐在座位上，接着和兰生一起给他们俩不布菜。
因着还是在孝期，厨房呈上来的无一不是素菜，素烧鹅、芋煨白菜、庆元豆腐……
“吃吧。”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江澜也不想在这当头再惹他不快了，不就是一顿饭。她拿起筷子就开始吃，吃着吃着发现杜寻官连筷子都不动，只是盯着自己吃。实在是不好意思，将嘴里的春笋咽了下去说道：“少爷，你也吃呀。”
杜寻官眼睛里充满着她看不懂的东西，又过了一会儿，才动起了筷子。
菊生见到少爷愿意吃饭了，心里异常的高兴，连忙又用公筷给他夹了平日里比较喜欢吃的。
待两人沉默的用过饭，桌子也被收拾干净，兰生甚至上了一壶茶。
杜寻官突然开口：“听澜，你这名字是娘给你改的吧？”
江澜不知道他为何这时说起这个？原本打算起身动作被打断，只好继续坐着，点头称是。
“那你原来叫什么名字？江澜？”杜寻官虽然是问句，但显然他自己已经知道了答案。
倒是江澜一时有些讶异，他是如何得知自己真名的。
杜寻官似乎是察觉出了她的疑惑，掏出了一张泛黄的纸，放在了桌子上。泰然解释道：“这是你的卖身契，上面写着呢。”
江澜心里瞬间闪过无数种想法，他这时拿出卖身契要干嘛？
“你进杜府也快十年了，从前的你，黑瘦黑瘦的，就是一个乡下的土丫头，顶多就比旁的丫头聪明了一些。但日子久了，我不得不承认，你是如此的特别。虽然你嘴上口口声声喊着少爷，但我能感觉到，你从没有把自己当成过一个下人。你会教训我，教我道理。还会安慰我，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我曾一度自私地想，如果你和后院里的其他丫鬟一样听话，就好了。随后我又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很可笑，如果你变得同她们一样，我还会喜欢上你吗？”
若是府里的丫鬟都一起同时出现。由杜寻官挑选，他或许根本不会多看一眼江澜。她相貌、性子，都不是顶顶上佳的，又不会争强好胜，主动表现自己，站在人群里，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可是，他不得不承认，她比任何人都更像是个人，而不只是个丫鬟、通房。他虽不知道江澜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但他就是明白，江澜的心里有着更广阔的世界，她不愿被困在后宅里，不愿意为了一个男人委屈，不屑于为了富贵攀附。离了男人，她的世界里依然精彩。
这样的她，让杜寻官莫名地被吸引，也更加好奇。明明是个乡下丫头，她从哪儿来的这份不惮于主子的自信、平等和骄傲？
杜寻官停了好长时间，似乎是在纠结到底要不要说出口。“你拒绝我，我实在是不甘心。说我幼稚也好，说我任性也罢，或许我只是想你能在我身边多留一段时间。可惜，我始终没能改变你的想法。”
他深深地呼吸，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那么我放你走。”
江澜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使劲盯着杜寻官。想要看出什么端倪，思索他是不是在拿自己开玩笑。
那张已经泛黄的卖身契，却如此轻易的被杜寻官放在了她的手边。
“这卖身契，我就还你了，你可以拿着它去衙门里脱去奴籍。”
江澜下意识地拿起那张卖身契，愣愣地道：“我真的可以离开了吗？就这样离开？”
杜寻官闭上了眼，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是呀，江澜你可以走了，你不会是舍不得我吧？如果你现在要改变主意，也还来得及。”
好久没听过杜小少爷如此调笑了，江澜慌忙把卖身契塞进衣服里。“我才不后悔呢！能离开杜府，我高兴都来不及。”
她这话脱口而出，两人又沉默了。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杜府也很好，只是我想过自由的日子。”江南干巴巴的解释。
杜寻官脸上的笑容垮了下来，转而问道：“没事儿，我明白的，那你离了杜府准备去哪？”
这个江澜还真没具体想过，她现在手里也存了一点银子，卖身契没花银子就被拿了回来，也算是一件好事。“也许会回乡下，盖房置地。也许会住在城里，我现在也说不定。”
杜寻官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江澜回到房里，又掏出卖身契，仔细打量。
本人江大河因有一女，名澜，年九岁，情愿将江澜卖与吴牙婆名下，五两银子交清，若后生端，有吴牙婆以面承管，不与买主相干。www.chuanyue1.com
恐后无凭，永无返回。立卖字存照。
原来原身的爹叫江大河，原来自己就因为这五两银子做了十年的奴才。
她又掏出箱子里的存的银两，这些年的月钱几乎都没有花出去，再加上自己接到的赏钱，过年夫人、老爷发的红封，还有上次下来的一些首饰物件。零碎碎大概六十多两银子。其中有小元宝，但更多的是些碎银子。
江澜又整理了自己的衣物用品，好好打包，准备明日就离开。ωＷＷ.chuanyue1.coΜ
清晨，她在鸟鸣声中醒来。一夜未睡，却丝毫不困，心里只剩下激动。
用过早饭，就想去杜寻官屋里辞行，可没想到他竟然不在。
“听澜姐姐，少爷一早就出去了。临走前吩咐，若是你前来辞行，就把这东西交给你，说是贺礼。”菊生皱着眉头，继续道：“听澜姐姐真的要走了吗？少爷该多伤心，才会连最后一面都不敢见。”
江澜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是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没事儿的，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们也能再见面呀。”两人明明都知道，恐怕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但菊生闻言，还是点了点头，嘱咐她一路保重。
在离开杜府之前，她必须再见一个人。江澜拎着包袱到了半金堂。
院里空空荡荡，昔日品种繁多的兰花也不见了踪影，门口连个传话的丫鬟也看不见了。
她先去了之前和噙雪住着的屋子，发现并没有人在。转念一想，又去了杜夫人的主屋。
果然，一个高挑的身影现在屋内忙碌，她极其认真地擦拭着那些家具，尽管现在已经没了主人。
“噙雪。”江澜轻轻一喊。
噙雪立刻抬头看向她，顺带也看到了她背着的包袱，手中的抹布一下子落了地，眼泪汹涌而出。
“你是要走了吗？连你也要走了。”她的声音悲切，掩饰不住的哽咽。
江澜快步上前搂住她，拍着她的背。就像第一次噙雪在她怀里哭的时候那样。“我要走了，你要好好的。如果以后有机会出府，就来找我吧。好不好？”
噙雪不肯回答，只是不断地哭泣。
两人似乎都要把眼泪哭干了，噙雪才停下来，抽抽搭搭地说道：“也好，你也算得偿所愿了。你除了府，孤身一人更是要小心。听到没？”
她看到江澜点头，又嘱咐：“那你快走吧。趁天色还早，出府后赶紧找个落脚的地方。一定别被别人蒙骗了去，若是有机会给我报信来。”
“好。一定会的。我要是找到住的地方了，一定找人跟你说。你不要担心我。”江南拿着帕子给她擦泪。
告别了依依不舍的噙雪，整理好仪态。江澜终于从半金堂出发，走过当年她进府时的路，最后到了侧门，跟门房打过招呼后，她迈出门去。
还是那条熟悉的小巷子，江澜知道，这里能容得下一辆驴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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