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酒旗斜旌,杏帘在望。酒家的客座上,坐着一个正在饮酒的人。一身白衣胜雪,酒壶一线,倾满一杯,旋即饮尽。
他喝酒喝得并不快,很有些风雅的做派,但他一直在喝,一杯又一杯,一口又一口,像是在细致的尝,也许尝的是江湖的愁味。【穿】
【书】
【吧】
酒还是一样的酒,人还是当初的人吗?
他脸色透着异样的苍白,许是酒饮得太多,他弯下身子,不住的咳嗽起来。等到渐渐消停,他坐起来,又倒了一杯酒。
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按住了那杯酒。
“年轻人,饮酒伤身,何必饮这么多酒?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绮罗生抬起头来,看见面前是个个子不高的老者。
他笑了一笑,“人生在世,怎会没有一两件烦心事?倒是让阁下见笑了。”他一向是有礼貌的人,对老者点头致意,欠身一让,“阁下寻绮罗生,若是有什么要紧事,不妨请坐,”他又拿起一个杯子,倒上了酒,彬彬有礼的递到老人的面前,“绮罗生别的无可招待,唯有一盅薄酒。”
老者笑着坐了下来,“我还没说呢,你怎么肯定我是来专门来找你?”
绮罗生道,“阁下从进门伊始,便径直往绮罗生处,未做停留,岂不是专为绮罗生来吗?”
道者哈哈一笑,“我可不是什么阁下,我叫掌悬命,勉强算是个大夫。”
绮罗生颔首一礼,笑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起死回生掌悬命,绮罗生久仰,有幸一会医楼之主。”说话之间,牵动身上旧伤,折扇掩面,轻轻咳嗽。
掌悬命哈哈笑道,“都是江湖朋友给面子,送的名号,医生又不靠名声吃饭,有什么好久仰的。”说完他盯看着绮罗生,“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
绮罗生叹道,“一个医生,来找一个病人,答案很明显了。”
掌悬命居然也跟着叹气,“本来是我欠了旁人一桩人情,他要我来治好你,但是我看见你,却只能叹气了。”他抬头看向绮罗生,“此番看你,情蛮花毒已经深入心脉了,我也无法可施。”
绮罗生并不惊讶,反而安慰他道,“绮罗生已多谢先生与那位朋友的好意。即是如此,先生若无法可施,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掌悬命不禁有些诧异,“你不担心自己的性命?”
绮罗生淡淡一笑,“人总是要死的,担心并没有什么用。”
掌悬命啧啧感叹,“我行医多年,倒是第一回见你这样的人。”他干咳了几声,忍不住道,“不过...依我看你的病症...”
绮罗生仍旧只是笑着看他。
掌悬命行医多年,受患者追捧无数,本想卖个关子,谁知绮罗生竟是这番脾性。终于自己忍不住,自顾自的说下去,“我虽然解不了你的毒,但却有一点十分不解,我方才观你的气态,明明是情蛮花毒深入心脉的症候,这情蛮花素来花粉入体,直入心脏,扎根其中,于人沉睡之中窃取五脏之灵蕴,最是险恶。你中毒三天之内就应该毒入心窍,再无知觉...”他上上下下看了绮罗生好几遍,“你中这毒已经不止半月,怎么除了气血虚弱,并无其他异状?你的心脏怎会安然无恙?”
绮罗生轻轻叹了一口气,“也许...我已经没有了心吧。”
掌悬命像在听一个笑话,“花无心能活,人无心安可生?”
绮罗生只是饮了一口酒,却没有说话。
掌悬命只当他伤心,心觉此人良善,忍不住劝他道,“你这花毒虽然没有发作,却很是凶险,老汉劝你老老实实呆着还能多活两天,何必又出来喝酒奔波呢?”掌悬命年近迟暮,因为种种事故仍旧鳏寡一人,人渐渐老去,觉得世界上最悲惨之事便是老无所养,于是耐心安慰绮罗生,“你现在身中情蛮花毒,在外头说不定什么时候发作便立时死了也有可能,到时候反倒暴尸荒野,岂不凄凉。你便在叫唤渊薮呆着,我看你那个兄弟意琦行还够义气,总会为你敛尸发丧的。”
掌悬命虽是个大夫,却最不会安慰人,说的话倒叫人听着简直哭笑不得。若搁到旁人身上,八成立时就要怒骂起来。偏偏绮罗生是个君子中的君子,别人既是好意,他也绝不肯辜负的。绮罗生轻咳两声,点头道谢,“多谢先生好意。”他解释道,“只是人生在世,总是有些事,是一定要去做的。”
掌悬命道,“你有什么要紧事?难不成比性命还重要?”
绮罗生听到他的问话,却没有立刻回答,整个酒肆都静悄悄的没有什么人,他低头缓缓倒了一杯酒,又慢慢的饮下去,方才带着些许自嘲道,“一桩无法报的仇,一桩还不了的恩...我总是要弄明白的。”
掌悬命人老了最是伤春悲秋,听他的话不禁想到自己,也幽幽叹了口气,“我可是最怕欠人恩情,欠了恩情还起来可不是难得很?”
越想越是伤心,他忍不住和绮罗生一起喝起了酒,“就说这回吧,不但要治你,这人情还叫我去治那些个种了情蛮花毒的人,奇花八部岂是易与?我这条老命啊...最怕交代在外头...”
绮罗生道:“你说什么?还有旁人也中了情蛮花毒吗?”
掌悬命这才好像想起正事,咂嘴道,“何止旁人,奇花八部周围地方情蛮花毒肆虐,有几个村庄已经已经成为死地了。”
绮罗生诧异,“情蛮花毒竟然肆虐至此?”全然未曾想到竟然事态发展至此,他自语道,“奇花八部亘古流传至今,有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情蛮花毒向来为八部秘辛,策梦侯纵使拿来对付我,也并无理由使其肆虐至此...究竟是何原因?”
不禁忧心如焚,他抬起头问掌悬命,“我虽为八部之人,对情蛮花却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先生专研医术多年,可知此花特性?既然如此多人受害,可有救治之法?”
掌悬命看他关心如斯,捋了捋胡子道,“这花毒说是毒,其实是上古奇株情蛮花的花粉,世间典籍对它的流传甚少,就算有,也不过是记载易令人陷入昏睡而亡,我也是在古籍上无意见过,它最险恶的地方,是一入体就会随着血液直入心窍,扎根在心窍之上生出植株来,趁人迷醉之时,窃取人的精气魂魄。所以就算是我,也只能在它未入心窍之时医治,一入心脉,我也无能为力。”
绮罗生第一次听闻此种说法,“窃取人的精气魂魄?”
掌悬命道,“这花看似肆虐无数,其实只有一棵,其他的都是它的分株。人是万物之灵,精魂最为可贵,它从人身上窃取精气魂魄滋养母株,越生越旺。所以奇花八部久远前封印这一棵母株便可...这开了封印,可了不得了...”说到这里,掌悬命悠悠道,“不过,它到底只是棵花,不像人那么聪明,即使传播,也不可能如今之快...”
绮罗生听了半晌,终于叹道,“先生的意思,这恐怕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掌悬命道,“你是学武的自然不知道这花的可贵...虽然有伤天伦,难得就难得在它能集蕴精魂灵气...母株若是能落在行家手里,用特殊的手段与阵法,将这些灵气炼丹制药、修炼化功,何止事半功倍...”
绮罗生又深深叹了一口气,“我恰好知道一个急于炼药的人...如今看来,策梦侯恐怕也已凶多吉少。”
掌悬命接着道,“所以要治它,只有杀死它的母株才是最彻底的方法。毁去母株,花粉自然就不会再传播,只要花粉未入心脉,都可痊愈。否则,”他咳了几声,“就算累死我这条老命,也是治不完的。”
绮罗生向掌悬命点头道谢,“多谢先生告知,绮罗生既然已经知道...自然会追查下去,尽力将此花毁去。”
掌悬命咽了几咽,终于忍不住道:“你的毒已入心脉,就算毁了母株,也好不了。这可不是你的事情,你也要去做?”
绮罗生似笑非笑,看向掌悬命,“先生告诉我这些...岂不就是希望绮罗生去做吗?”Μ.chuanyue1.℃ōM
掌悬命老脸一红,“这...唔,奇花八部我可没有你熟...那可不是个好地方...我年纪大了,反应又不如你们年轻人...”他咕咕哝哝,“你若是能毁了花株,这疫症也就好了...我也算没有爽约,还了人情...唔,可不能再欠人人情了...尽是些麻烦事...我这条老命啊...”
绮罗生终于忍不住问道,“先生究竟欠了何人人情?”
掌悬命听他提起,没什么好脸,伸出手指指了指窗外池塘盛开的一支青莲,示意给他,“诺。”
本是毫无厘头,绮罗生却似看懂他暗示,“原来是他,如此也难怪了。”
他饮完杯中最后一口酒,道“绮罗生原本要查之事,业已指向奇花八部,此事绮罗生既然得知,也必不会袖手旁观,”他站起来欠身向掌悬命一礼告别,“请先生转告,绮罗生多谢他一番好意,武林之事,本就匹夫有责,此事绮罗生定会尽力达成。”
掌悬命感叹,“我看你对每个人倒都好得很,算是个好人,可千万活着回来。”
绮罗生触动心事,叹了一口气,“好或者不好,又怎么说得清呢?”这一句话轻飘飘的,倒似包含无限感叹。窗外的灰白天低,衣袖轻扬之间,他已经走了出去,只剩下他清淡的声音还轻轻回荡在原地,“...有心或者无心,又有谁能知道呢?”
门口淡淡的天光映着他离去的背影,清冷的风轻轻拂起他的衣袖,平白添了几许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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