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厮杀声响彻整个谈香山,碎尸残骨也布满了山坡。
天亮时分,沐云姜低头看自己的衣裳,一片腥红,全是血水,那是别人的鲜血,多到都能挤出水来。
她已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只知道,惨叫声不绝于耳,就好像斩落的不是人,而只是一些花花草草。
长剑所到之处,那些冲向自己的人,一个个似草木一般,在她面前倒下,血水染红了山坡,血腥味充斥在天地之间。
而她的力气则在一丝一丝消失殆尽。
当一切安静下来,沐云姜看到好几个月不见的洛浔阳,披着黑色的披风,被人簇拥着,霍霍生风地走向了她。
曾经爱笑的少年,现在好像多了一些少年将军的气度,一丝不苟的样子,显得很是威武。
靠在一株被烧得乌黑的树杆上,她看着这位故人慢慢走近,身后竟跟着崇八。
她愣了一下,想迎上去,可身上已使不出半分力气,刚刚绷着一股劲儿,勉强能撑住,这会儿,真不行了。
“靖王北妃,您可有受伤?”
走近后,借着微微发白的天色,她发现:洛浔阳看向自己的眼神多了几分担忧和紧张。
只是这称呼,显得格外生疏。
“放心,没事,全是别人的血。”
她答了一句,声音是如此的轻飘。
没办法,她没力量了。
就连这几个字,都是拼尽力气咬出来的。
“姑娘,您还好吗?”
崇八觉得姑娘整个人是摇摇欲坠的,这一场苦战,如果他们来得再迟一点,说不定他们就撑不下去了。
“还好,就是有点累。崇八,你怎么和洛郎君在一起?王爷呢?”
她四下张望了一下,确定萧祁御并没有跟来。
这一刻,她多希望他可以如神邸一样,出现在自己面前,将她拥入怀里——她真的好想闭上眼睛,好好休息休息。
“回姑娘,王爷毒发,我和阿索护着王爷,本来是想回书院的,但王爷说,我们已经打草惊了蛇,回书院解决不了问题,昏迷之前,让我们马上去找洛郎君。阿索去找了洛郎君,而我则带着王爷寻了一个地方藏身。
“结果洛郎君不在驻地,带人去了一处山里练兵。阿索又寻了去。如此这般一折腾,费了不少时间,回来得有点晚。亏得姑娘把这些人给拖住了,否则,等王爷醒来,我等就不知要如何向王爷交代了……”
原来如此。
萧祁御比她更早就想到了洛浔阳。
否则,凭着二哥跑去搬救兵,肯定为时已晚。
“现在王爷呢?”
“阿索护着在回书院的路上。洛郎君带着一千骑兵先一步赶来了。姑娘,素月呢?怎么没看到她……”
“就在附近,你找找吧!放心,她也没事。”
说完这么,她急喘了几下。实在是累到不能再说话了。
崇八紧张自己的女人,确定主子没事,立刻四处找起来,一边呼叫着。
很快,素月跑来了,崇八想都没想就把人紧紧抱住了。
沐云姜看着微微一笑,又歇了一会儿,这才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洛浔阳:“浔阳,谢谢你不计前嫌跑来解围……”
这话,绝对是由衷而发。
“你曾救我一命,这一次,就当是我还你恩情。”
洛浔阳的声音,清清冷冷的,不再像以前那般热情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们之间,终归是不能回到过去了。
沐云姜沉默了下来,她身上也渐渐冷下来,山上的气温本来就比较低,山风吹过,能把脸给冻住。
“报,白浒和卜跃均已拿下,少将军要如何发落他们?”
忽有人来报。
“全军至山脚安营造饭。将这二人押至山下严加看管。”
他沉声吩咐着。
“是。”
沐云姜看着他,不知道该欣慰,还是心疼。
曾经不知愁滋味的少年,已经长大,可那代价却是无比惨烈的。
她动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的脚重得就像灌了铅一般,拔不起来,走了两步,竟往地上栽了去。
但她却没摔疼。
回过神才发现是洛浔阳扶住了自己,那终于略显关切的语气,再次在耳边响了起来:“小心!”
“谢谢,有点累,脚软得就像踩在流沙里。烦你……扶我坐下歇一歇。”
他扶她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头靠着树杆,望着东方渐渐露出的几丝温暖的晨曦。
她眯了一下眼,“还好,你来了,否则,今天我怕要交代在这里了……”
她叹息着。
他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看向他,发现她竟闭上了眼。
他一惊,忙伸手探其鼻息。
没事,只是睡着了。穿书吧
洛浔阳暗暗松下一口气,从怀里取出一条帕子,给她轻轻地擦掉溅在脸上的血渍,为她捋了捋被山风吹得凌乱的青丝。
认得她多年,从来没见过她,杀人杀得如此疲惫过。
昨日,阿索找来他时,直接就跪在了地上,他和阿索认得那么多年,那是第一次看到阿索急成那样。
阿索说:“洛郎君,我家王爷被人重伤昏死在路上,我家王妃现在仁孝书院,随时都会陷入被杀害的危境。求您看在往日情份上跟我去谈州城救人……”
当时他听得稀里糊涂,便让阿索把他们主仆经历的事说了说,如此他才知道,仁孝书院竟和秦易狼狈为奸,于暗中培植党羽,这事被萧祁御意外识破了。
同时,萧祁御在彻查容氏叛国案……
于是他就设下了连环诱捕之局,结果没料到白浒身边有高手,还用暗箭伤了他。
了解清楚后,洛浔阳率部回驻地,一边着人去查看许州方向的动静,一边着人去护着萧祁御,在确定许县的地方驻兵往许州城去了,他不再犹豫,也往这边奔赴而来。
说来,他这是属于无上令私自调度,若传到圣上耳里,那是要军法处置的,搞不好就是死罪,但他想都没想就带人来了。
在这世上,他已经没了至亲的亲人,萧祁御和沐云姜,他虽然怨他们,恨他们,但是,他不希望他们出事。
于是,他就这么来了。
并且,歼灭了已经被沐云姜打得落花流水的残兵败将。
一个小小女子,凭着十几二十个人,就把一千驻军打得死伤过半,这份本事,世间也只有她沐云姜了吧!
此刻,看着她靠在晨光里累成这样,他既心疼,又骄傲——他喜欢的姑娘,就是这样的了不起。
可她已经属于别人。
是他亲手将她推开了。
不是他不要她,而是他根本就留不住她。
若不是今日,他来了这么一趟,他连这么悄悄凝视她的机会都没有……
天知道,这几个月,他是何等的思念成狂,但是,他只能把那些思念尽数咽下。
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唤:“沐云姜,醒醒,到我军帐再睡!”
她没理会。
他再唤。
她依旧不吱声。
他拉了她一下,她竟倒在了地上。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她已累到昏死过去,忙把她抱起往山下而去,嘴里则急声传令:“快,传军医!”
*
沐云姜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竟已躺在床上,坐起来,浑身就像被车裂了一般,疼痛难耐。
她忍不住呼痛出声。Μ.chuanyue1.℃ōM
素月立刻跑了进来:“姑娘,你终于醒了。”
“我在哪?”
这地方,感觉像是军帐。
“在山脚下的军营里。姑娘晕死过去了,是洛郎君把你抱下来的。”
当时,素月看到那画面,很想过去让洛郎君把姑娘放下的。
姑娘本是他的未婚妻,可如今她是靖北王妃,现在前未婚夫抱着前未婚妻,要是被人传出闲言碎语,肯定会很难听。
但当时她也累坏了,根本无力阻止。
沐云姜记起来了,她本以为自己只是打了一个瞌睡,原来竟……昏死过去了。
“王爷回来了吗?”
脑子里忽就闪过了这个问题,嘴里自然而然就问出了口。
“回来了,但一直在昏睡。”
沐云姜面色微微一变,忙跳下床,“在哪,带我过去。”
结果,脚下一趔,附些栽倒,素月忙把人扶住:“姑娘,你身子太虚了,悠着点……即便要去见,也得收拾一下……”
她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只穿单衣,的确不宜穿成这样在军营中来回走动:“快,帮我梳妆……”
待梳完头理好衣装,素月扶着沐云姜出了营帐。
军营重地,有士兵在巡逻,戒备很是森严——看得出来,洛家军被洛浔阳整治得很好。
走了一会儿,她们来到一个看着比较大的营帐,门口守着两个侍卫,当即拦了她们去路:“这里是少将军营帐,闲杂人等严禁入内。”
“这位是靖北王妃,我们要见靖北王。”
素月介绍了一句。
“抱歉,不得少将军令,任何人不得见。”
“可以放她们进去!”
身后忽传来了洛浔阳威严的命令声。
沐云姜转头看,一身铠甲的男子,把着腰际的长剑走了过来,面无表情地说道:“进来吧,靖北王一直昏睡着,我怕出事,让军医一直看着,但他现在的情况,挺糟糕的……”
这话让沐云姜听着心头一沉,忙跟着走了进去,果然看到萧祁御躺在军榻上,正当昏睡,面色是乌黑的。
她上前一探脉,心头顿生惶惶之情。
这……这是绝命之象啊!
这家伙到底遇上了什么事,病情竟变得如此之糟糕。
“快,扶他起来。我要为他针灸。”
洛浔阳把人扶起,剥了其外衣,沐云姜这才发现他胸口又添了一道新伤,伤口处还在流黑血。
“这是……”
“靖北王挨了一镖,镖上有毒。军医说,毒上加毒,给上的药,只能延缓其毒发的时间,没办法解毒。本来还盼着你能给解,结果你又昏了这么久,现在情况恐怕越发糟糕了……”
没错,那伤口,已经腐烂,必须将那毒肉给尽数绞出才行。
沐云姜的心脏,被狠狠撕扯了几下,有一种他的小命即将不保的绝望感——前世,他活得好好的,这一世,难道他会死在这剧毒上头吗?
针灸罢,沐云姜在素月的帮衬下,清理了萧祁御的伤口,处理完伤口,又给缝了两针,上了药,最后写了一个药方。
可药方上的药,军营当中并没有,洛浔阳立刻着人出去买。
看着昏睡不醒的萧祁御,她自是忧心忡忡的。
洛浔阳在边上默默看着,陪坐好一会儿后才说道:“沐云姜,我知道你现在很累,又担心靖北王,但是有一件事,你必须先处理一下。”
“什么事?”她转头询问。
“如今,你把郭孝州,秦易,青荣,白浒都拿下了,接下去要怎么做?你应该知道的,我擅离驻地,又杀了那么多许县的驻军,皇上真要追究起来,我就是死罪,你必须给我一个由头上奏皇上,为什么我要帮你拿下这些人。接下去,这些人又该怎么处理?”
这件事是刻不容缓的。
沐云姜自然也有考虑过,坐下休息了一会儿后问道:“阿索呢?”
“刚刚还在。”
“好,我马上写一封奏折,奏明皇上这里发生了什么,由阿索亲自送往京城。接下去这段日子,你的人,必须看管好这些罪人,到时必须将他们安全地送去京城,由皇上亲自审问。”
沐云姜四下一张望,看到边上有一书案,忙吩咐了一句:
“素月,帮我磨墨。”
“是。”
写罢,她差素月去把阿索叫来,而后把信递上前,郑重吩咐道:“阿索,这封奏折,你一定想尽一切法子,亲自递于皇上御览,绝对不能让任何人转交。并且,要日夜兼程送到,这里所有人的性命,都在你之手,懂了吗?”
阿索领命:“王妃放心,阿索定不辱命。”
一刻钟后,阿索带上奏书往京城而去。
沐云姜心情却是无比沉重的。
虽然当年容氏叛国案的三个促成者已经被拿下,但是,他们身后若是太后的话,那就麻烦了。
再有,萧祁御昏迷不醒,她虽有法子救他,但代价会很大很大的,想了又想,她决定必须尽一切力量,把树华医生请来……
他们不知道的是:
同一天,一只信鸽,已经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尽数送进了天都,送到了某人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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