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出了洛阳,约两日就到了梁县。
梁县后世就是汝州市。
此地驻守的人为将军武安国,早已经奉命等候。
颍川的治所在阳翟,也就是后世的禹州市。
但禹州人应该知道,它的位置是在许昌市的西北,汝州市的东面。
无论是从地理位置还是军事战略来讲,阳翟都不适合驻军,因为它处于颍川腹地,离洛阳太近。
当初赵云雨夜夺阳翟的时候,就是从新郑方向南下突袭,根本没有惊动颍川其它县城。
所以如果是从南面进攻洛阳,阳翟还能当作桥头堡,但由北往南攻,阳翟的位置就只能是在后方大本营,而非前线。
赵云的大军分别驻守在颍阳、定陵、许县,也就是许昌一带,分别看住了兖州陈留郡,豫州陈国以及汝南郡,后方基本都是各县留守部队驻扎。
陈暮要调用的就是这些人,如果把这些人全部调走的话,那颍川腹地就会变得空虚。曹操孙坚完全可以绕开前线,突袭颍川腹地。ωWW.chuanyue1.coΜ
但那只是假想状态,先不说尹阙关、大谷关、轘辕关各有数千军队把守,单说冀州青州徐州等地还有大量朝廷军队。
一旦曹操孙坚敢动,赵云三万人以及南边三关只需要牵制孙曹主力,朝廷兵马很快就能踏平整个河南。
所以陈暮并不担心后方会出什么问题,反而他更希望这个时候曹操孙坚忽然发动袭击。
由于孙坚已经向朝廷上表称臣,所以对待孙坚上朝廷更加和善。而曹操虽未上表,但也派了使者过来表达了当年自己与刘备共讨董卓的情谊。
因此现在朝廷还真没有什么借口直接对河南出兵。
反观刘表那边理由就多了,这厮在荆州祭祀天地,仿效皇帝乘坐銮舆,拟仪社稷,发布诏书,就差向天下宣示自己要登基称帝。
这些事情都是记载在《后汉书》和《三国志》里的东西,其中孔融还曾经弹劾过刘表,有一篇疏文就曾经把刘表做过的这些事情全都记录了下来,都是历史发生过的事情。
而现在朝廷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刘表有个别驾叫韩嵩,他见刘表经常干些皇帝才能干的事,就规劝刘表,希望刘表不要再做这些事情,结果刘表根本不听。
此次刘表遣使来洛阳,使者就是这位韩嵩。他为人正直,在观察了朝廷上下情况,又与刘备亲自见面交谈之后,认为刘备乃是天心人意之主。
而刘备与韩嵩交谈之后,也认为韩嵩为人品德高尚,刚正不阿,于是就希望征辟他为内阁三等谏议侍郎,留在洛阳担任朝臣。
韩嵩因为家人都在荆州,害怕刘表对自己家人不利,因而婉拒了刘备的征辟,并表示回到荆州便会辞职归隐。
刘备深感韩嵩是个人才,便迁他为零陵太守。
而在得到了刘备迁他为零陵太守的诏书之后,韩嵩犹豫再三,最终在离开之前,将刘表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都上报给了朝廷。
刘备这才得知,刘表在荆州居然干了这么多僭越之事,也为朝廷攻打荆州提供了理由。
这就是汉末的二元君主制造成的结果。
韩嵩是被刘表征辟,所以哪怕他为人刚正,因为效忠的对象是刘表,所以一开始也不能和刘备说这些事情,否则就是出卖上官,被人唾弃。
但刘备以天子的名义再次征辟他为零陵太守,那么韩嵩跟刘表之间,就没有了上下级关系,双方只能算是门生故吏,天子就变成了韩嵩效忠的对象,他就可以把刘表做的坏事上报了。
只不过即便是已经变成门生故吏,韩嵩这样做在当时也是非常不道德的事情。因此他也表示,这个零陵太守不会赴任,等他回荆州向刘表回命之后,就会立即辞官归隐。
不得不说,汉末就是这样一个充满魅力的时代。
这个时代也许会有董卓曹操之流,或狡诈、或阴险、或残暴、或凶恶,杀人如麻,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而视人命如草芥。
但更多的人,却拥有着一副独立于这个时代的风骨。他们刚强不屈,坚韧不拔,心中充满了仁爱、忠义、礼和、睿智、诚信,比之所谓的魏晋之风强百倍,千倍,万倍。
这里有审配、沮授慷慨就义,面北而死的忠诚;有庞淯、臧洪义无反顾,生死与共的仁义;有伍孚、吉平视死如归,杀身成仁的勇气;还有诸葛亮、姜维鞠躬尽瘁,不负重托的信念,更有刘关张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的理想诺言!
即便是残暴如曹操,在某种程度上,又何尝不是一位英雄?
他以他超群的能力终结了这乱世,发展了农业和经济,让原本可能会死更多人的崩坏江山逐渐恢复繁荣,杀生为护生,亦是一种别样的汉末风骨。
而在这世上,还有大量如韩嵩这样的人,他们轻视高官厚禄,只相信自己心中的忠义。哪怕是已经被朝廷征辟,可仅仅因为将上司做过的坏事上报,就要因为羞愧而辞官归隐。
相比之下,陈暮穿越到这个世界,见多了韩嵩这种骄傲风骨之人,反倒因为自己那灵活的道德底线而经常感觉到惭愧。
虽然这种惭愧往往只是内心中偶尔闪过的悸动;虽然他表面上还维持着孝悌、仁义的名望;虽然天下绝大多数人,都被他制造的假象所蒙蔽,纷纷称赞他对父母的孝顺,对兄弟的义气,对先帝的忠诚,对董卓的勇敢。
但这并不妨碍他一边羞愧,一边继续欺世盗名,披着仁义礼智信的外衣操持着江山!
在梁县休整一日之后,大军继续出发。
两万人的庞大队伍,浩浩荡荡一路南下,由于从颍川进攻南阳并不需要经过豫州或者兖州,因为豫州在颍川的东南方向,兖州在颍川的东北方向,南阳则在正南,因此陈暮并没有去见赵云。
不过赵云本人就在定陵,当陈暮大军路过昆阳的时候,赵云还是亲自过来了一趟,并询问陈暮,需不需要他调出一部分兵马,协助他南下征讨张绣。
陈暮略微犹豫之后,就拒绝了赵云,不过他还是下令让赵云在舞阳县驻扎五千人马,随时听候他的调令。
很快,第四日大军就抵达了叶县,正式进入了南阳。
叶县守军几乎连守城的想法都没有,几乎是在大军到昆阳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弃城逃跑,留下一座空荡荡的空城。
谷杀</span>陈暮把叶县当作进攻南阳的桥头堡,在此地驻扎了几日,等待后续的粮草运达之后再准备出发。
到了五月中旬,大军再次南下,张郃部领三千人为先锋,直取堵阳,过了堵阳便是博望县,此地位于后世方城县西南,社旗县西北,在博望东北方向有大片丘陵山地和丛林河流,博望坡之战就发生在这里。
吸取夏侯惇于禁被刘备火烧博望坡的教训,陈暮令张郃夺下堵阳之后就停止前进,同时令于毒领三千人向西,先取了博望县以北的雉县。
这样从战略上来说,堵阳位于博望以东,雉县在博望以北,两面同时夹击博望县,不走从叶县直达博望的官道,走雉县和堵阳县通往博望的官道,就能够绕开博望东北方向的那大片丘陵山地。
很快,朝廷兵马就以钳形攻势开始向着博望进发。
而此刻,在博望县东北方东武亭,得知朝廷兵马已经占据了堵阳县和雉县之后,贾诩就立即向张绣建议撤离埋伏的兵马,退往宛城驻守。
张绣不明所以,但还是听从了贾诩的话,立即下达撤兵,原本在东武亭准备迎战朝廷先锋军的数千人纷纷后撤。
回去的路上,张绣骑在马上,向贾诩询问道:“先生,我们不是打算在这里用诱敌之计吗?”
“已经被陈子归看穿了,那就没必要实施了,继续等下去,就只有兵败一途。”
贾诩摇摇头。
张绣纳闷道:“已经被看穿了吗?什么时候被看穿的?我听说军情司无孔不入,莫非我军有敌人内应?”
贾诩笑道:“内不内应我不知道,不过陈子归大军不走叶县与博望县直通的官道,而先取南方的堵阳,又取北面的雉县,这是打算绕开东北方向官道,那我军埋伏的意义自然也就没了。”
叶县、堵阳、博望、雉县的位置就好像一个不规则的梯形,叶县跟博望是相对的两个角,叶县在博望东北方,博望在叶县西南方,它们之间有一条相连的官道。
这条官道正好会途径博望城外东北方的那大片丘陵,如果朝廷军走这条官道,那么就会被埋伏在山岭两边的张绣军袭击,甚至火烧博望坡。
但博望的北面还有一条官道直通雉县,东面又有一条官道直通堵阳,这两条官道都是一片平原,绕开了东北方山岭。
所以当陈暮并没有派夏侯惇这样急性子的将领进攻博望,而是选择绕远路从北面和东面两路包抄过来的时候,那么中间设置在博望坡的埋伏,自然也就没有了任何意义,贾诩也是聪明人,立即选择撤兵。
张绣继续说道:“先生跟我说过,我们人在南阳,就犹如被虎群夹在中间的山羊,随时都有可能被吞吃。如今朝廷势大,应该向朝廷投降,可又为何还要打这一仗呢?”
“我之前之所以不让你投降朝廷,是因为我害怕刘备会清算西凉人,到时候投降过去就是羊入虎口。但如今就连段煨都已经得到赦免,被任命为朝廷十六将军之一,就说明朝廷不会对西凉人下手,所以我才劝将军投降朝廷,早日谋划未来。”
贾诩笑眯眯地说道:“不过投降的方式也分两种,一种是投降过去之后,让人看得起,从而得到重用。另外一种会被人看不起,从而被人轻视,将军选择哪种?”
张绣毫不犹豫道:“我自然希望能被人看得起,得到朝廷的重用。”
没有人希望自己被人看不起,但在这个讲究风骨的时代。如果你战败后卑躬屈膝,如张郃那样,一开始就不会被人看重,直到后来才渐渐起势。
更有甚者,像朱灵那样,直接抛弃旧主投靠新主,在这个时代往往会被人唾弃,因此哪怕朱灵有才,也只能郁郁终老。
反倒是像张辽那样奋力拼搏,宁死不屈,最终曹操亲自劝降,勉为其难答应,才会被人称赞。
所以投降是一门学问,而且是一门很深奥的学问,关乎你的未来前途!
“那这一战就不得不打了。”
贾诩淡淡地道。
张绣迟疑道:“可是我们虽然也有近两万人,但都说陈子归用兵如神,且身边都是朝廷精锐之士,颍川还有赵云三万人马,我们根本不可能打得过他们,如果战败被俘虏而投降,岂不是更让人看不起?”
“所以这一战就得打的精妙一点。”
已经五十三岁的贾诩露出狡黠的笑容,轻声说道:“我们在南阳的意义是什么,相信将军比我更加清楚。”
张绣脸上露出愤恨的表情:“刘表那厮利用我帮他驻守门户耳,这是将我当成看门之犬!”
“不错。”
贾诩嘴里缓缓吐出几个字道:“既然如此,如今门户即将倾塌,将军为何不立即向刘表求援,让他派兵来助呢?”
张绣想了想道:“之前朝廷大军出征,抵达叶县的时候,我就已经派人给他传信,说是朝廷来攻,现在算算日子,应该已经有了回信,看看刘表怎么说吧。”www.chuanyue1.com
贾诩说道:“这还不够,将军应该立即写信催请援军,就说朝廷大军已经攻下博望,宛城危如累卵,如果不想南阳被朝廷所得的话,就应该立即来援,并且千万不要说朝廷现在有两万大军加上背后有三万赵云兵马,只说朝廷遣赵云领两万人来即可。”
“这是为何?”
张绣不解。
贾诩笑道:“如今整个荆州带甲之士不超过十万,刘表还得在各郡县驻防,可动用兵马不超过五万。荆州水师还值得称道,陆战又如何比得上精锐的北方将士?如果跟他说朝廷在颍川的总兵力超过五万,刘表可能会吓得不敢出兵。所以必须要有所隐瞒。”
张绣似懂非懂地道:“我明白先生的意思了,先生是想利用刘表,我们与刘表联合起来,打败朝廷来犯的军队,再投降过去,朝廷见我们如此厉害,把他们击退,投降过去之后,必然会得到他们的重用是吗?”
“你就当是这样吧。”
贾诩也不多解释什么,沧桑的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目光深邃而又充满智慧地望了一眼北方。
这将会是一场很有意思的交锋,战斗的地方不在于军队,而在于两名深谋远虑者,是否会有同样的默契和彼此是否想到了一起。
他们都没有过任何交流,也不会存在任何直白的话语,即便是贾诩写往朝廷的信件,也都是各种措辞激烈的话语,绝不会出现什么投降,什么心向朝廷之类的话。
但正是如此,才是最精彩的对决,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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