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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软色认命地闭上眼睛。
勾月耳力太好,多动一下他都会知道墙头上有人。
就在叶软色做好了被砸伤额头的准备时,公子却抬手以一道劲气打散了那只小雪团。风吹开了软色额前的碎发,露出她光洁的额头。
小学团又化成细雪,纷纷扬扬,在太阳下闪着剔透耀眼的光泽,散散地飘落在软色眼前。
冰冰凉凉的感觉。
骑坐墙头的小姑娘羽睫轻颤,缓缓睁开了眼睛,怔怔地望着公子如玉的面庞。
勾月??
公子也静静地看着她,瞳孔却没有焦距,他抬手揉了揉眼睛,缓缓垂下了头,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他生得好,看起来像是一抹极为浅淡的无奈微笑。
劲风袭来,被吹拂的墨丝遮在那颗朱砂痣上,公子慢慢阖上了窗户。
他在想什么,怎么会以为是蔷儿这个淘气鬼爬他墙头??
她已经有了宽厚良善的新家人了。
她会过得很好的。
她不会回来了。
思及此,公子内息起伏,胸腔内陡然狂暴的内息冲击着好不容易调养回来的各处经脉。
他脸色逐渐苍白下去,一手扶着桌面,一面无声地忍耐着剧烈的疼痛,一面忍不住死死咬住了嘴唇不让自己痛吟出声。
公子骏眉紧簇,额上冷汗涔涔,面露痛苦之色,盘腿坐下,运功调伤。
屋子里传来东西哗啦啦掉落的声音,外面墙头上的叶软色想爬过去看他,但又怕被他赶走。
叶软色还是不敢动,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她才犹豫着从墙上跳下来,落到了院子里,仰头一直望着二楼的房间。
公子的房间内很快安静下来,叶软色收回目光,打量着这处院子。
院子地面几乎都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也看不出什么。
角落里有两口空的大水缸,水缸旁靠着提水的木桶和挑担。院子中央有一棵被雪覆盖的梅树,还有几个竹筐子。
叶软色又蹑手蹑脚地去了前堂和前院。前院铺的是鹅卵石,占地比后院小一些。
一样是极冷清,除了干净,看不出有人住的样子。
她每次推门听到“嘎吱”声,都心惊胆战地看着顾宴清的房间,就怕被他听到。
软色不知道能剩多少时间,赶紧去厨房。
厨房里也是冷空空的,马上就是午餐的时间了,这里什么都没有。
连一口热茶都没有。
小汤圆叹了口气。
她就知道会这样。
顾宴清也清楚会这样,他比小汤圆更清楚会有什么样的境遇。
但这是他的选择和决定,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不会有怨言。
*
小汤圆有些忧愁。
现在已经找到勾月了,但怎么在不被他发现的情况下照顾他,这是一门学问。
无中生有是定然会被发现的,勾月没有热水她却煮了热水,他肯定会知道有问题。
那么只有在现成的上面动些手脚了。
就好比桌子上的这三个酱菜包子。
叶软色换成了她带着的三个酱牛肉包子。
小汤圆自己是精怪,她不知道人间是怎么做饭的,所以她就观察。
灶头下面要有柴木,柴木要劈得细细的。
嗯,这是活,她可以偷偷帮勾月做。
水缸里面要有水,才好煮饭,煮热水,煮汤。
嗯,这也是活,她也可以做。
叶软色又从米袋子里韬了一把米出来。
米粒里混了好多碎石子,勾月看不见,全靠摸,弄起来一定很辛苦。
这活她还是可以做。
叶软色索性把米袋里最上面一层米倒出来,现在就挑。
这个活安静,勾月又马上要煮午饭了,现在做最合适。
叶软色不敢去碰桌子凳子,怕被顾宴清看出来被人动过,索性就坐在地上挑米。
小姑娘安静地垂着脑袋,很认真地把挑出来的米粒放在自己掀开的干净裙面上小心存着。
挑完米又开始洗鸡蛋。
鸡蛋有的脏一些,有的干净一点,软色要做的就是把大多数鸡蛋洗干净后擦干净,按照原来的顺序和摆法放回去,留下两三个稍稍有些脏的鸡蛋来充门面。
小姑娘正轻手轻脚地干活,突然听到二楼很低地喊她,“蔷儿,水??”
叶软色本能地张口应道,快发声了才生生咽了下来。
她愣愣地仰头看着。
刚刚勾月叫她了?
顾宴清运完了一整套功法,内息平和了很多,喉咙里却充斥着呛人的血腥味。
他有些心不在焉,受刚才的影响,一张口,就让自己愣住了。
公子叹了口气,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别再叫错了好不好?
他自己撑着着椅子慢慢站了起来,扶着把手慢慢走下陡峭的楼梯。
刚走下楼梯口,他就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桂花香味。
顺着这股淡淡的香味,公子踏入了厨房。
但到了这里,这股香味又消失了。
顾宴清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公子闭上眼睛,喉结滚了滚,强行压制着不受控制的思绪,一甩手,院子里梅树上的梅枝落了一大半。
藏菜厨房窗户后面的叶软色好奇地看着纷纷扬扬的梅枝,梅花和落雪。
勾月这是发脾气了?
她还以为勾月只有被调戏的时候才会发脾气,其他时候永远是温柔的。
是谁这样坏,他生病还惹他生气?
公子坐在厨房的长条木凳上,摸到了包子。
包子还有一点微微的热度,一口咬下去,公子疑惑了。
他买的是酱菜包,店家似乎给错了。
素包子给成肉的了。
藏在窗户后面的叶软色,眼看着公子的表情,心里一乐。
勾月勾月吃肉吧,吃肉才能好起来。
她一定会把他养好的!
顾宴清吃相很好,甚至称得上是赏心悦目,安静地吃完了两个包子之后,他回到了房间里。
路过水池的时候,他脚步顿了顿,叶软色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糟糕,她忘记处理掉脏水了。
好在公子只是顿了顿就离开了。
叶软色从窗户里爬回来,赶紧轻轻地倒了脏水。
她又查看了水缸里的水,她用的水不多,应该不会被看出来。
都收拾妥当之后,叶软色怎么出去又成了难题。
院内不是院外,必须一次跳出去。
好在墙角里那两个大水缸,叶软色踩着它们,用三脚猫轻功跳了出去。
一口气摔在雪里,叶软色却狠狠松了口气。
终于找到勾月了。
小姑娘躺在雪地里,从怀里掏出酱菜包子。
咬了一口,她就把包子塞回了怀里。
勾月平时就吃这个??
他不是出身很好的贵公子吗?习惯锦衣玉食的他,是怎么面不改色地一口一口吃下这么难吃的食物的?
*
这几天的时间里,顾宴清一直在推测他的真实身份。
他习惯于锦衣玉食,庶务生疏,更不擅打理自己的衣食住行,说明他要么出身富贵,要么久居高位。
又或者二者俱全。
他恢复的零星的记忆中,依稀有一些被刺杀之时的画面。
刺杀他的人,个个武功都远在席希这个青丞山门大弟子之上,属于武林一流高手行列。
对手实力之强大,非商贾人家,或者一般势力培养得出来的。
如果仅仅是出身富贵的少爷,没有用这么大的阵仗刺杀他的必要。
后宅阴私,多的是手段悄无声息地杀死一个富贵闲人。
除非对手做不到,他们别无选择。
而从最后结果来看,他还活着,也就是说是他这边获胜了。
获胜了却没有人一个人跟在他身边,最有可能自己这边也是全军覆灭。www.chuanyue1.com
也就是说,他这边的实力是跟对手相匹敌的,同样强大。
据他所知,朝堂上除了几位一品军侯和军国公外,文臣即便入阁拜相,身边也是难以聚集这么多的高手的。
那么,他的出身最起码是一方大族嫡脉的嫡子,甚至有可能是宗子,少主之类的身份。
这样的大族,必定在世间闻名。
他官话很标准,也听得懂拂月的方言,目前来说很难判断是哪里人。
通宝银号。
从他衣服里找出来的三张千两银票,均出自于通宝银号。
他的真实身份,也许和通宝银号背后的东家有关。
但问题是,以他残缺的记忆,无法准确判断一个大族,是不是能养出两股这么强大的力量。
这就导致无法判断,想杀他的人,来自族内还是族外。
如果是族内,他贸贸然找上通宝银号,也许反而是自投罗网。
如果是族外,这个范围就大得多了,应该和他目前在做的事情有关。
碍着别人的路了,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敌对家族,官场倾轧,武林门派,甚至是皇族……
顾宴清在纸上写下了三个字。
“血滴子”。
皇室的血滴子,他们倒是有这样的实力。
顾宴清又算了算,他精通医道武道,且对中原各门各派的功法如数家珍,说明他还是个和武林有很深渊源的人。
顾宴清又在纸上写了“青丞山门”四个字,然后划掉了。
这个门派可以排除掉了,不是他们。
他们的武学,就算练到顶尖,也没有那么凌厉的杀人锋芒。
以这个门派的份量,大概并没有资格卷入顶尖的利益搏杀之中。
公子粗略排了排,族外的可能性远远大过族内。
他放下毛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慢慢来。
他有耐心。
公子眉头微沉,冷静的耀目散发着漫不经心的狠戾。
若不反杀回去,血债血偿,不如刎颈自谢来的快些。
他既还活着,就不能白白活着。
就在此时,公子的脑海里冒出来一句前所未有的清晰的话。
“公子真是好风采,便是受伤,竟也伤得如此脆弱堪怜。
叫在下好生心疼。”
公子一阵无语,额间突突地跳,“……”
他也不知为何将这句耍流氓的话记得那么清楚。
但现在记起来依旧是心生薄怒的。
语调有些像蔷儿淘气胡闹的时候,可是音质又不是蔷儿的。
这句话的声音,全然是不谙世事的单纯柔软,像个年纪更小的孩子,仿佛只是在赞美。
但是孩子又不可能说出这种登徒子调戏人的话来??
他完整地记得这句话,那就说明这句话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可公子又想不出,除了蔷儿,谁还敢这样跟他说话。
公子复又拿起笔,将这句话一字不落地记录下来。
莫名的,直觉告诉他这句话就是蔷儿说的。
*
这日早晨,顾宴清从门口的菜贩子手上买了几颗青菜,一小块生猪肉,一小罐子食盐。
菜贩子是个很豪爽的大汉,不由分说多塞了两个鸡蛋给顾宴清。
公子并不想要,百姓讨生活不易。
但那菜贩子十分十分热情,两颗鸡蛋直接朝着顾宴清砸过来,大有你不要我也不要的架势。
好在公子有武艺傍身,抬手接住了鸡蛋,否则必是满身污垢。
公子受了别人的恩惠,向菜贩子道谢。
菜贩子一改豪爽的做派,害羞地扭头就走。
公子捏着两颗鸡蛋,若有所思。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近来的生活似乎格外顺遂。
入住到这里十几日来,家里总是干干净净的,不需要他打扫。
买来的米没有碎石子了,通常清洗一遍就很干净了。
柴火也特别耐烧,一捆柴火可以烧好几顿。
鸡蛋也变干净了,几乎都不用清洁。
而最大的变化就是这名菜贩子大汉。
从前他的饭菜路线并不经过这里,顾宴清买菜,需要沿河走很长一段路的。
现在他的菜比以前便宜了一半,还能买盐。
他的盐很奇怪,煮汤放上一点点,汤就变得很鲜美。
公子不会做菜,在这方面他反而迟钝一些。
倒也没多想。
直到某一日,公子又在家里闻到了那股淡而甜腻的桂花香。
冬日里,这香气也染着清冷,钻入鼻尖却格外提神醒脑。
可冬日里,并不该有这样的香味。
公子抿唇未语,顺着香味拿起了桌上的酱菜包子。
包子皮上也有香味。
掰开。
酱菜包子又给成了酱牛肉包子。
第二次。
顾宴清低垂着眉眼,长睫颤了颤,什么都没说。
过一会儿,公子放下包子,抬起头,望着庭院的方向。
眼前依旧漆黑一片,可却有了微弱的光芒,有了隐约难辨的淡色。
耳边静悄悄的,只有雪花落下的声音。
公子取来外出的斗篷,出门去了。
他要去求证一件事情。
公子刚一出门,墙头就飞来一只生锈的铁飞爪,牢牢地扒住了墙头后,还朝外拉了拉。
拉严实了,爬进了一只勤劳的搬运工。
叶软色背上背着一个大大的袋子,迅速跳下墙后,然后直奔厨房。
她首先换掉了顾宴清新买来的盐,然后把他的猪肉换成了形状差不多但是大了一些的,洗干净的肉。
再往他的素汤里倒入刮去了油的鸡汤。
这鸡汤是叶软色花钱从大师傅那里学来的。
一整只鸡放在锅上蒸,蒸上六七个时辰后,能蒸出一小碗鸡汤,鸡的精华就全在这里了。
叶软色每天给顾宴清的汤里放四勺子。
全放下去太鲜了容易被发现。
剩下的鸡汤,被叶软色熬走大部分水分后,放在火架子上烘干,然后砸碎,碾成碎末,混在顾宴清的盐里。
除了鸡汤,叶软色还学会了依法炮制牛骨汤猪骨汤。
她的厨艺简直是一日千里地精进。
叶软色从背包里拿出来七八根细细的柴,塞到灶下。
她小心地掏出两个不算太大的鹅蛋,替换了顾宴清刚才被硬塞的鸡蛋。
做完这一切之后,叶软色把厨房里所有能擦的地方都擦了一遍,然后紧急撤退。
她翻在墙头,回忘了一眼越来越井井有条的院子,仿佛看到了一片生机勃勃的试验田。
而勾月,就是她试验田里唯一一颗农作物!
她一定会好好呵护这棵娇嫩的小豆苗苗健康成长的!
最近小汤圆可太辛苦了,每天一沾床就睡着了,三餐乱七八糟不知道在吃点什么东西,还要时时提防被抓到,真是比从前在山里打猎的时候累多了。
那时候虽然也很累,但是起码公子不会赶她走啊。
勾月这么漂亮的小娇娇,果然难养。【穿】
【书】
【吧】
叶软色从院子里出来后,径直推开了旁边宅子的门。
没错,她财大气粗,租下了旁边这幢宅子。
这两处宅子虽然是挨在一起的,但可比顾宴清那小破宅子体面多了。
这里有好几间陈设很好的厢房,床上都是软软的的鹅绒。
不过随着叶软色搬进来,宅子里是越来越乱了。
她每天忙着和公子斗智斗勇,哪还有时间顾她自己的生活。
活着就成了。
叶软色捧着一碗糖水小口地嘬着,心想她真是很好养活的小精怪呢。
没过多久时间,顾宴清出门回来了。
叶软色在墙上探出脑袋,一眼就看到了乱得一塌糊涂的厨房。
今天真是奇怪。
勾月向来十分爱干净,做完饭都会收拾的,从来就没有这么乱过。
小汤圆趴在墙头歪着脑袋。
算了,乱成这样,帮他整理掉一些肯定也不会被发现的。
二楼,公子侧身站在窗边,半边身躯隐在阴影中,静静地听着院子里的动静。
那颗朱砂痣在阴影中变成了暗红色,清凌凌的眸子中暗茫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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