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葭随周若白抵京那天,全城百姓夹道迎接。
这是她从前在曜王府和钦天殿时都没有的待遇。
她是曜王妃时,她不过是曜王周瑾寒的一个附属品;后来她成了东主司,人们对她的敬畏三分真七分假,惧的也不过就是她手里的那份权势罢了。
而不像现在,百姓对她们的欢迎发自真心,哪怕只是走在队伍后头的一个普通的女兵,一不留神都被路过的百姓塞了一篮子鸡蛋进怀里。
周瑾寒站在宫墙之上,看着长龙一般的队伍由远及近。
风萧萧。
他原本满脸冷漠警惕,直到看到敬玄驱着司空鹤的马车,近乎飞奔地从宫道上赶出来,然后司空鹤下车,从来自持的脸上露出哀切又小心翼翼的期待神情,定定地望向了火凤军的队伍。
周瑾寒似有所感,猛地抬头望向了周若白身后的那些人。
身着红衣的女将们在骄阳下神采飞扬,策马从两夹相迎的百姓中间走过,脸上带着同样的自矜与骄傲。
不——还是有不一样的。
就在周若白身后的那个与曲晴柔并驾齐驱的人,那个身前还坐着一个小孩的人,她……
周瑾寒用力地捏紧了双拳,双眼一眨都不敢眨地盯着那马上的人,盯着对方渐渐走近之后,明媚的脸上那抹张扬的鲜活的神采。
他的肩膀无法克制地轻颤起来,任何语言在这一刻都没有办法形容他心头的震撼。
他只是瞬间红了眼眶。
“葭儿……”他无声地呢喃了一句。
不会认错,那个人,是葭儿……
凌辰只看到眼前忽然黑影一闪,下一刻,他们王爷就已经飞身掠下了宫墙,以一个失魂落魄的姿态疯了一般冲向了火凤军的队伍。
漆黑的披风在他身后扬起,他疾奔在宽敞的道路上,就像是一只走失了方向的孤鹰,此刻终于寻到了自己该去的地方。
周若白等人远远地看到黑衣白发的周瑾寒向她们跑来。
眼眶赤红,形若疯魔。
众人的神情不由戒备。
曲晴柔等女将下意识地弹剑出鞘:“曜王?他这是要做什么?”
然而已经不需要她们想清楚了,因为下一刻,她们就听到了周瑾寒哽咽的欣喜的喊声:“葭儿,葭儿!”
她们看到他又哭又笑,目光却始终都只落在穆清葭一人身上。
所有人在这一刻也朝穆清葭望过去。
“娘亲。”穆旷疑惑地转回头,伸手向正飞奔而来的人指过去,“那个人好像是在叫你,他是谁?为什么好像在哭呀?”
穆清葭却一把将穆旷伸出去的手握紧了掌心。
她望着由远及近的人,神色淡漠而平静,只有握着穆旷小手的手正在轻轻地颤抖:“他不是谁,只不过与你我不相干的人罢了。”
穆旷睁着一双清透漂亮的眼睛认真地看着穆清葭说这话时的表情,看着她抿得平直的唇角。他回过身去,趴在穆清葭胸口抱了她一下:“娘亲不怕,旷儿在。”
凄冷的北风从身旁吹过,穆清葭搂住了穆旷的脑袋,感受着这团小小的温暖,就像曾经最艰难的那段时光里,她与当初还在她身体里的这个孩子互相支撑着活下去一样。
她的嗓音多了两分低哑:“旷儿乖,娘亲在。”
所有人都看到了曜王仓皇而哀戚的模样。
人群中也终于有认出穆清葭是谁的声音出现了:“长公主身后的那位将军,好像是曜王妃啊……”
“曜王妃!她不是三年前就已经死了吗?”
最终,火凤军的队伍停在了周瑾寒的面前。
而周若白也终于提剑一横,挡住了想要靠近穆清葭母子的周瑾寒。
其他几名女将皆策马上前而来,将穆清葭二人护在了身后,目光不善地盯着周瑾寒,抱拳行礼道:“曜王殿下!”
周若白居高临下地看着周瑾寒,问他:“曜王日理万机,今日怎么有空来宫门口迎接本公主?”
她又朝宫门处望了眼,看到垂手站在那儿的司空鹤:“哟,国师也来了。”
听了周若白的话,司空鹤从失神中收敛了神情,抬步朝她们走过来。
他要比周瑾寒克制很多,淡声向周若白作了一礼:“长公主。”
甚至连目光都没再往穆清葭的方向瞟。
火凤军的女将们都下了马,只有周若白依旧高坐马上,点头应了司空鹤的礼。
“难得能见二位大人一同出面办事,看来的确对本公主及本公主的火凤军极为重视。”她不阴不阳地道了一声,问:“听闻父皇身体抱恙,东宫又出了点乱,竟要劳动曜王来宫里守着。本公主身在西南也极为牵挂京中安好,特地回京来看看。”m.chuanyue1.com
“既然曜王与国师此刻都在,便随本公主一同进去吧。”她扫视了一下司空鹤和周瑾寒的表情,“军中将士们一路辛苦,就各自回去休整吧,不必陪本公主进宫了。”
“是!”
曲晴柔闻言抱了抱拳,转身吩咐队伍去兵部报到后各自安排休整。
转瞬间,留在原地的只剩下了几名军中骨干。
见周瑾寒仍旧只怔怔地站在原地不为所动,周若白眉心蹙了一蹙,向身后的人示意了一眼,吩咐道:“尔等回长公主府等着,本公主要先进宫面见父皇。”
“是。”众人应下,只留了曲晴柔和古月下来,其余皆调转方向要往长公主府去。
顺带也将穆清葭和穆旷先带离了这是非之地。
“慢着,慢着!”周瑾寒看到穆清葭面无表情地垂着视线转过身,久而未动的表情却倏然露出惶恐来。
他慌乱地追过去,伸手去捞穆清葭,如同捞镜中影水中月,如同去拥抱三年来的每一场以悲剧结尾的梦境。
“葭儿——”
指尖即将探到穆清葭的肩膀,被她避如蛇蝎一般躲开了。
“曜王殿下!自重!”其余几名女将挡住了周瑾寒。
只是此刻的周瑾寒满心满眼都只有眼前失而复得的人,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个“死去”了三年,却忽然又出现在了自己面前的人身上。
阳光正好,穆清葭的背影却虚幻得更甚困住他的梦魇。
视线被泪光模糊住了。
周瑾寒笑了一声,像是怕将梦里的人惊到一般,轻声问了句:“葭儿,真的是你吗?”
“我不会……又是在做梦吧?”
穆清葭听到了身后人哀痛的音调。
她也看清了对方如今的样貌,看到了他消瘦的脸,看到了他眼中的沧桑,也看清了他满头如雪一般的白发。
可她却不为所动,更没有回头。
她只在周瑾寒一遍遍地确认中默叹了一声,淡回道:“曜王殿下认错人了。”
甚至语调中都没有一丝起伏。
“认错了?”周瑾寒用力拨开了挡在跟前的两个人,一步一步,直直地向穆清葭走过去,哑声自嘲道,“这三年来,我时常觉得眼前所见的身影皆是你,然而每每追上去都只剩下了无尽的失望。”
“你说你不是我的葭儿,那你……是谁?”
曲晴柔和古月看不过眼想要过去解围,被周若白拦了一下。
周若白面色微沉,跟她们摇了摇头。
司空鹤也静静地看着周瑾寒,看着背对着所有人的穆清葭,看着她同从前一样纤瘦却坚毅的背影。
手中的紫檀木串几乎要被他捏碎,可是他的神情却依旧冷淡,淡到似乎都没有认出她是谁一样。
穆清葭微微合了合眼。
她蓦地回过身来,远远地向周瑾寒行了一礼:“火凤军前锋营主将穆清葭,见过曜王殿下!”
“火凤军前锋营……呵……”周瑾寒似乎在这一刻全部都想通了。
他低低地笑了,笑得眼泪落了下来,喃喃道:“原来你去了那里,原来有她们帮助你,难怪我在尸阴山的深渊地下找了整整一年,我几乎要将整座山都铲平了,都没有找到你的尸骨。原来,从头至尾都是你的计划……”
“原来你真的恨我,所以要让我亲眼看着你死,要用你的死作为惩罚,让我再也逃脱不了梦魇……”
“应该的,你恨我,是应该的……”
“可是你如今为何又回来了呢?”周瑾寒双手按住了穆清葭的肩膀,眼神乞求又无助地看着她漠然的神情:“你是……已经不恨我了吗?葭儿,你已经不恨我了吗?”
风声如泣。
周瑾寒像是个疯子一样流着泪,一遍遍地询问穆清葭是不是已经不恨他了。
他也像是在通过这种方式重复地在心底告诉自己,他思念得已经成了疾的那个人,真的回到他身边了,就真真切切地站在他的面前。
而不是同之前一样,不过一场酒醉之后的大梦。
“放开我娘亲!坏人,你要掐疼我娘亲啦!”
就在周瑾寒纠缠不放的时候,一直被穆清葭护在身后的穆旷小兽一样扑了出来,抡着拳头用力地捶打着周瑾寒的腿,怒喊道:“你要干什么!再不放开我就要咬你啦!”
而也直到此刻,满心满眼都只有穆清葭的周瑾寒和站在远处的司空鹤才注意到了跟在她身边的那个小小的身影。
三岁模样的孩子,粉雕玉琢,有一双风流缱绻的漂亮的眼睛。
随穆清葭。
但五官之间却更能看出周瑾寒的影子。
不知为何,司空鹤在看到那孩子身上云一样雪白的衣袍时,心尖蓦地颤了一下。然而再看清了对方与周瑾寒相像的容貌,他心头升起的那点温度一下又消了下去。
司空鹤竟感受到了失望的情绪。
很浓很浓。
周瑾寒也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气鼓鼓的穆旷。
他松开了按着穆清葭的手,像是终于受不住冲击一般,一下往后踉跄了一步。
“你,你是……”
“我叫穆旷,是我娘亲的儿子。你又是谁?为什么一直缠着我娘亲?”
“你叫旷儿……”周瑾寒蹲下身来,伸手似是想要去摸穆旷的脑袋,却又在看到穆旷下意识地闪躲后生了顾忌,如触电了一般缩了回来。
他只努力地逼自己挤出了一个笑容,颤声询问穆旷道:“旷儿,你……几岁了?”
穆旷好像被他眼中盛满了的阴郁给吓到了,一下又躲回了穆清葭身后。
穆清葭挡住了周瑾寒看向穆旷的视线。
“三岁。”她回答,一字一顿地告诉周瑾寒,“旷儿,他如今三岁,出生于景历十六年秋天。那日漫山红遍,鸿雁自云端飞过,大吉。”
“只是曜王殿下问得再多又有何用?无论是末将还是旷儿,都与曜王殿下毫无关系。旷儿是我火凤军的孩子,他的亲人除了末将,便只有西南大营火凤军中众人。而曜王殿下您,于旷儿而言不过是今日第一次见的陌生人罢了。”
“长公主已经下了命令,还请曜王殿下不要再继续纠缠,大庭广众让人难堪。恕末将不再奉陪,告辞了。”
周瑾寒怔愣地抬起头来。
他那双漂亮的眼中写满了哀伤。
“我只是……陌生人?”
“自然。”
穆清葭再没与周瑾寒多言,拉着穆旷往后退了一步,面色冰冷地叮嘱了一句:“旷儿,向曜王爷告辞。”
穆旷闻言乖巧地应了声,有模有样地跟周瑾寒作了个揖:“曜王爷,穆旷告辞了。”
“旷——”
周瑾寒还想挽留,穆清葭却已经牵着穆旷转回了身,将孩子抱上马后自己也翻身坐了上去,毫不留情地调转方向往长公主府而去。
其他几名女将策马相随而去。
烟尘滚滚,只有周瑾寒仍旧保持着蹲姿,望着她们的背影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周若白也没有去管失魂落魄的周瑾寒。
她下了马,跟司空鹤道:“国师大人,请。”
司空鹤收回了视线。
他浅浅垂眸应了,足下犹豫了一瞬,转身同周若白一同走进了宫门。
而一直到他们都离开,凌辰才飞奔过来拉起了周瑾寒,提醒道:“王爷,王爷——长公主已经进宫了。”
周瑾寒浑身的力气都像是在方才用尽了。ωWW.chuanyue1.coΜ
他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凌辰的话,只佝偻着背脊拉住了凌辰的手,同他说:“凌辰,你看到了吗?葭儿,她还活着,还活着……”
“看到了。”凌辰的眼眶随周瑾寒的话而红了起来,“可是王爷,我们还有大事要做啊……”
“是啊,还有大事要做。”周瑾寒低喃了一声。
只是他原本以为自己要抱憾终身了,如今得知穆清葭还好好地活着,那么即便他最后失败,就算他死,他也无憾了。
“守好东宫。”周瑾寒吩咐道,“就算是周若白回来,也改变不了本王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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