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将尽，灰白的云层堆成羽翼，如同一片一片巨大的羽翼轻抚过悬崖与海岸，形成罕见奇丽的壮景。
可没人有时间欣赏这副自然杰作，在悬崖边上，矗立了近千年的古堡从中塌陷，救援的直升飞机轰鸣地盘旋在断壁残垣的上空。
“头儿，又挖出来一个。”救援队的队员走到装甲车旁，吹了声口哨，“活的！”
装甲车里被称为“头儿”的男人跳了下车，他们是一个私人搜救队，地震以后接了这个大单。
城堡是这个国家最昂贵的酒店，底下埋的人都不简单。对于他们而言，只要挖出来一个活的，就意味着多赚了一桶金子。特别是几个黑头发的华人，只要把他们安全地带出去，账户上就能多几串数不清的零。ωＷＷ.chuanyue1.coΜ
“这小子走运，塌陷的时候正好卡在了三角区，就在外墙附近。”
从废墟里挖出来的男人半身是血，和雨水混在一起，浸透了看不出颜色的衬衣，狼狈地贴在弯曲的脊骨上，血水的来源是男人受伤的头部，血水随着动作不断地从耳后淌进衣领，失血过多让他看起来有些意识不清。
“抬走。”队长心情愉悦地下令。
正要把他放在担架的时候，男人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扎地甩开队员的手，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跪在废墟上，用力地扒拉着石块。
很快，一双手就血肉模糊。
“头儿，已经测过了，底下没有生命迹象。”
队长不耐地“啧”了一声，过去想把人拽起来，刚碰到男人的胳膊，就被一把抓住了衣领。
“里头没人了，”队长盯着男人，用蹩脚的中文道，“没有活人，我们很专业，明白？”Μ.chuanyue1.℃ōＭ
男人的意识并不清醒，眼神涣散，没有焦点，血丝布满眼眶，像一只负伤的猛兽，力气却大得惊人。
“OK,”队长缓缓地张开手，做了投降的手势，“继续，请。”
男人膝盖抵着尖锐的石块，挣扎着站起来，没走两步，又摇晃地跪倒，瞬间，膝盖处的黑色布料就渗出血来，他用手撑着废墟，拖着血迹就这样一寸一寸地往前爬着，翻找着石块。
一寸又一寸。
一米又一米。
终于，耗光了最后一丝力气，男人身形晃了晃，失去了全部意识。
纯白的空间，身上插满各种仪器的男人安静地躺在病床上。
——快跑！
对于一个家用机器人而言，这是不容抗拒的命令。
拥堵的楼梯，尖叫的人群，闪电劈过剧烈震颤的半边墙壁。
他用最后的时间打开了保险柜，在柜门弹开的一瞬——
巨大的墙柱从中断裂，直直地向他倒去。
感官被无限放大，时间被无限拉长。
以为是生命的最后一瞬，他的视线穿过扑簌落下的石块，想追寻一个背影。
小东西跑出去了吧？
安全了吗？
以后，会有其他的主人吗？
会被别人欺负吗？
瞳孔倒映着坍塌倒转的世界，猝然，紧紧收缩。
一个熟悉的影子，气喘不定地，出现在他的眼里。
下一秒，他就被推了出去，他受伤的肩背狠狠抵在了坚硬的石墙上，钻心的疼痛让他瞬间明白过来，不是幻觉。
身体又被力的作用掼在地上，无数灰尘和碎石砸在他身上。
轰！
石柱终于崩塌，带来一声巨鸣。
与此同时，他听见几声骨骼断裂的脆响，与微弱的电流声。
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石柱之下，他的小机器人腿骨被压扁碾碎，腹部被完全贯穿，留下一个空洞的伤口，滋滋地冒着电流和烟气。
电路还没有完全被切断，小机器人还有微弱的意识，眼睫低垂，半遮着因为痛苦而雾气朦胧的双眼，他的手指离自己很近，痉挛似的微微抽动着。
他眼前一黑，几乎昏死。
伤口的痛不如心口的痛，痛得像灵魂正在缓慢而决然地剥离他的肉/体，他挣扎地往前爬，可身体卡在一个逼仄的空间无法挣脱，拼尽全力也碰不到小机器人的指尖。
小机器人轻轻偏过头，望向了他。
他感受了小机器人温情的目光，那不是属于任何一种机器的目光，一种让人想流泪的目光。
他想发出声音，可用尽所有力气，也只是从喉咙里发出古怪的低吼，卡在他胯骨的巨大石块被他用手扳向外，皮肉被摩擦得鲜血淋漓，终于他往前又爬了一寸，够到了小机器人的手指。
冰冷的指尖在被握住的瞬间，一簇电流突然崩出火花，小机器人的目光凝固了起来……
“不——”
薄青岩惊醒，一头冷汗。
像是做了一个很可怕很真实的噩梦。
周遭的声音慢慢地压过了心跳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滴滴——滴滴滴——
仪器的响声，伴随着脚步，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围了过来，面容带着关切的喜色：“薄总，您醒了！”
薄青岩刚想坐起身，就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
“千万别乱动，在地震中您断了四根肋骨，多处骨折，身上还有大大小小许多伤口，手术做完后昏迷了两天，总算醒来了，乱动会牵扯到伤口，请一定小心。”
地震……
不是梦？
细细密密的记忆像潮水一般回涌，梦中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袭来，薄青岩猛地扯掉了扎在手背的针头，想要下床。
“薄总！”医生和护士们纷纷惊呼，想要阻拦。
可无端发脾气的总裁像一头被困住的野狮，不顾伤口的撕裂，极力地挣脱所有的束缚。
“薄总，别急！”江秘书及时赶到，气喘吁吁地拦住要下床离开的薄青岩，“您要找的，我已经帮您找到了！”
闻言，薄青岩停下挣扎，缓缓地抬头：“找到了？”
这是他醒来说的第一句话，声音哑得像揉了把沙子，却又不知为什么带着压抑的颤动。
江秘书掏出手帕擦了擦汗，点头：“猜到您醒来第一眼就想看到，所以第一时间就去找，已经带回来了。”
“我们回到原址，在您被救出的三角区附近找到的，估计地震的时候，您也一直带在身边，他被保护得很好。”
“保护得很好？”薄青岩迟钝地重复了一遍，他忍不住想起梦里那副损坏严重的身体，让他分不清到底什么是虚幻什么是现实，他一把抓住江秘书，问，“他在哪？”
江秘书挥手，几个保镖进来。
薄青岩看到保镖带进来的东西，瞬间，血液慢慢地冷却，心头变得一片冰凉。
那不是他的小机器人。
而是在地震的最后一刻，他用命去抢回的那个骨灰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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