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虎和林继业是朱翊钧留下的杀招。

  朱翊钧从决定劫持重臣子弟做人质的时候就想得很清楚,那群勋贵子弟平日里仗势欺人、横行霸道惯了,张居正又没有另一个时空里那么强大得威势,谁知道会不会有几个脑子不正常的勋贵子弟不顾张简修的安危强行攻击他们呢?

  更何况,他们能不能抓到张简修还说不定呢。

  但他们可以不顾文臣领班张居正的面子,却不能不顾勋贵老大成国公朱希忠的面子,否则朱希忠哪怕是让自己亲弟弟朱希孝发动锦衣卫搞点黑料,就能让他们这些平日里为非作歹的勋贵们吃不了兜着走了。

  只有拿下朱应桢,才能真正保证这些勋贵子弟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朱翊钧一等众人冲进重臣子弟们居住的小院,便让李三虎和林继业悄悄躲了起来。

  李三虎是他们这几人里唯一的战斗力,而林继业头脑聪慧,他能够控制住李三虎不让他蛮干莽撞,也能瞅准时机果断出击。

  而朱翊钧和杨栋、沈南言、王安则继续冲上三楼去抓张简修,一方面用他做人质,一方面也拿他转移这些勋贵子弟的注意力,声东击西。

  事情果然如朱翊钧预料的一般,或许是张简修的拱火让朱应桢失去理智,这位成国公的孙儿竟然不顾张居正儿子的安危,强令自己的护卫冲楼,给李三虎和林继业留下了突袭的空挡。

  林继业一直按着李三虎,一看朱应桢的护卫冲楼,便明白时机到了,又见其他勋贵子弟没有动作,担心功亏一篑跑了朱应桢,便让李三虎当头冲出,逼得围观的重臣子弟和奴仆、书童乱逃乱窜,吸引众人的注意力、搅乱护卫的队伍,自己则混在逃命的重臣子弟中间,出其不意的擒住了朱应桢。

  朱应桢小小年纪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身为武将世家竟然根本没法反抗,轻而易举就被比他还小几岁的林继业控制住了。

  一切还算是按照朱翊钧临时想出来的计划进行,朱翊钧唯一没料到的,是庞清带着锦衣卫来得那么快。

  庞清也是差点没急死,他一贯谨小慎微,宁愿不做少做,也不会犯什么大错,所以刘守有才调他来护卫小学、保护当今天子。

  之前王安来与他说了天子的计划,庞清虽然心有疑虑,但毕竟是天子圣谕,也只能遵从,暗暗调了眼尖的手下紧盯着小学里的动静。

  听闻天子事败,被勋贵家奴围追,庞清当时就急了,赶紧点齐队伍就要救援天子,临出发又听闻天子带人闯进重臣子弟居住的小楼,抓了一堆重臣子弟做人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立马率领大队人马往那院子赶去。

  没想到半路上竟然有成国公家的奴仆胆敢阻拦锦衣卫的大队,庞清顿时预感不好,心中大急,哪还管得着他成国公、英国公什么的,拔刀便一路砍过去,冲进院里,正撞见林继业擒住朱应桢的那一幕。

  庞清松了口气,感觉自己腿都要吓软了,怒极攻心,当即命令锦衣卫把在场的人一锅全拿了

  哪想到林继业竟然还死抓着朱应桢不放手,瓦片依旧紧紧抵在朱应桢的脖子上,都划出了血痕,吓得朱应桢尿了裤子。

  而李三虎也跑到林继业身边,提着扫帚大声嚷嚷:“不放人!就不放人!那日听信这小子的话,俺扔了手里的刀,却被他驱使恶奴痛打一顿,又被那管事的太监着人杖了四十,今日伤都未好,你等休想骗俺们!”

  庞清到底还是怕真伤了朱应桢把事情闹大了,只能无奈的按兵不动,好在这时朱翊钧已经被锦衣卫护了下来,走到两人身边,轻轻按住林继业颤抖不停的手。

  “放人吧,我保你们无事。”朱翊钧柔声说道,从林继业手中抢过瓦片,又掰开他紧抓着朱应桢衣领的手,朱应桢手脚并用逃到庞清身后,哭闹着让庞清给自己出头,否则便让自己管领锦衣卫的叔公给他们好看。

  天子和朱希孝谁大庞清当然分得清楚,当即令手下把朱应桢拖了出去。

  这时林继业才泄了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冷汗直冒,连嘴唇都发白了。

  朱翊钧招呼着李三虎一起把林继业扶了起来,向庞清使了个眼色,庞清会意,当下命令锦衣卫将朱翊钧等人也一起拿了,送去被腾空的上舍房中单独“关押”。

  这一晚的热闹,持续时间并不长,似乎就这么草草结束了,但这场殴斗的余波,却在太阳出山之后震动整个京师。

  首先是成国公府,当晚有奴仆跑回成国公府去告状,听说自己最宠爱的宝贝孙子被贱种穷货欺负,成国公来不及细想,怒火冲天的点了几十个家丁高手就往小学赶。

  到了小学门口一看,却发现小学外环绕护卫的都是锦衣卫,立即意识到不好,打道回府细细询问那名仆人,隐隐约约猜到自己那宝贝孙子闯下大祸。Μ.chuanyue1.℃ōM

  一夜无眠等到早上,朱应桢被轰出学校、放回家里,到成国公身前哭闹,成国公仔细一问领头之人的身形相貌,朱应桢虽然离得远只看了个大概,但成国公在登基大典上负责持节掌冠、近距离见过天子样貌的,而且那次冯保被杖死的朝会更是给他留下深刻印象,如何不知道那些贱种穷货的领头之人,便是当今天子朱翊钧!

  自己的宝贝孙子差点把天子给弄死了!

  成国公吓得魂飞魄散,让人去把随着朱应桢一同去的奴仆护卫统统杀了,又把朱应桢重重打了八十鞭子,差点把他人都给打死了,然后让家奴用床板扛着他,自己披头散发穿着一身囚服进宫去求两宫救命。

  成国公来了这么一下,朝中的明眼人谁不知道当今天子昨晚领着“同学”和勋贵子弟们打了一架,勋贵们一个个慌乱不安,纷纷入宫请罪,那些冒名顶替的重臣,见自家子侄也统统被赶出小学,知道事发,也是乱作一团,到处找关系平事。

  只有都察院的御史们高兴得跟过年一样,或者上疏劝谏天子不该失了行状、领人殴斗,或者参劾勋贵霸道跋扈、当诛九族,或者痛骂重臣心术不正、希图幸进。

  朱翊钧这场不过半个多时辰的殴斗,恐怕能承包御史们好几年的口水了。

  小学里倒是平静得很,本来按照朱翊钧的计划,这所小学就是封闭式管理的半军事化小学,如今借着殴斗的理由把闲杂人等和冒名顶替的勋贵、重臣子弟轰了出去,小学里只剩下寥寥几十个学生,刚好恢复本来的状态。

  锦衣卫把大门一封,杂役、太监们只负责学校的运营和维护,跟学生基本没有接触,这些学生压根收不到消息,自然也不知道皇帝混在他们中间。

  朱翊钧被得知消息气急的陈太后叫回宫教训了一顿,又被李太妃叫去骂了个狗血淋头,在宫里挨骂就挨了小半天。

  那些同学们还以为因为他是领头策划之人,锦衣卫把他抓去顶罪了,李三虎嚷嚷着好汉一人做事一人当,要去给朱翊钧顶罪,直到朱翊钧回了学校才停下来。

  “嘿,俺还以为你下了诏狱了呢!”李三虎见朱翊钧安全归来,围着他左看右看,还上手撩起他的衣服看他有无伤势。

  朱翊钧赶紧拦住,也是哈哈大笑:“安心,我无碍,李老大多费心了。”

  “莫再叫俺李老大,日后跟我那两个哥哥一样,叫俺虎头便是!”李三虎用力拍了拍朱翊钧的肩膀,拍得他疼得龇牙咧嘴:“俺们刚刚商议过了,推举你做俺们老大,日后俺们就叫你周老大了!”

  朱翊钧一脸惊讶,向其他人投出问询得目光,林继业点头附和道:“此事是虎头先提的,我等都觉得不错,若不是周老大筹划指挥,我等早就失了方寸,又如何能吓得那软蛋尿裤子?”

  “不错,周老大心思缜密处事冷静,是要比虎头那憨货更适合做老大,当可领我等做得一番大事!”杨栋也凑了上来,话语一落,惹得李三虎怒目而视,两人互相瞪了一会儿,又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我也如此认为,周老大说到做到,我等自然要投桃报李!”沈南言腼腆一笑,又狠狠啐了一口:“他日若有谁敢背叛,便叫他与那赵宇一般求生不得!”

  殴斗的事结束后,赵宇这个叛徒自然被揪了出来,被下舍的人痛揍了一顿,奄奄一息的扔出了小学,还是朱翊钧看着可怜,让内侍和杂役用板车将他送回家里。

  沈南言写了封信给家里说明情况,这赵宇卖友求荣,把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置于危险之中,除非他爹不想要沈家的世家交情,否则严惩是一定的。

  但当年沈家被关在东厂大狱中,赵家也敢援手,明显不是薄情寡义的人,这赵宇回去还有得一阵毒打等着他。

  朱翊钧其实挺理解他的,小小年纪,本是家里呵护着的宝贝,到了这里却忽然饱受欺凌,巨大的心理落差之下,如今有了机会可以给勋贵子弟们当狗改变命运,受不住诱惑卖友求荣其实很正常。

  朱翊钧对赵宇的背叛不像这些涉世不深的半大孩子这么激愤,这事给他提了个醒:再完善的计划,也时刻有可能出意外,弄险和阴谋诡计不能经常玩,只有堂堂正正积蓄实力、用实力碾压才是最保险、成功率最高的方式。

  无论如何,经过这次事件,朱翊钧也算是淬炼了队伍,挑选出了几个可靠的心腹,搭建起自己的班底。

  朱翊钧哈哈大笑,豪情万丈的拱手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再推辞,我今日便在此许诺,一定与诸位一起做一番天大的事业出来!”

  寒风被挂在小亭四方的薄纱拦住,只吹得池塘湖水波纹阵阵、鱼儿四处游走。

  张居正伸出双手在火盆上烤着,听着大儿子张敬修在一旁讲诉着昨晚天子在小学里大闹一场的故事,听到自己的四儿子被天子绑为人质,顿时扑哧一笑。

  张敬修见老爹心情不错,一面拨弄着炭火,一面说道:“父亲,外面都闹翻天了,听说天子登基后就在慈宁宫里吃斋念佛的皇太妃都出了佛堂,把天子叫去痛骂了一顿。”

  张居正点点头,似乎并不在意,张敬修见老爹没什么反应,便继续说道:“勋贵们都慌了神,六部的大人们也都慌乱不堪,好些人求到我们这来了,都不知道天子为何会突然来这一出。”

  “天子在收买人心!”张居正一眼就看穿了朱翊钧的目的:“不惧强权、敢于行事,日后才能有大作为,天子看得准,这几个孩子要飞黄腾达了。”

  张居正仿佛自言自语道:“天子若要做个太平皇帝,就不需要自小便选择这种人做自己的班底,天子要有所作为,又岂能容权臣僭越?”

  气氛一时凝重无比,张敬修微微叹了口气,赶紧转移了话题:“父亲,四弟被劫为人质,也不知受惊了没有?如今勋贵重臣子弟大多被赶出小学,游六也和那些奴仆书童一道被赶了出来,怎么四弟还留在学校里?”

  张居正哪里不知道自己儿子在转移话题,直接戳破了他:“你当真想不到吗?老四那孩子一贯机灵,就是读书不上进,想来是他不知做了什么被天子看中才留在小学之中,哼,简在帝心,日后怕是了不得了。”

  张敬修尴尬的一笑,赶紧说道:“儿早说过,四弟不是个死读书的,日后定然有一番作为,父亲总是不信。”

  张居正懒得理他,敷衍的点点头,站起身来:“它事不论,如今这般发展,倒不枉我放任礼部和国子监那群贪赃枉法的蠢货胡作非为,今日时机是终于成熟了!”

  “天子昨夜之事,正好给我等一个上好的机会,去通知都察院里的人,他们可以动一动了!”

  万历元年三月,都察院福建道御史上疏参劾礼部、国子监收受贿赂,诸臣勋贵冒名顶替、欺君罔上,请与严惩。

  正在气头上的陈太后御笔亲批,内阁附诏,开革礼部尚书以下各部官僚共四十三人,勋贵夺爵十一人,张居正趁机安插势力、权势滔天。

  同日,张居正上疏言此次小学事件,乃是各部诸官管制松散、无视法纪之缘故,建言速行考成法以约束百官、整顿官风,陈太后应允下诏,考成法正式推行全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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