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西城,有间客栈。
客栈屠杀案爆发,锦衣卫、五城兵马司和刑部满大街的盘查侦缉,京师人心惶惶,平日里摩肩擦踵的街上一下子空了不少,加上京师各门封闭,客商、脚商大多进不了城,原本红火的客栈一下子没了人气。
掌柜的干脆遣散了客栈工作人员、暂时把门关了,免得锦衣卫或五城兵马司的人上门索贿,打算等事态平息一些之后再开门。
当然,作为东厂之前的暗哨之一,关门不单单是为了防止勒索,也是为了方便一些藏在暗处的老鼠行事。
今日便是如此,客栈掌柜居住的房内,两名男子正与名为客栈老板,实为东厂暗探的掌柜商议着。
那两名男子一人面白无须、声音清秀如女子,一人面带凶气、身姿矫健魁梧、肌肉发达,双手布满老茧,一看就是军中健儿。
两人与掌柜暗暗说了一阵,那白面男子长长松了口气,说道:“好在是按贵人的计划进行了,幸好那村民没看个真切,不然咱们露了相,恐怕今日已经是身首异处了,也不知为何贵人要让咱们留下那些贱种的性命?”
“贵人自然是有深意!”掌柜哈哈一笑,脸上的肥肉都在抖:“只要事成,有贵人相助,咱两个也能飞黄腾达了。”【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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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
白面男子却苦笑着摇了摇头:“咱家不求飞黄腾达,只求能回宫里便满足了。”
说着,白面男子又狠狠啐了一口,怒道:“那李芳不得好死!咱家不过收了点孝敬银子,贪了点底下黄门宫女的分红,那李芳就把咱家轰出宫来,哼,当年厂公还在时,他李芳还在南京挨刀子呢!如今却这般嚣张!”
一旁那矫健男人轻咳一声,提醒道:“慎言!冯厂督乃天子赐死,李芳整肃内宫亦是天子首肯,此等怨怼之语日后绝不可再说。”
那白面男子赶紧称是,矫健男人点点头,说道:“我家主人说了,我等做出如此大事,这段时间就不要再露面了,老鲁,你的客栈就一直关着别开,咱们碰面的地方也要换一换,邢公公,你这几日就躲在阉人巷里别出来,宫里的关系也别动了,咱们.......”
话没说完,矫健男人忽然浑身一紧,当啷一声抽出手边长刀,大喝道:“谁人偷听?给我出来!”
掌柜和白面男子都脸色大变,慌忙站了起来,却见房门被一脚踹开,两名身穿锦衣卫总旗服饰的锦衣卫持刀闯了进来,却是刘守有的两位兄弟张昭和冯昕。
冯昕见了屋内三人,哈哈大笑,冲张昭说道:“大哥果然没猜错,知道这么大的事必然有小家贼里应外合,派我俩在京中暗查,果然逮着耗子了。”
张昭却没理他,双眼只盯着那矫健的男子,上下打量一番,微微一笑,说道:“老四,那两个留给你,这家伙是个高手,让我跟他过过手!”穿书吧
说着,也不等冯昕回答,便持刀攻上,但那人动作也不慢,略微退了一步,打开双腿,推出长刀,将刀柄末端按在右膝上,见张昭挥刀砍来,便用长刀一拨,顺势刺向张昭面门,张昭中门大开,只能一边格挡一边飞速闪避。
那人一刀没刺中,也不追杀,身子一扭,左右脚一换,长刀横扫向扑向掌柜和白面男子的冯昕,将他也逼到一旁。
逼开两人之后,那人便将长刀横放右肩,前手徧垂于左,竟将腹部要害暴露了出来,冯昕正要乘隙抢攻,却被张昭一把按住:“此谲诱之法,诱你抢攻,莫中计了!”
按住冯昕,张昭也不攻上,掂了掂手里的腰刀:“真好刀法,凭着咱两个手里的破烂,还真奈何不了他,早知道带把火铳在身上了。”
冯昕撇了撇嘴,说道:“既如此,二哥你看着他们,我就在客栈放把火,五城兵马司巡街的兵丁看了火光定会跑来救火,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他一个能打得了几个!”
那掌柜和白面男子闻言已经是慌了神,手足无措的凑到矫健男子身旁问询办法,矫健男子紧皱双眉思索一阵,忽然目露凶光,长刀一挥主动出手了!
但男子的目标却不是张昭和冯昕,一刀将身旁掌柜肥硕的脑袋剁了下来,又横着一刀砍断白面男子的脖颈,两人根本没有反应,直挺挺的倒了下去,鲜血喷涌而出。
张昭和冯昕也没想到那男人会突然对自己人下手,顿时愣在原地,那男子趁机抄起木凳砸开窗户,就从窗口跳了出去。
冯昕见大功就要从嘴边溜走了,顿时大急,提着刀就准备追上去,却被张昭拉住:“老四,莫追了,那家伙武艺高强,咱两个追不上的。”
“再说了,咱们也不必追了,我已看透他的刀法,他使的乃是戚家刀!”
“戚家刀?看清楚了?确认是戚家刀?”张鲸带来的消息让朱翊钧震惊万分。
戚家刀和其刀法,乃是戚继光与俞大猷在东南抗倭时,参考倭寇浪人的日本刀和刀法,总结提炼了传统刀法而形成的一种新式军刀和刀法,个人特征很鲜明。
虽然如今戚家刀和其刀法在各军中流行一时,但能称得上高手的,无一例外都是戚家军里出来的人。
而京师与戚继光关系紧密到能调动戚家军的高手为其做事的,只有一个人——当朝首辅、内阁大学士、戚继光的后台张居正!
如果张鲸带来的这个消息属实,那两个锦衣卫没有看错,那人确实使用的是戚家刀法,这就完全颠覆了朱翊钧之前的所有猜测。
难道制造客栈屠杀案的,不是新政的反对势力,而是张居正?
但是为什么啊?张居正根本没有制造血案的动机啊?
客栈屠杀案如今造成了两个最直接的后果,一是舆论指向豫省官场,反对势力重挫,二是考成法案的调查被迫陷入停滞,水被搅浑。
这两点看似都对张居正有利,但实际上根本不影响大局。
张居正在之前就已经处于上风,只要朱希孝抵达豫省开始釜底抽薪的行动,张居正就胜券在握,根本不需要再多此一举制造一场客栈血案把水搅浑。
客栈血案一发生,张居正被迫召回朱希孝,他们的计划反而被打乱了。
更何况,一旦事发,舆论的反噬将是极为激烈的,张居正不会不明白这一点,他何必冒着被万人唾骂的风险去搞这么一出呢?
说到底,风险和收益不成比例,张居正作为整个大明历史里都能排上号的顶尖政治家,怎么会看不出这点?
但这么大的事,张鲸等人也不可能故意编个瞎话来消遣自己,朱翊钧想破脑袋也没想通,只好让张鲸将张昭和冯昕等人暗查、交手过程原原本本写下来,让张诚亲自送去学校询问申时行的想法。
朱翊钧千叮咛万嘱托让张诚快去快回,千万保守好秘密,绝不能让外人知晓此事。
送走了张诚,朱翊钧也没心思再去管明日早朝的事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思考着,张鲸好不容易逮着献殷勤的机会,端茶送水忙个不停。
朱翊钧看着他这谄媚的样子,眉间却是一皱,心中暗暗有些警惕。
客栈屠杀案京师从锦衣卫到五城兵马司,再到刑部查了这么久,搞得京师一片纷乱,却连根毛都没查出来,刘守有远在河南,却早早做了布置,还真查出点东西来了。
刘守有能力极强,如今又与张鲸关系密切,这两人都不是安分的人,都野心勃勃想尽办法往上爬,这倒也罢了,偏偏两人都贪婪成性又不择手段,这两人都是一把双刃剑,掌握不好便会伤到自己。
等自己的“同学”成长起来,手底下不再缺人了,还是要尽快做些准备才好,以免日后难以控制他们。
朱翊钧暗暗下定决心,把想法都藏在心里,一面严厉警告张鲸此事不得外传,否则拿他是问,一面不吝辞色将他表扬了一番,给他开了几张空头支票。
等了一阵,张诚才急匆匆赶了回来,递给朱翊钧一张小纸条,朱翊钧展开一看,却见上面只写了短短一句话:“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首辅此意,不在河南,而在陛下。”
朱翊钧一连念了好几遍,脑中如同闪电劈过,豁然开朗!
张居正根本没在意考成法案,根本没把河南百官士绅和宗室放在眼里,他制造这场客栈屠杀案,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考成法自万历元年三月正式施行,到今日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却遭到如此激烈的反对,为什么?朱翊钧态度暧昧就是直接的缘由之一。
普天之下谁不知道冯保是张居正的政治盟友?谁不知道张居正在宫中的后台是李太后?但朱翊钧还未登基就杖杀冯保、排除李太后,会有多少人揣测张居正失势了?
张居正即便贵为首辅、掌控朝政,可一直是陈太后在明面上支持他,天子从来没有正式表过态,有多少人会揣测天子只是碍于母后的情面和以孝治国的政治正确,才让张居正占着首辅的位子呢?
别看张居正如今独霸朝政,当年高拱比他强势得多,还不是一道圣旨就滚去南洋蛮荒之地了?
张居正靠着斗争驱走高拱、由内宫直接指定首辅,他又没有另一个时空里的威势,朝野会有多少人不服?
所以那些新政的反对势力才会信心满满的发起攻击,希望借着张居正立足维稳,一举打倒他,新政群龙无首,自然也能找机会废除了。
这反而给了张居正一个绝佳的机会,他制造这场客栈屠杀案,就是为了把事情闹大,闹得京师沸腾、闹得天下关注、闹得朱翊钧以为时机已到!
张居正早把朱翊钧看透了,他知道朱翊钧不会让他威福自专,一定会寻找时机出来露脸,于是他亲手给朱翊钧搭起了露脸的舞台,既是一个机会,也是一个陷阱!
一个逼得朱翊钧只能和他站在同一个战壕里的陷阱!
甚至那三个凶徒之所以会被张昭和冯昕发现踪迹,没准也是张居正诱朱翊钧入陷阱的诱饵!
但这个陷阱朱翊钧没法不钻,京师闹得如此沸腾,他身为皇帝不出来说话还有什么威望可言?
张居正很清楚,朱翊钧是个想要有所作为得皇帝,朱翊钧出来表明的态度,一定会是支持新政的。
之前考成法案那么热闹,已经将新政和张居正绑在一起了,朱翊钧支持新政,哪怕说得再委婉,在外人眼里也是在支持张居正。
张居正扯虎皮做大旗,一个小小的豫省算得了什么?他是要借皇权的威势,来对抗整个天下的反对力量!
明日一上朝,朱翊钧对新政的态度将在天下人面前表露无疑,张居正既试探了朱翊钧的态度,也彻底堵死了朱翊钧的所有退路,让他在目前的形势下只能支持着张居正呆在首辅的位子上。
朱翊钧对政务不熟,身边也缺人可用,要让新政推行下去只能依靠张居正,而张居正借着此次客栈血案掌握了朱翊钧的底线和态度,几年之内不用再担心相位不稳,可以放手收揽权力、利用皇权和相权威慑朝野了!
至于事败的可能,张居正根本不用担心,别说现在一点证据找不到,就算是找到了,张居正与新政绑定,朱翊钧也只能保着他,有皇帝支持,其他人又能奈何?
最多不过是名声臭不可闻,但张居正施行新政触动多少人的利益,他还顾忌什么名声?
朱翊钧有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自己机关算尽,哪想到张居正早就把自己算得死死的,自己和他一比简直就是个小学生。
嗯,自己现在确实是个小学生......
随即又是一阵阵怒火冲冠,张居正在历史上多好的名声,朱翊钧到底还是先入为主,忘了他也是一个心狠手黑、不择手段的政治家,那些人无辜惨死,可以说和自己有着直接的关系。
张居正还算有些底线,没有对那些农户村民下手,但他用无辜者的鲜血为自己造了个舞台,用人头为新政铺路,何其凶残、何其理智、何其冷酷!
偏偏朱翊钧只能默认!心中是无比的憋屈和愤怒,既为那些死难者生气,也气自己被人当猴一般的耍。
喘着粗气在宫里转了好几圈,稍稍压下怒火,命令道:“张鲸,此事绝不可外传,你去与刘守有等人说,把嘴堵严实了,有一个字传出去,朕要你们的命!”
“张诚,给朕拟旨,不要送司礼监和内阁,就中旨送去南直隶,张师傅劳心费力,朕也不能全遂了他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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