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阐述环节本来是何安最担心的,但或许是因为前两个环节的尴尬含量过高,以至于最后一个环节显得还算正常。
曾骁自告奋勇地一路护送何安去了隔壁的414教室,何安却莫名地有了一种被押赴刑场的悲壮之感。
在414教室,魏亮又一次坐在门口的位置上,一见到何安,就递给他一支笔和一张草稿纸。
只不过这一次,放在门口桌子上的不是签到表,而是一张写着两道辩题的白纸。
“智能手机拉近/疏远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大学专业设置应该/不应该与就业率挂钩”
心里比较着两道辩题,何安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准备期间,可以用手机上网查资料吗?”
“当然可以。”魏亮想也不想地说道,显然,这已经不是他今天第一次回答这个问题。
何安又纠结了片刻,选择了第一道辩题。
上网一搜,果然有很多相关的文章和探讨,他一目十行地大致浏览了几页,对于主流的论点和论据有了大概的了解,然后马不停蹄地开始写起了稿子。
坐在一旁的魏亮和曾骁把何安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对视了一眼,却也并没有说什么。
准备时间很快结束,三个人一起回到416教室,魏亮和曾骁直接走到教室后排坐下,何安则再次走上了讲台。
第三个环节里,他没有再抬头盯着屋顶,而是低头看着草稿纸念起来,读得倒是流畅清晰,比脱稿的陈词效果更好。
读完草稿上匆忙写就的稿子,何安终于抬头,看了一眼计时器,时间还剩下一半。但他对自己的表现心里有数,也不再试图挣扎,直截了当地说:“我的观点阐述完了,谢谢各位。”
丁宁珺随手关闭计时器,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好的,再次感谢你来参加校辩论队的”
“面试结果今天晚上会通过微信发送,你应该加了骁骁……曾骁的微信吧?收到报名表之后,他应该给所有候选人都发了好友申请。”
何安点了点头,心里空荡荡地有些失落:怪不得曾骁那么爽快地同意和他添加微信好友,原来并不是对他青眼有加,仅仅是为了方便联系的例行动作而已。副部长刚好提出来,他就顺水推舟地卖个人情罢了。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曾骁不会因为他今天的表现而失望,也不算是辜负了副部长的一番好意。
何安想着,目光却依然不敢往教室后排看去,仓促地打了声招呼,就埋着头匆匆离开了。
教室里只剩下校辩论队的七名队员。
一时间,五名面试官都没有说话,只顾摇头晃弄、拉伸腰背地放松端坐了一上午的身体。
“挪一下桌子吧,大家坐成一圈,说话方便一点,”林麓深沉稳的嗓音打破了沉默,“简单讨论一下,聊聊大家对今天的面试情况有什么感想。”
听到他的话,所有人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在杏川大学,除去拥有独立教学楼的英语学院和阿拉伯语系,其他的语言类专业一起共用主楼的教室。416教室是日语专业的教室,装饰充满了日本文化的气息。后面的黑板上用假名夹杂着汉字书写的板报内容,墙壁上也贴着日本标志性风景名胜的画报。
语言类专业采取小班小学的模式,所以虽然教室的空间和初高中学校的教室面积相似,但摆放的桌椅数量明显锐减,邻桌之间的空间十分宽敞。
主楼的教室能够容纳的人数十分有限,对于学校里的大部分社团而言根本坐不下,只有校辩论队特别喜欢借用主楼的教室——免费借用,又不用和其他社团争抢,正好合适。Μ.chuanyue1.℃ōM
于是,男生们负责将第二排中间的三张桌子拼成一张长桌,女生们则拖着椅子围绕长桌摆放。
“今天居然有十九个人来面试,我看到签到表都惊了,”魏亮一坐下,就喜滋滋地说道,“感觉我们的队伍瞬间壮大了。”
“把三个年级所有能用的人加起来……我算算啊,大四有三个人,大三,只有丁总和林麓深,然后我们大二,”他直接点着在场的队友们数了起来,“曾骁、张兆婷、刘紫涵、汪竞辉,还有我自己,唔,就算把赵新也加上,满打满算也就六个人。”
“三个年级,总共也就十一个人,结果大一突然来了这么多人……真的有点不敢相信的感觉。”张兆婷一边附和,一边满心欢喜地看着手上的候选人名单,看出了一副农夫盘点秋收果实的满足感。
她手里的名单每一位面试官的手里都有一份,列出候选人的基本信息,然后留出了几行空白方便他们对面试情况做笔记。
“多亏了曾骁的主意,主动联系学习部提议组织一场新生和校队的表演赛,”丁宁珺也不住地点头,止不住地感慨,“现场进行一场辩论,果然比发发传单、做点海报更吸引注意力。”
曾骁听着丁宁珺的话,明明心花怒放,脸上还是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嗐,没什么,学习部的副部长是我室友,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但是这一句话确实帮了大忙啊,”刘紫涵说着,突然有些好奇,“诶,对了,去年有招新吗?我根本不知道,还是有一场新生杯比赛结束之后,林麓深直接找过来,问我有没有兴趣加入校队,我才知道原来我们学校还有校辩论队。”
“去年也有招新啊,九月底百团大战的时候我们也摆了摊位,”丁宁珺回忆起当时地情景,一脸恻然,“只不过我们分到的位置是最偏最远的一个,很多人根本没有走那么远,压根没来过我们的摊位。”
曾骁举起右手,沉痛地点头:“我可以作证,我当时走错路走到校队摊位的时候,丁总拉着我介绍了半天,因为这半天里,就没有第二个人过来了。”
“瞎说!我那叫待人热情友善。”丁宁珺拿腔拿调地说着,说完,还夸张地翻了个白眼。
林麓深笑了笑,对曾骁说:“他们几个都是我从新生赛上面一个一个问来的,摆摊只招到你一个人,不过,这么看来,只为你一个人摆摊也是值得的,一下子就帮我们吸引了这么多新生参加面试。”
魏亮补充道:“而且这还是在我们根本没有参加百团大战的情况下——印传单和海报的钱全都省下来了!”
“话说回来,也不能讲全是曾骁一个人的功劳,”丁宁珺眼珠一转,落在了林麓深的身上,“也要多亏林麓深你们四个人在表演赛上的精彩表现。”
“尤其是——”她拖长了语调,一脸坏笑地挑挑眉毛,“系西服扣子的那一招!”
说完,她和刘紫涵、张兆婷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神里看到相同的促狭,于是不约而同地发出嗤嗤的笑声,三个女生笑成了一团。
林麓深面对打趣,坦然一笑,淡定地说道:“你应该告诉葛思妍,说你很欣赏她的创意。”
“是妍妍子让你这么做的?”丁宁珺恍然,“我就说嘛,你一个满脑子只有辩论的大直男,怎么能想出这么高级的战术!”
魏亮听了半天,还是一脸茫然,终于忍不住发问:“什么系扣子?什么战术?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你去看表演赛了吗?”刘紫涵怀疑地眯起了眼睛。
“我当然去了啊!”魏亮脸上的表情从迷茫转为震惊,“你忘了?我就坐你旁边!还是我帮你占的位置!”
“对、对哦……”刘紫涵心虚地移开了眼神,然后迅速切换话题,“就是自由辩论和结辩的时候,林麓深每次从座位上站起来,都会把外套扣起来,你居然没看到?”
“每次站起来都扣起来?那,坐下再把扣子解开吗?”魏亮的脸皱成了“地铁老人看手机.jpg”,语气里满是狐疑,“……这么来回折腾,是图什么呢?”
“图看着帅气,用美男计吸引学弟学妹来打辩论啊!”刘紫涵理所当然地回答道,“你们没看过美国、英国的律政剧吗?每次法庭辩论的时候,男律师都会一边站起来、一边系扣子,动作特别潇洒。”
张兆婷又补充道:“合身的西服在站着的时候,必须系上扣子才能线条帖服,但如果坐下来的时候还是系着扣子,外套就会变得过紧,所以必须把扣子解开。所以,按照西服着装礼仪,就是应该坐下来的时候解开扣子、站起来再系上。”
同样的话,林麓深也听葛思妍说过,只不过她讲得更加直截了当:“这次表演赛是我们打广告的唯一机会,校队是什么情况,你心里也应该有数,现在只要能招到人,任何手段都可以用。”
“如果能让大一的观众看完表演赛,觉得辩论很有意思所以想要加入我们,自然是最好的;但哪怕他们只是觉得校队有一个很帅的学长,或者觉得打辩论的男生风度翩翩,因此对校队产生了好奇想来看一看,那也可以。”
“总之,先把学弟学妹们骗进来再说。至于对辩论队热爱啊、兴趣啊……这些,都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嘛。”
听这话说的,不知道还以为是什么传销诈骗组织呢!
即使林麓深对于这样的做法不以为然,但一想到三位大四辩手为了校队招新,在秋招的忙碌之中也不忘抽出时间准备表演赛,自己作为学弟,却连系个扣子也推三阻四,似乎实在说不过去,在葛思妍不遗余力的劝说、以及董晓和黄皓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煽风点火之下,只能无可奈何地答应了下来。
这才有了他在表演赛上起身系西服外套扣子的一幕。台下的观众们看得遐想连篇,哪里想得到台上看似挥洒自如的林麓深,满心都是被迫装逼的尴尬。
不过,现在听到队友们的调侃,林麓深还是忍不住说道:“也就是表演赛,还有心思想着扣子——其实一开始自我介绍的时候,我完全把这件事给忘了,葛思妍还特意传纸条提醒我。”
“正经比赛的时候,尤其是自由辩论,你来我往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心思全在攻防上,起来、坐下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动作快,生怕浪费时间,根本不可能一会系扣子、再一会解扣子。”
曾骁深以为然地频频点头,说道:“就是,辩论那么激烈,谁有心思关心一粒扣子啊?”
“不会,很多人都有啊。”一直看着手机的汪竞辉听到这里,抬起头来,加入了话题。
汪竞辉脸上的黑框眼镜因为低头而滑到鼻尖,他用左手的拇指和中指一起抓住镜框下缘,将眼镜推了上去,然后认真地分享自己的见闻:“我们系有个学妹,挺漂亮的一个妹子,她就抓拍了林麓深系扣子的照片发到朋友圈,好多女生留言,全都在问是谁。”
“难怪,妍妍子想出这么好的点子,却只让林麓深来,不许皓哥跟着做,”丁宇珺眨了眨眼睛,“看来是知道这一招的威力巨大,怕给自家男朋友招来桃花。”
“这倒不是,我必须为葛思妍正名,她绝对不是这么小气的人。要不是听说团委的老师要来看比赛,她差点逼着皓哥现场秀肌肉,”林麓深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主要是皓哥最近压力太大,举铁过度,外套实在扣不起来。”
听到这话,所有人的脑海中都浮现出一位肌肉猛男小心翼翼地试图扣紧外套,折腾半天忙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成功系上,一口气还没舒完,扣子就承受不住压力崩飞了出去的画面,忍不住大笑起来。
几个人说说笑笑地闲聊了一会,气氛轻松热闹,过了一会,丁宁珺却突然说道:“不过,也不能高兴得太早,还不知道能留住多少人呢。”
说完,她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听到丁宇珺的话,大家愣了一下,瞬间没有了刚才的兴奋劲头,也忍不住开始跟着叹气。
“怎么了?突然唉声叹气的。”林麓深用右手捏住金丝半框眼镜的镜腿,轻轻扶了一下,然后朝着队友们一笑。
刘紫涵看看他,又扭头看看汪竞辉,小声嘀咕:“都是扶眼镜,怎么感觉差这么多……”
林麓深听到她的话,波澜不惊地看向她:“还是说回正题,聊一聊对今天的面试情况有什么感想吧。我看刘紫涵好像有很多话想说,要不,就你先说吧。”
刘紫涵被他当场抓住讲闲话,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但还没开口,便被汪竞辉截走了话头:“不好意思啊,我能不能插个队?”
“让我先说吧,外联部中午要聚餐,快到时间了,我说完得赶紧过去了。”
“那行,你先说吧。”林麓深点点头,没有表示反对,其他队友自然更加不会有意见。
汪竞辉翻看着自己的笔记,边说边想:“我现在主要打一辩,所以刚才面试的时候,也比较关注意以后可能打一辩的几个同学,我就简单说说对他们的感想吧。”
“有两个人的意向辩位报了一辩,”他看着名单,“一个肖琪,一个何安。”
“这个肖琪嘛,陈词稿子写得四平八稳,盘问环节一直说车轱辘话,最后阐述的观点也完全是大路货。优点当然也是有的,长得很清秀,仪态也不错,讲话口齿清晰、语速适中。总的来说,跟我一样,也是工具人一辩的路数。”【穿】
【书】
【吧】
其他几位面试官听他自我评价为“工具人一辩”,忍不住笑起来,但却不是好笑的笑,而是苦笑的笑。
一辩的名字里虽然挂着数字“一”,在队伍中的重要性却垫底,常常被定义为“抛砖引玉”的角色——指的不是辩手们所说的话,而是指一辩是砖,只是为了满足队伍四人编制而凑数的,之后的二辩、三辩和四辩是玉,他们才是辩论赛真正的精华和亮点。
造成这种认知的一个根本性原因,是赛制对于一辩的限制。
虽然不同的比赛所使用的赛制具有差异,一般而言,一辩参与的主要环节是开场的陈词立论,以及紧接着的盘问质询。
作为首发辩手,一辩承担了向观众拆解辩题、定义概念、划定范围、明确标准、以及阐明观点的任务,是后续所有辩论的基础,但也充斥着各种枯燥乏味的论述和解释。
再加上陈词环节只有一辩一个人自说自话,缺乏与对手之间的直接碰撞,与其说是辩论,更像是演讲。
对于许多冲着辩论赛的唇枪舌战慕名而来的观众而言,这个环节显然难以引起他们的兴趣,根本提不起精神认真听辩手说了些什么,对于一辩精心雕琢的稿子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觉得台上的一辩喋喋不休说个没完,又聒噪又啰嗦,简直无聊透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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