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更深露重。
夜间的凉风刮过树叶带起一阵簌簌叶鸣。
清寒的月光遥遥洒在大地上,地牢门口,两个白衣弟子与一名黑衣男子对峙着。
杂草被风吹得微微摇摆。
那两名白衣弟子俨然是华凌宗的装扮,利剑被他们那横在身前防范着眼前的少年,他们奉了葛长老的命令守在此处,防止有人闯入地牢救盛子骄。
话说这少年也是奇怪,通体着黑色布衣,并不像宗门人的装扮,脸上还带了个沉重的铁制面具,整张脸不露一丝缝隙,夜色下,连他的瞳光都看不清,只见得他直直站立的身影。
他倔强的站在地牢口,他自知人微力薄,却还是固执的守在这里。
凄寒的晚间格外静寂,盛子骄走在出口的台阶上,一步步往上。
地石挖成的台阶,阴暗潮湿,地衣丛生,两旁点的烛火也颤巍巍,好似下一秒就要熄灭。
还有不知名的小东西在地阶角落匆匆爬过。
整个环境无愧于地牢的称号。
盛子骄提起裙摆小心绕过这些小生物,终于能见到前方出口透进来的一丝月光。
她心中松了一口气,眉毛也舒展开,脚下的动作不自觉的加快。
这地牢真不是人呆的。
前方越来越亮了,盛子骄终于走到出口,一阵凉风迎面灌到她嘴里。
那是春日夜间独有的清爽。
一下子吹去了地牢的那股阴寒之气,盛子骄只觉心神一清。
守在出口的两名弟子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身来。
两人都是一脸疑惑,怎么是她出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不得其解,手中的剑却下意识防范起来。
——怎么还有两个拦路的?
盛子骄看了看那两名弟子,都是穿的一些普通面料的弟子服,又被派来守门,想必是没什么能力人还不太聪明。
她好似没看见两人的警惕,不紧不慢放下裙摆,粉色金丝的花色像是在水中飘荡一样缓缓展开,素手拂了拂不平的衣摆。
裙子刚刚及地,虽然易脏,但层层叠叠落在地上,行动间如水波荡漾,又似云层起伏。
那两名弟子一眼看去,竟觉像是天女下凡,高不可攀。
盛子骄看着他们呆滞的表情,不喜反怒,“拦在这里做什么?”
他们终于回过神来,心下觉得羞赧,语气都强硬不起来,连忙解释,“是葛长老派我们二人守在此处,不许进出。”
“正是葛叔叔让我出来的,你二人还敢拦我?”
她蛮横起来,脸上的神色不愉,威胁的看着二人。
二人不知所措,对视半天,犹犹豫豫的放走了她。
盛子骄走出去几步,忽然想到自己并不识路,这大晚上,荒郊野岭似的,连个人都看不到。
她停下脚步,侧头看向自她出现就一直盯着她的黑衣少年。
她一早就注意到他了,主要是那副面具太过奇怪也太过显眼。
她记得小说中原主身边有一丑奴,是原主小时候为数不多的善心,自凡尘游玩,见他可怜,便带回了华凌宗。
丑奴人如其名,长得丑,脸上被人坑坑洼洼划了满脸伤口,丑得见不了人,原主便让他日日以面具示人。
许是自卑,丑奴终日穿黑色布衣,在华凌宗的存在感十分微弱。
那少年戴着面具,不说容貌,站姿倒是挺拔,月光冷冷的打在他的面具上,倒是给他添了一丝鬼魅。
本来盛子骄不欲与他多话,怕露了什么馅,被人看出自己不是原装。
不过当下,让他带个路倒是不错。
“丑奴。”
“还不点灯带路。”
女子轻软的声音在空气飘荡,击退了夜间的寒气。
少年站立不动的身影有了动作,他捡起身旁放在地上的素色灯笼,里面燃着淡淡的灯油。
月光投影出他的影子,影随身动,像是木偶戏一样,盛子骄等了片刻,却不见他下一步动作
那少年拾起灯笼,静默的看着盛子骄,看不到他的神色,盛子骄觉得莫名。
“小姐,这边。”
片刻对峙后,丑奴终于开口,那声音如同粗砾的沙石滑过凹凸不平的玻璃,尖锐刺耳,让人听了心间忍不住烦躁。
盛子骄沉默了一会,不知是因为他难听的声音还是因为自己走错方向容易露馅。
“带路吧。”
盛子骄又说一次,这次丑奴听话了,提着灯笼走在前面。
两人渐渐走远,守门的两位弟子才渐渐收回心,左边弟子眼中还带着惊艳,“不愧是我宗第一美人,这位可真是惊绝人心。”
右边弟子惊艳中还带着一丝担忧,“我们就这样放她走了吗?若是葛长老那边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
“有什么办法呢,”另外一位倒是看得透彻,“一位宗门长老,一个宗主之女,无论哪一位我们都得罪不起。”
“上面的人争锋,我们就是被殃及的池鱼。”
——一路寂静。
文石铺的路平整,两边不知是杂草还是种植的植物。
春日晚间的露水中,水汽很快打湿了盛子骄的裙摆,可她却顾不得这些。
盛子骄跟在丑奴后面,沉默的走了一刻多钟,走过小路,绕过庭廊。
两人间气氛好像变得冷硬。
盛子骄一边走着,一边明目张胆的打量丑奴的背影。
他会不会怀疑呢?
盛子骄心里琢磨着,眼神一点点变得危险。
前方的人好似感觉不到她炽烈又危险的目光,脚步平稳,手中的灯笼也稳稳当当。
灯笼的光细小,还不如月光明亮,只是下脚处总要用灯光看一眼才敢走下一步。
弯弯拐拐的,两人终于走到一处院子前。
大体看来,院子规模倒是不小。
丑奴推开门,盛子骄走进去。
院内宽敞,不仅有一汪池水,一颗花树,树下一套石桌石凳,很是有些意境。
月光洒在波光粼粼的小池中,一尾红色小鱼腾空跃起,带起水珠四溅,在朦胧的夜中,像是在发光一样。
盛子骄见此,心中感到惊奇,倒像是在欢迎她一样。
盛子骄边走边打量,目光并不收敛。
丑奴跟在她身后。
走进屋内,里面装潢华贵,想必原主从宗主亲爹那儿套了不少好东西。
来不及观察更多,盛子骄微微打个哈欠,夜色好像更加沉寂了,这么一顿折腾,她好像也困了。
既然已经回到自己的院子,那也算安全了,盛子骄决定先睡一觉,其他烦心事等明天再说。
一番简单收拾后,她终于休息了。
屋外的风渐渐平息,好像也不忍打扰到里面熟睡的人。
黑衣少年退出房间,轻轻带上门,本该离开的脚步却停留了片刻。
他并不愚笨,相反格外心细,今日她的种种异常皆入他眼。
面具下那双莫测的眼睛好像闪过什么。
小池的鱼今日活跃得厉害,又是一阵水花声。
他循声望去,池水还泛着涟漪。
这好像惊醒了他,他敛下眸子,又变成往日那个沉默呆愣的丑奴,回到主屋旁的小木屋,和衣睡下。
三月春意,满阶芳草绿,微风送花香。
盛子骄是在一阵轻柔的花香中醒来的。
花香从窗间缝隙里争先恐后的爬进来,浸染了整间屋子。
翠幔玉帐,珠帘垂吊。
刚苏醒的脑袋有点短路,盛子骄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昨天穿书了。
玉手从衾被里滑出,拨了拨玉石珠帘,清脆叮铃。
盛子骄懒懒发着呆。
……唉。
她难得叹气,她现在除了剧情,其他都是两眼一抹黑,怎么可能不露馅呢。
美人如素水芙蓉,脸上未施妆面,柔柔浮上一层轻愁。
自哀自怨也不是办法,盛子骄准备先起身挑一套衣裙。
原主爱漂亮喜奢华,不似平常修炼者一般清苦,不仅住处布置得漂亮舒适,衣柜的服饰也多得眼花缭乱。
盛子骄挑了一件鹅黄色的衣裙,颜色鲜嫩,款式复杂,捣鼓了好半天才穿好。
衣服穿好了,可是头发却是个难题。
墨发轻柔飘逸,垂在她的腰际。
——“铛铛。”
敲门声。
这里除了自己就是丑奴了,盛子骄正愁没人,闻声眉毛扬了扬,提声道:“进来。”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人影慢慢靠近。
丑奴站定,刚要开口,就被盛子骄打断。
“会梳头吗?”
少年楞了一下,梳头?
盛子骄见他不语,便将发梳递给他,自己安逸的等着他伺候。
丑奴接过她手中的发梳,慢半拍的懂起了她的意思,手上动作起来。
他的动作并不熟稔,因此也格外小心,好在他有幸见过小姐挽发,循着记忆,一点点的摸索。
发缕在他手中变得乖顺,他伸手去拿桌上的发饰。
却在抬头那一下,在隔着镜子与小姐对视上。
鹅黄色颜色鲜嫩,穿在她身上十分好看。
丑奴这般想着。
盛子骄面色冷淡,不知道盯着他看了多久,见他看过来,还扯了扯嘴角,露出个不太真诚的笑。
她视线下移,落在他伸出的一只手上。ωWW.chuanyue1.coΜ
丑奴人长得丑,这双手却长得漂亮,似竹节一样笔直修长,又似玉一般白皙亮眼。
那只手在她毫不掩饰的注视下蜷缩了一下,正欲收回,却被盛子骄伸手按住。
那只手不知是被吓的还是什么,颤颤的抖了一下。
丑奴一边维持着手中的发型,一边手被她按住,整个人动弹不得。
好像呼吸被她拿捏了一般,心跳加速,呼吸变缓。
女子的掌心柔软温暖,那漫不经心的手指挑了挑他的手指,一时间,好像十指交叉,相融在一起。
常年沉浸在面具后的眼睛泛起了一丝疑惑。
盛子骄将他的手放在手上观赏,他手上因为长期劳作留下了不少茧子,却不影响它的漂亮。
她好像是把玩物件一样来回打量。
身后少年的耳背上不知不觉泛了春色。
“你这双手倒是生得不错。”
不轻不重的评价一句,说完后,盛子骄又像是无所谓一样放开。
丑奴不知所以,心中因为她的一番举动来回翻转,最终不甘心的沉寂下来。
这次他加快了动作,像是想要逃离什么,一个漂亮的发髻很快就做好了。
盛子骄照照镜子,很不错,发上还别了黄色绒球配饰和发带,和衣裙很配,动起来起伏飘摇,带了些少年稚气,很是好看。
她满意的点点头,“以后多学几个样式。”
丑奴不语,面具将他的所有情绪掩盖藏起来。
他时常沉默,盛子骄便很想看看面具下是怎样的表情。
她手指有点痒痒。
“你把面具拿下看看。”
她的吩咐,那语气,更像是在招一只小猫小狗。
房间的空气好像变得凝滞,一边是沉默抗拒,另一边却是笑着看戏。
盛子骄承认自己有时候的性子有些恶劣,她此刻心里正在猜测面前的少年会怎么做。
敏感自卑的年纪,被人揭伤疤,应该是倔强又抗拒的。
是会无用的保持沉默呢,还是表面顺从心底暗暗记恨呢。
她像是在做一个好玩的游戏,这个游戏恰好能引起她的一点兴致。
他动了。
盛子骄的视线牢牢锁住他,他缓缓抬起手,放到耳侧边。
是要屈服吗?
盛子骄隐隐感觉失望。
那只手好似动了又好像没有动。m.chuanyue1.com
面具被取下,一个面目全非的面容暴露在空气中。
黑色疤痕横纵凸起,猩红的皮肤牢牢锁住疤痕。
盛子骄一眼看去,都不忍细看。
这幅面容还是戴上面具,免得吓人。
面前人嫌弃的表情好像一点不会影响丑奴,他面色不变,又顺从的戴上面具,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出一丝情绪。
好像是一个木头人。
可是他又不是,盛子骄反应过来,心中愉悦,越是无动于衷,内心就越是深沉,看来丑奴也不简单。
那脸上的伤更像是被人恶意伤害,那粗砾的嗓子也不正常。
盛子骄越想越觉得里头的故事有趣。
她知道自己的言行瞒不过天天跟在原主身边的丑奴,所以一开始也没想着刻意隐瞒,相信丑奴已经有所察觉。
“你可觉得我近日有些许不同?”
丑奴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住,一天下来的试探让他有些接不住,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直接的问出来了。
是有倚仗还是觉得他构不成威胁?
他的沉默在盛子骄意料之中。
不过盛子骄并不怕他知道真相,原主给他下过一种符咒,可随意掌握他生死。
这也是她睡了一觉后才知道的。
说来奇怪,睡了一觉后,原主的一些记忆慢慢浮现出来,两份记忆颇为混乱,有时她都搞不清自己到底是来自现代的盛子骄还是小说里的盛子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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