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青扶一向只在讨巧调笑的时候会用这样不正经的语调叫他八皇叔。
容祁手下刚要落子的动作一顿,抬起头去看她。
她一手撑着下颌,懒懒散散地支着桌子,手中把玩着剩下的三颗棋子。
白子在她白皙好看的手中握着,一时竟白的更晃眼。
她嘴角勾着笑,头上的白玉簪斜斜地晃动着,连步摇上的珍珠也跟着她的动作晃起。
画舫似乎行到了绿虞河中间,她身后就是大片的四时水上花,暖黄的宫灯下,她脸上的妆容显得更好看温柔,杂糅着她身上独有的清冷感,和身后的花相映衬,一时竟也分不清是谁更好看。
只歪着头露出的一截白净的侧颈,看的人心头微微有些燥热。
他心头一跳,难得有些失了冷静,敛下眼看了片刻,蓦然出声说。夶风小说
“有句话,青相听说过么?”
“什么?”
晏青扶晃着手中的棋子,随意地问。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他又抬起头,一错不错地看着晏青扶。
似乎没想到容祁说的会是这句话,散漫的表情一敛,她蓦然觉得脸上有些烫。
定定地等了一会,她偏头错开容祁的视线,装作镇静道。
“知道,前朝诗人的诗。”
容祁轻声一笑,摩挲着手中的黑棋,又说。
“我从前读到此处,只见其诗而不知其意,今日竟忽然觉得,有些参透其间意思了。”
夏日吹来的风似乎有些燥热,晏青扶只忽然觉得连耳畔都烧的厉害。
“王爷聪明,什么都能自己参的透。”
她打定了主意装傻,好在容祁也没再多说,只略微失神地看了她片刻,低头欲要落子。
“再不落子,这一炷香时间过去,这局棋,小师父可输定了。”
棋子还没落下,女子清亮又带了几分娇俏的语气落在耳边。
他手下一偏,原先看好的地方没落好,这黑子偏到了另一格。
直到棋子落下,他才回过神,蹙眉。
“错了。”
他刚伸手要去换,晏青扶已经眼疾手快地拦住了他。
凤眸里带了几分狡黠的,和早已预料的笑,她眨眼道。
“落子无悔,这可是你教过我的。”
如今总不能自己先反悔。
这样说着,她手中的白子一晃,像是早就思索好一样,径自落下。
这一子落,原本僵持不动的局面陡然出现转变。
一子定生死。
容祁再低头去看,剩下的两子不管落在哪个地方,都再改变不了局势了。
他眉头一松,合了剩下的棋子扔回棋盘里。
“离开这几年,总不算没一点长进。”
虽是输了,但容祁也不见沮丧,反倒有好心情去夸她。
“那这做师父的却输给了徒弟,是什么道理?”
一双凤眸里盈了几分色彩和光亮,她调侃道。
“你我之间,谈什么输不输。”
他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
于晏青扶面前,四艺也好,情爱也罢,他能赢或不能赢,上风或下风,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心甘情愿。
这盘棋下完,时间已经过了戌时二刻。
看了看一旁的沙漏,她又道。Μ.chuanyue1.℃ōM
“说是来游湖的,却在一盘棋上耗了这么长时间。”
“现在去看也不晚。”容祁说着,二人并肩走出画舫。
湖畔之上,只零星的灯火分布在绿虞河上,是难得安静的时候。
“那是……”
晏青扶目光不经意地一瞥,看见离画舫不远处的一艘船上,隐约也站着两道身影。
而那一道曼妙又娇小的人,她越看越眼熟。
“我不去。”
略激烈的声音响在湖上,她听出了来人是谁。
“姜筝?她对面的是……”
容祁顺着她看的方向看去,目光定在纠缠一起的两个人身上,略有意外。
“是姜溯。”
姜家大少爷。
“皇上已经和娘娘提起过了,大昭定下的人是你,你没有选择的权利。”
姜溯冷眼看着姜筝吵闹的样子,语气毫不动容。
“姜家百年世家,需要牺牲我一个女人去换满门荣耀?”
姜筝毫不退让,往昔沉静的语气也有些尖锐。
“不是牺牲,大昭总有人要去和亲,姜家承着圣上的恩宠,何况宫中还有皇后娘娘在,姜家最该先表率。”
“那为什么是我?哥哥,我是一品世家的嫡女,我身份何等高贵,我怎能去西域和亲?”
“为什么不能?”
姜溯反问道。
“在其位而承其责,姜家有姜家的责任,你承着姜家的庇佑顺风顺水地过了十多年,也该承担你的责任。”
“是我该承担我的责任?还是哥哥怕我对颜芷音有威胁,想赶快将我嫁出去?”
姜筝蓦然抬起头,冷声反问。
对面的人沉默片刻,才又说。
“你不要胡闹……”
“是我胡闹?还是你藏着不该有的心思,对皇上的宫妃动了心?”
姜筝嗤笑一声,拆穿他的心思。
“哥哥,是你在胡闹,你在拿着姜家百年名望在胡闹。”
“不就是我乞巧节宫宴上威胁过她几句,哥哥就生怕我将她做过的事说出来,急着要把我嫁出去?”
她说着眼眶一红,却仍旧挺直了背站着,不管什么时候都不曾失了端庄的高门贵女,连争吵都是压着情绪的。
“她在未出阁的时候就勾引自己的亲表兄,你说若我告诉皇上,她和你早有私情,皇上还会留她好命吗?”
“别闹了,姜筝。”
姜溯压着声音警告了她一句。
“音音不是我亲表妹,我也不会对自己亲妹妹动情。”
姜筝愣了愣,眼中的泪落下来,她乍然又哭又笑,仿佛在宣泄着自己心中的崩溃一般,像疯了一样去抱姜溯。
姜溯强硬地攥住了她的手腕,阻拦住了她的动作,再一次冷声提醒。
“姜筝,你是我亲妹妹。”
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孙姨娘的娘虽说是姜家的庶女,但那个庶女是捡来的,和姜家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他和颜芷音自然也没有关系。
但他和姜筝有。
姜筝对他的心思他不是猜不到,但太荒唐了。
太荒唐了……
姜溯话音顿了顿,才硬着心肠说。
“就算不和亲西域,你今年也十七了,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
“那你呢?”
姜筝固执着睁着眼看他。
“这和你无关。”
姜溯拂了拂衣袖,又道。
“日后不必再费心借着音音的名头叫我来游湖,我不会再来。”
这绿虞河游湖,年轻的公子小姐,一向只请自己心爱之人来。
他和姜筝不是。
话音落,姜溯抬步离开。
姜筝在身后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哭着蹲下身子。
而画舫这边,观了一场闹剧,晏青扶和容祁显然都有些意外。
“姜筝怎么会……”
怎么能对自己亲哥哥动心?
“难怪皇后自荐到皇帝面前,说姜家二小姐还未婚配。”
容祁缓声说道。
原来是怕这桩丑事闹出来,想早点断了姜筝的心思。
颜芷音和姜溯有私情这件事,晏青扶显然也想不到。
一直在颜芷音背后的人竟然是姜溯,也难怪她一向消息那么灵通,连入宫后都过得顺风顺水,是因为背后有真正的靠山。
容瑾是容祁的亲侄儿……当着面让他知道了自己侄儿后宫的这种事,若不管,难免有些说不过去。
若管,也不是随意两句话就能处理的。
但晏青扶看过去,容祁连神色都不变,像是猜到她心里想的一般,淡声落下一句。
“皇帝后宫的事,他自会处理。”
这就是不打算告知了。
晏青扶了然,便也止了话不再说。
顺着绿虞河又看了一会湖边的景致,画舫靠近湖畔,二人从画舫上下来。
长街仍是熙熙攘攘,夜市正是热闹的时候。
大昭上京的夜市最是有人间烟火的时候,到处摆满的摊贩,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把酒言欢的游客,还有搭好的戏台子,唱叫声不绝于耳。
“新帝登基这半年,瞧着比往年更兴盛些。”
这分明和她一年前见到的样子不相同,晏青扶心头浮起淡淡的愉悦。
“你想说什么?”
容祁走在她身侧,高大的身形护着她免于人群的拥挤。
“大昭选了位好皇帝。”
“但当年六皇子并不算……最出众,姜家为何愿意扶持他登基?”
自从彻底揭开身份之后,她在容祁面前说话更随意,此时想到了方才那一场闹剧,便把一直藏在心头的疑惑问了出来。
“不是姜家扶持。”
“那王爷为何扶他上位?”
听了她问的话,容祁沉默片刻,才说。
“许是他足够听话。”
容瑾有野心,也有谋略,虽然有时候优柔寡断了些,但并不是不能教好。
而且当时仅剩的那些皇子里,只有容瑾最守得住话。
他为晏青扶这个“死对头”正名的事到底不是什么能摆的到台面上说的,也太容易引发波动。
容祁话说的含糊其辞,晏青扶刚要追问,却发现已经进了王府,到了小院门口。
“回去吧。”
晏青扶颔首,刚抬步走出去,又忽然回头看着容祁说。
“今日游湖见了四时花,我很高兴,多谢王爷。”
容祁一错不错地看着她,停顿片刻,嗓音微哑。
“我也高兴。”
于他而言,绿虞河游湖一趟纵有私心,但挑着时间看四时花也好,或是最后一刻他鬼使神差错放了的棋子,输掉的那一盘棋也罢,晏青扶高兴,他亦感同身受地高兴。
晏青扶眼中的景在绿虞河,在四时花,她觉得那些景致好看。
他心中的景如今在他面前,容祁亦觉得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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