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枣县在凌阳西北面七十多里,距离最近的便是东面酒郎,仅有四十来里路,小半日的功夫便能走到。
一片翠翠郁郁间,有身影翻山越岭而来,站在山岩俯视下方。
这里盛产青枣闻名,县城周围有大片大片的枣林,入夏以后附近村人大多会到枣林纳凉说些家常,偶尔开几句荤话,臊得不知谁家小媳妇脸色发红低头咬去线头,引得另一帮妇人哈哈大笑。
随后也有话语说道:“你们知道吗?下午的时候,我从林子里回来,看到三个道士去了李婶家借宿呢。”
众人之中一个老头子摇着蒲扇,缩回伸直的脚,皱起花白的眉头。
“道士?这庙都被官府推了,他们还出来做甚,要是被衙役们看到,怕是要强制还俗的。”
“谁知道这些道士怎么想的,不过话说起来,你们有没有发现,自从庙没了,好些人都务实了,我家隔壁的王幺婶,现在天不亮就起床,割猪草去了,往日的话……啧啧,恐怕第一件事就跑去庙里烧香,不到晌午怕是不会回来。”
“……这庙推了,有好也有坏,就是不知朝廷怎么想的。”
……
落下的日头,化作最后一抹余晖,洒在林间,众人细细碎碎偶尔发出的哄笑里,相隔半里地,高地开垦的田野边,是不起眼的篱笆小院,茅草的顶子,黄土夯实的墙,坑坑洼洼满是的土蜂钻出的小洞。
“三位道长,家里没什么东西,我去的外面给你们买的,凑合着吃一些吧,旁边那间屋子已经收拾出来了,三位不嫌弃的话,今晚就将就住一夜。”
枯瘦的老妇人,佝偻着腰,慢吞吞的朝檐下安坐的三个出家人缓缓说着,将买来的三张饼子恭谨的奉上,“道长,家里没灯的,晚上若要起夜,就在菜园子里吧。”
“贫道知道,福主还是回屋歇着吧。”
甩了马尾拂尘起身的道士,笑着竖印微微躬身,目送老妇人颤颤巍巍的抚着墙壁回去房中,他才直起身,看了眼另外两个道士。
那两人从挎着的包里,拿出烧鹅、一壶酒,摆上三个杯子。
“长灯师兄,还站着做甚,眼下已全部收回老祖的灵牌,等回山后,可就没这口福了。”
“给我留一些便可,我去房里将今日功课做了。”www.chuanyue1.com
长灯看着荷叶打开,里面黄橙橙的烧鹅,吞了吞口水,还是过去扯下一条鹅腿,一边咀嚼一边回到屋里,坐上咯吱呻吟的木床,盘起腿待吃完口中美食,吸纳气息,缓缓沉寂下来。
破旧的窗棂外,夜风微微的吹着上面的蜘蛛网。
窗外的檐下,是两个师兄弟嗡嗡的说话声,两人轻饮慢啄,酒水下肚,吃上一口肥嫩的鹅肉,眯起眼睛,抿着嘴唇啧了一声,叫了声舒服。
“这叫人过的日子,王师弟,你说师父他们窝在山里图什么?成仙?呵呵,就连老祖都没成仙呢,师父他们还奢望能登仙阁?”
被叫王师弟的圆脸短须道士举起杯盏与说话的同门轻碰了碰,笑道:“这谁说得准,听长灯师兄说,六甲子一见的天门会打开,那可是成仙的好机会,老祖和师父准备了这么久,说不得还真能成,不过咱俩凡根不净是没指望了。”
嗡嗡嗡……
像是蚊子的声音在附近悠转,那瘦脸的道士放下杯盏,扯了一块肉吃进嘴里,吮着手上香喷喷的鹅油。
“成不了也可,到时你我下得山来,凭学来的术法,怎么也能过上神仙般的日子,置下一栋大宅子,娶上十个八个娇妻美妾,啧啧,不比成仙差?”
“哈哈,到时候我住你隔壁。”姓王的道士笑哈哈的站起身来,对面的同门问了句:“干甚?”
“自然是放尿!你以为我是师父他们那般修为,没有屎尿屁啊?”
圆脸道士扫了下宽袖,满面红光的转身走出屋檐,听到嗡嗡声时,抬手半空虚挥了几下,骂骂咧咧:“道爷是修行中人,你们这些蚊虫好不晓事。”
显然有些吃酒醉了,身形微微有些摇晃,走到之前老妇人说的菜园子,解开腰带时,回头看了眼檐下的瘦道士。
“放尿看我做甚?”瘦道士嚼着一块肉嚷道。
“你在那,尿不出来。”圆脸短须的道士蹒跚的迈开脚,绕去有一人高的藤架背后,这才松开腰带,从袍摆里退下松垮的裤子,捏着那话儿,对准了藤架下面。
水声响起。
道士仰脸闭眼,感受身子放松的同时,隐隐约约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微微睁开眼,余光里,一道小黑影飞了过去,落在藤架一片叶子上。
“什么东西?”
道士醉醺醺的抖了抖下身,没去提裤子,便俯身凑上去,巴掌大的藤叶上,是粉嫩的肉团,背上一对小羽翼,光秃秃的脑袋正睁着一对小眼睛,与道士对瞅。
圆脸道士勾着嘴角笑起来:“好古怪的小东西,你可是山中精怪?这是迷路找不着回山的路?道爷好心,干脆随……”
他话语还没说完,又有几只扑腾着翅膀带着嗡嗡声落在周围藤叶上,歪着脑袋打量这道士。
“哎哟,还有这么多只,都来都来,道爷带你们一起回山里,好不好?”
道士话语落下,伸手去抓最先来的那只小东西,指尖还没触及,乖巧的小脑袋忽然抬起,鸟啄猛地的张开,露出密密麻麻的细密尖牙,周围灵鼠齐齐张开鸟啄,展开羽翅。
霎时,最先的那只一口咬在道士手指头。
随血光溅开的还有半截指甲盖。
道士嘶了一声,疼的酒醒过来,张开嘴就要大喊。藤叶起伏,另一只灵鼠唰的飞进他口中,大喊变成了呜咽,舌头带来的剧痛,让他伸手去抓。
然而,他身后,一只灵鼠跃了起来,穿过袍摆下没提上的裤子,望上直接钻进了屁股。
圆脸道士身子瞬间一僵,双眼瞪圆,眼珠子不停的转动,鲜血夹杂分裂的血肉自下身疯狂倾泻而出,哗啦啦的流了一地。
刹那间,一团白雾缓缓飘来,里面的身影伸出手搭在狂抖不止的道士肩头一捏,整个人都贴向道士的后背。
“王师弟,撒泡尿用得了这般久?”
檐下吃喝差不多的瘦道士放下酒杯看过去,依稀间,能看到藤架后面,师弟垂着脑袋,他又喊了一声时,脑袋动了动,随后绕了出来。
瘦道士放下心来,叫道:“赶紧过来把你这杯喝了,剩下的还要给长灯师兄留着。”
传过去的话语,是没有答复的。
绕出藤架的身影,晃晃悠悠的走来,察觉不对劲儿的瘦道士放下手里没啃完的鹅骨,眼睛下瞄,走来的师弟光着两条腿,袍摆上还有一连串的血珠吧嗒吧嗒的往下滴落。
他指尖悄悄在骨头上书写符箓,又试探的问去一句:“王师弟?”
这一问,那边摇晃前行的身影停了下来,垂着的脑袋下面,竟还‘嗯’了一声,再抬起头,露出没有血色的脸庞,大睁着眼皮,眸子却是向上翻着。
月色的银辉照着这片简陋的篱笆小院。
瘦道士的手在鹅骨停下,他缓缓站起,起身的瞬间,拂手挥袖,桌上的鹅骨唰的飞了过去,却被对面摇晃的同门偏头躲开。
然而就在偏头的一刻,圆脸道士后面隐隐显出半张脸来,嘴角勾着微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下一刻。
圆脸的道士浑身鼓涨,泛起一个个包块,脸、颈脖、手腕、大腿,密密麻麻的包块飞快移动,然后,血肉撕裂爆开、面门上的皮肉垮塌、眼眶凹陷,从里面飞出密密麻麻的小黑影,彷如蜂群般瞬间扑去檐下的瘦道士。
四条小爪上,是几乎看不到爪子细小而锋利,死死勾住道士的皮肉,铁钩似得鸟啄疯狂啄食,打出一个个血洞,从大腿、裆下、胸口、颈脖……硬生生钻了进去,鼓起一个个小包块,肆无忌惮的横冲直撞。
“师兄!!啊啊啊……”
瘦道士凄厉惨叫,引来邻屋的老妇人,她已经睡下了,刚才外面的话语令她起疑,开门一看,吓得直接又将门给摔上。
与此同时,房中入定了的长灯,终于被外面的惨叫搅醒,睁开眼睛的刹那,看到是窗棂外疯狂撕扯自己的师弟,他连忙下床,是轰的一声巨响,床尾对着的墙面轰然破开,一只长满黑毛的大手伸了进来,突然之下,来不及反应,长灯被这一掌打飞,撞在门框才停下。
透过月色照下的光芒,土墙还在倒塌,弥漫灰尘间勾勒出一道人的轮廓。
“修道修心,你们修得哪门子的道啊……你们想成仙,我助尔等一臂之力。”
长灯感受到的是似妖非妖的古怪气息,他擦去嘴角的血渍,靠着凹陷的门框和墙壁慢慢站起来:“你是谁?”
漫起来的灰尘里,勾勒出的轮廓渐渐显形间,一条粗大而不对称的左臂,挥舞着烟尘,轰的砸在地上。
“你们杀了顾家上下,忘记还有一个活口,现在……”
灰尘散开,露出顾言的脸庞,带着笑容,笑容之上是一片泪水,平淡到冷漠的声音挤出牙缝。
“……他亲自送上门来了。”
窗棂破开,瘦道士飞了进来,落在长灯面前,全身上下被啃噬殆尽,只剩挂着丝丝血肉的骨头,长着翅膀,彷如幼鼠的怪物,在屋里徘徊,密密麻麻的笼罩在那边的书生周围。【穿】
【书】
【吧】
顾言抬起右手,竖在唇间。
嘘!
“别惊动它们,它们很胆小的……”
笑容里,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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