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莫的大脑一片混沌，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回忆起高中的那段时光。模糊的记忆里，那是高三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学校对外举行篮球比赛。
在比赛的前一天，他和一个人坐在河岸边看着日落。
那个人是谁？为什么什么都看不见？
太阳收敛起刺眼的光，颜色越来越浓。天边的云朵散开，变成斑斓的晚霞。脚边的酒瓶被风吹得呼呼直响，扑通一声掉进河里。
哦，他喝酒了。
这时那个人开口了，“顾莫。”
他站在顾莫的面前挡住了河面上还有些许刺眼的反光，夕阳在他骨感的下颚线上镀上了一层金边。完美的肌肉线条和宽肩把衣服撑出了美感，但在夕阳的映衬下，却显得瘦小。头发随湖风吹得潦草，有意无意地挡着他内勾外翘的眼睛。www.chuanyue1.com
也许是因为当时的顾莫喝酒了，他的酒量不好，所以那个人的面孔很模糊，但是那双眼睛，他到现在都印象深刻。
哦，那是祁明啊！
已经死去的那个。
于是顾莫仔细回想起他的脸，渐渐的，那个人的脸就从面部开始渐渐地变得清晰。
“我先走了，明天的比赛加油！”还没有回忆好，那个人就这样走了。
原本被他挡住的磷光又再次照射在顾莫的脸上，给了他一种不安的感觉，像是什么东西消散了一般，但他就是说不出来。看着渐行渐远的人影，他用手向前够，但是什么都够不到。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人离开，直到他和太阳一起，在地平线上消失。
顾莫的心尖一阵酸痛。
梦境就像一滴墨汁滴进了水里一样，开始变得混沌起来。
画面一转，顾莫坐在一个长椅上，那是篮球比赛的后台。他身上穿着26号篮球服，脖子上还挂着一个毛巾。
耳边传来声音。
顾莫向右看去，黑白的场景渐渐变为彩色，人脸也渐渐清晰。
“邹云？杨靖飞？段尚义......你们......”被喊着名字的人纷纷回头。
“咋了，顾莫？你喊他们干什么？”说话的是祁明，他站在顾莫的左边。
顾莫身体一颤，回头和祁明四目相对，“祁......祁明？”
“是我啊，你怎么了？难受吗？”祁明伸出左手按住顾莫的额头，然后又量了自己的体温，“没发烧啊，你怎么了？”
虽然现在顾莫的灵魂已经二十几岁了，但是终究抵不过十八岁的身体，更何况那个人又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不知怎的，祁明在自己的眼里一点一点放大——他哭了。
“顾顾......顾莫，你怎么了？你哭什么呀？”祁明用拇指摩梭着顾莫的眼角，捧着他的脸问：“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可以告诉我。是不是不想比赛了？”
比赛？哦，对！还有篮球比赛呢。
顾莫将脸撇了过去，“没什么，可能是刚才有什么东西进眼睛里了吧。”
“哟？你这是咋的啦？怎么还像个小丫头似的哭了？是不是快要上场，紧张起来了？”邹云嘴欠地在旁边吹了吹口哨。
“邹云，你少乱说话。都快成年了都没个男人样。”说话的是杨靖飞，是顾莫高三的班长。
杨靖飞戴着眼镜，眼神很犀利，很有模范生的那种气质，一眼便知是别人家的孩子。除了学习成绩优异以外，他体育也不错，特别是打篮球。每次练习时，观望的女生当中，有一半以上都是因为他。
但他对女性不敏感，因为他喜欢男人。也不知道是谁先表白的，他倒是和邹云谈起恋爱来了。
邹云可是一个和正经八竿子打不着边的活宝，他是班上的最活跃份子，没有之一。整天像得了多动症似的上蹿下跳，老师也管不住他。但他运动神经好，所以是班里的体委，也是学校保送的体育生。自从杨靖飞和邹云谈起恋爱，邹云还老实了不少，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哎呀~我这不是还没成年吗？谁说我没男人样了！我3000米时可是比你还男人！”
“邹云！”杨靖飞气不打一处来，“今天晚上回宿舍背《阿房宫赋》给我听。”
“别啊！你这是公报私仇！借着老师让你管我的名义欺负我！顾莫，你帮我说说他！”说完就躲在顾莫的身后。
“顾莫，你刚刚没事吧？”杨靖飞走到顾莫跟前问，顺便将邹云像拎小鸡仔子似的拎了起来。
“哎呀，能有什么事？就是眼里进东西了呗，怎么一个个都过来了？”顾莫看着大家关心自己的样子时，突然有有些不忍，但是还是把泪给硬生生逼了回去。
十八岁的顾莫长的较水嫩，有一副好皮囊，就是冷面，不爱笑。
“既然没什么事就赶紧锻炼锻炼，马上就要上场了。”段尚义关上了他的储物柜，“大家赶紧热热身。”
段尚义是属于那种黑皮体育生，肌肉发达，体格健壮，是球队的中锋。同时，他也是校篮球队队长。
顾莫是组织后卫，负责传球；祁明是大前锋，负责抓篮板球；邹云是小前锋，属于篮下得分能手；杨靖飞是得分后卫，以外围投篮得分为主要目的。
“祁明，把你手里的球给我。”
“咋了？”祁明将球递给顾莫，“给你。”
顾莫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碰到过篮球了，当祁明将手中的球递给他时，手感还有些生疏。他试着拍打几下，可能是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没想到技术还可以，“嗯，还不错。”
“什么还不错？你今天是怎么了？从刚刚开始你就变得不对劲。”
“没什么，赶紧热热身吧，不是马上就要上场了吗？”
祁明也没说什么，转身收拾自己的储物柜。
顾莫记得当时他的储物柜应该就在祁明的旁边，他走过去，果然如此。【穿】
【书】
【吧】
他认得自己的柜子并不是因为门上写了“顾莫”俩字，而是因为门后贴了一张照片，照片是他和祁明的合影。那是他们球队第一次获胜时邹云帮他们拍的。
照片里祁明左手搂着顾莫的肩，右手比了个万年剪刀手，笑得很灿烂。而照片里的顾莫依旧是面瘫，两个胳膊垂在身子两侧。他记得当时自己确实很高兴，只是相机拍出来的和他想的不一样。
这张照片，顾莫到现在还放在自己钱包的夹层里，只是那张已经泛黄褪色了，不如这张清晰。
顾莫将毛巾放进柜子里，看着许久不见的物什。
“发什么呆呀？赶紧热身。”祁明将顾莫的柜子拍了起来，然后拉着他的手臂向热身场地走去。
祁明的手就像过敏原一样，刺激着他的皮肤。接触到的地方，一阵炽热，火辣辣地痒，接着慢慢扩散到全身。
其实并不是真的这样，做梦哪能有感觉呀。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是祁明，那个曾经他将爱意悄悄藏在心底、没有敢说出的对象。
祁明的一次问候、一份关心、一次接触，都会在他的心里泛起密密麻麻、针孔一般的欢喜。他只能小心翼翼地藏在心底，等到苦的时候才偷偷拿出一些甜，可甜头过了，余味又是浅淡却绵长的酸。
从前的他怀着最真诚的期待、忐忑着的心理，无数次努力地向他靠近。但当他从护士嘴里得知祁明死了，他又多么希望时间能够回到过去，能够将那份空缺的遗憾填补。
他知道自己曾经喜欢过祁明，但是从来没有敢说出口。因为一次意外，那份心意终究是没能让对方知道，成了他这辈子无法跨过去的坎。
但是现实是残酷的，他在无数的苛责和否定中失去自我。到最后，歇斯底里地结束这段犹如烂泥般的一段感情，而这段感情偏偏又不是两个人的。
感情是两个人的事，而暗恋是一个人的独角戏。
此刻现实再给他一次机会，明明能够将心意说出去，他却在张开嘴的那一刻犹豫了。
顾莫的喉咙像被热铁烫过一般，原本想说的话早在五六年前就已经被深深烙在心底，再也出不来了。
此刻的顾莫清晰地意识到，他只是在做梦，但是他又不想醒。他甘愿沉沦于此、深陷其中，因为他用五年时间去追了一个从未存在的梦，此刻这个梦也如愿以偿的出现。
十八岁的空洞此刻又席卷而来，猝不及防、却又挥之不去。
“顾莫，喝口水压压惊。我看你刚刚就魂不守舍的。”冰凉的触感从顾莫的脸颊传来，段尚义将冰镇水靠在他的脸上，打断了他的思绪，“到上场时候别出乱子，加油！”
段尚义，也算是顾莫的知心好友之一。
之前顾莫问过段尚义：“一个人暗恋另一个人，另一个人会感觉到吗？”
“你靠在火旁边会没有感觉吗？”
“可......我不知道火是不是为我而燃。”
段尚义一下子就知道顾莫想要表达的什么，“我之前听过一句话：‘暗恋就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没有结局可能是最好的结局。’顾莫，如果你没有把握对方是否真的对你有好感，我建议你还是不要急着表白。一旦你们的关系破裂了，你们连朋友都不是。”
这是顾莫始终没能开口的原因之一。
段尚义的这句话并不是挑拨离间，他说的只是一个既定的事实。
尽管顾莫从来没有在段尚义的面前提过他喜欢的人是谁，但是段尚义肯定知道。
因为顾莫的眼神总是追随着一个人不变，不管是明目张胆地看，还是偷偷地将眼睛藏在书后看，那种眼神都是炽热的。
既然段尚义一个旁人都看得出，那么祁明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顾莫最害怕这样。
顾莫害怕祁明知道自己喜欢他，又害怕他发现不了。更害怕他发现了、但又装作不知道。
他其实并不害怕表白，他只是害怕太主动反而被敷衍，只好把自己的想念和热情都收敛。
但是顾莫又怎么知道，祁明其实从八年前就已经喜欢上他了呢。
然而祁明并不知道顾莫的这份心意。
毕竟他每次看顾莫的时候，顾莫的眼睛总是看向别处，他又怎么会知道顾莫只是因为害羞，所以才逃避了他的目光。
祁明总是不露声色地、小心翼翼的试探他，想要让顾莫说出他对自己的一些看法，但是顾莫总是吱吱呜呜。其实顾莫只是因为紧张而忐忑不安，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难免会有些唯唯诺诺。
但是祁明忘了——顾莫是面瘫，这些行为在祁明的眼里表现为：顾莫对他根本就没有感觉！而且顾莫在班里也算是爱学习的一份子，祁明偷偷看他时，他总是在学习，总不能耽误人家。
这导致祁明始终不敢在得到明确的回复前再逾越一步！
因为他也害怕失去。
“比赛马上开始，”段尚义走到最中间，将手悬在空中。
顾莫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他上前将手盖住段尚义的手背。毕竟是回忆，这具身体终究是控制不了的。也好，至少比赛不用愁。
其他队员见状也上前，将手覆盖在他的手上，“加油、加油、加油——”
接着，几人便向比赛场地走去。
“顾莫。”祁明突然从后面拉着顾莫的衣角。
“嗯？”
祁明咬住下嘴唇，皱了皱眉，“没什么，等比赛好了再说吧。”
对啊！我怎么忘了！当时祁明好像在比赛前要和我说什么来着！顾莫这才回忆起来这个细节。他后悔莫及，祁明该不会是......顾莫没有继续想下去，毕竟那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要是想表白怎么可能会到学期快结束时才说。
祁明当时确实是想要表白来着，却又不敢说。一来，怕影响顾莫比赛；二来现在说确实不合时宜。
祁明当时是想要在比赛结束后和顾莫表达心意的，至于会不会被拒绝，祁明也没有想，毕竟只是表达心意，没说是要确定关系。
要是确定关系肯定要在高考以后，毕竟像顾莫这种爱学习的人可不能被爱情耽误前程。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连表达心意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勒令退学、回去继承家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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