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自是拒绝,“四皇子殿下、我师父,还有几个朋友,都留了人在这里。二老爷适才也都看到了,家里一切都安排妥当,并没有什么需要我操心的事。琏二哥哥在二老爷那边也是肩挑重担,我这边就不劳烦他了。”

  贾政便是个棒槌,也听出了贾琮话语中的疏离,心里既着急又难过。

  却也能够理解,他母亲是如何没了的,如今老太太对他深恶痛绝,他一个孩子,处处感受的都是冷眼、排斥,甚至厌恶,他心里不知道多少憋屈,又如何不膈应自己这些人呢?m.chuanyue1.com

  贾政想说两句安慰的话,却一個字都说不出来,也有些坐不下去了,便起身。

  贾琮将他送到门口,贾琏又过来了,道,“琮兄弟,老太太让你过去一趟,说是珍大哥哥和蓉儿的丧事,要商议一番。”

  贾琮自是不想去荣庆堂听一些闲话,老太太占据孝之大义,打骂起来,他只有受着的道理,不如眼不见心不烦。

  蔡松在门口笼着手,旁边跟着两个小火者,正在吩咐一些事情,贾琮过去,拱了拱手,“蔡公公,小子有一事请教!”

  “哎呦,贾小大人,您这可是折煞咱家了,您有什么事,吩咐下来就是了,这般客气,回头四殿下锤死咱家了呢!”

  贾琮朝贾琏那边看去一眼,“那边老太太说是要琮过去商议珍大哥父子的丧事,我这边是新丧,未过孝期,不知能不能过那边府上的大门?”

  蔡松是什么人,人精儿一个,怎么听不出贾琮的意思?

  他笑了笑,忙上前来,与贾政二人见过礼。

  宫里的公公,不拘是谁,外头的人都不敢轻易得罪,贾政二人自是客气至极。

  “这边府上的丧事,宫里已经交给咱家了,不知府上老太太又有什么吩咐,咱家过去听听。琮二爷就不好过去了,照着规矩,家里有了新丧,身为人子,当好好守孝,若是随便跨了人家的门槛,是要给那家带来晦气的。“

  蔡松笑道,“国夫人已经高寿了,万是冲撞不得,二位老爷瞧着,咱家这安排如何?”

  贾琏愕然,若贾琮不去,他少不得又要被骂一顿,但他哪里敢让宫里的公公移贵步呢?忙道,“不敢!既是还有这等忌讳,我这就回去问问老太太,有什么吩咐,我再过来给三弟传话。”

  蔡松都说了,老太太上了年纪,怕把老太太给克死了,就算贾琮要进荣国府的大门,贾琏也不敢让他进了。

  二人回到了荣国府,贾政让赖大拿了他的帖子去找刑部的主事,过问将赖升等人放出来的事。

  谁知,赖大快马加鞭地回来,噗通就哭倒在了贾政跟前,“老爷,赖升让锦衣卫给带走了。其他的人等,刑部也不敢放,说是怕锦衣卫有传召。”

  贾政一下子就傻眼了,“怎地与锦衣卫扯上干系了?赖升究竟还做了什么事?”

  赖大想到家里做的那些罔顾法纪的事,也是浑身打颤,“没,没做什么啊,奴才等在府上这么多年,绝不敢做非法之事。老爷,奴才瞧着,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鬼?”

  “你究竟想说什么?”贾政不悦道。

  旁边,清客相公单聘仁抚着胡须,慢条斯理地道,“老爷,凡事与锦衣卫扯上干系,小事也要闹成大事,赖二总管被锦衣卫带走,这可不能轻慢啊!”

  搞不好,还会把荣国府牵扯进去!

  贾政从小到大,可从未经过什么波澜,当年,贾赦干出了气死贾代善的事,与他也并没有什么干系,况一旦贾赦不能袭爵,他还是既得利益者,可以说稳坐钓鱼台,急都不曾急一下。

  但今日不同了,父亲不在了,头上没有了天,他靠谁去?

  “这,这,怎么成这样了呢?”贾政急得在书房里打转转,若是在刑部,他还能托人找关系,想办法把人弄出来,可一旦进了锦衣卫,那可真是哭天无门了。

  锦衣卫是皇上的亲卫,他们与皇上这边的人,素无交往啊!

  “老爷,咱府上可有得罪锦衣卫指挥使的道理?锦衣卫缉人,也不是想缉就缉,若是官身,必得皇上亲旨,若不是,便是指挥使下令,眼下来看,暂时还没有惊动宫中,想必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

  詹光不甘落后地帮忙出主意,“若一旦赖二总管在诏狱中牵扯上了府上,上达天听,那一切就都晚了。”

  “不,不会的,赖二对老太太老爷一向忠心耿耿,府上对我赖家恩重如山,赖二岂会做出那般猪狗不如的事来!”

  “哎呀,赖大总管,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还有句话叫做屈打成招呢,莫非你还不知道诏狱是个什么地方吗?”

  想到诏狱中的那些酷刑,赖大差点晕了过去。

  贾政也不敢耽搁了,忙往荣庆堂去,正好赶上了贾琏在那边说蔡松不许贾琮过荣庆堂来,贾母再次怒火冲天,“你们瞧瞧,他是连这边的门槛都不跨了。”

  说起来,贾琮是这边的人,他娘还是大老爷的妾室,说什么身上有孝,不能跨别人家的门槛,他分明是把自己和这边撇得干干净净了。

  越来越不受掌控,才是贾母最不能接受的事。

  偏,贾琮还不是一般的孙子,年纪虽小,护持的人却不少,上至皇子太师,下至那些郡王世子,京卫指挥使,对他多为看重。

  到了这一刻,老太太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她这孙子竟然成长至这一步,已经有了与她打擂台的资本。

  “他就不怕别人说他不孝吗?”

  王夫人怕把老太太气出个好歹来,“也是有这个规矩,老太太上了春秋,这些该谨慎些才好,是我们先前思虑不周了。”

  “行,他不来见我,我去见他吧,我倒要看看,他是哪里蹦出来的孙猴子,有多大的本事翻出那五指山去?”

  贾母说着就要起身,贾政进来了,“老太太,赖升被锦衣卫带走了!”

  “啊?”赖嬷嬷眼前一黑,一头朝地上栽去。

  周围的人一阵抢,又找大夫。

  贾母怔愣了半天,也顾不上找贾琮的麻烦了,问贾政,“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就被锦衣卫盯上了?”

  贾政哪里知道?

  一问三不知!

  贾母却不能不知道,跺着脚道,“还不快去问啊,去打听,究竟怎么回事?”

  贾政急得满头大汗,脸色苍白,贾琏跟在后面,耷头耷脑的,也是毫无主见的样子。

  王夫人岂能不急,忙提醒道,“让凤姐儿回去一趟王家,问问宝玉的舅舅,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贾母也是战战兢兢,忙吩咐贾政,“让人去一趟保龄侯府,让亲戚们都帮着打听一番,怎么就跟锦衣卫扯上关系了呢?”

  见贾琏还在地下站着,贾母恨其不争,怒道,“还杵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还要我老婆子去求人!”

  贾琏唯唯诺诺地出去了,等出了荣庆堂的门,他才想起来,他要找谁去问?

  折身回了自己的屋里,平儿迎了过来,见他一脸灰白之色,又被唬了一跳,“二爷,怎地这副样子,出了什么事?”

  贾琏一屁股在炕上坐下来,唉声叹气道,“这一天一天的,真是不消停,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今日,老爷让人去刑部领赖升回来,结果,听说人被锦衣卫提走了。”

  “啊?”平儿这等后宅女人,也知道锦衣卫是轻易惹不起的。

  “怎会如此?”

  赖升乃是宁国府的管家,可谁也不敢说,这事儿与宁国府有干,谁都知道,赖升是老太太的陪房,是这边的人,便是在宁国府做事,卖身契还捏在老太太的手里呢。

  就不知道这些刁奴们会在外头做什么,锦衣卫要是审出个不妥来,牵连的还不是主子?

  赖升在诏狱里,没有扛上半个时辰,便把与多姑娘之间的苟且都交代了出来。

  多姑娘本是赖家的奴仆,淫荡不堪,一身本事,“压倒娼妓”。

  被赖大许给了晴雯的表兄,“荣宁二府之人都得入手”“小厮们都与这媳妇是好友”,书中贾琏之女大姐儿出痘,家里供痘娘娘,贾琏搬到外书房来过夜,便与多姑娘偷情。

  袁永康本只是奉了上头的命令,要敲掉他的牙齿,从他嘴里兜出些有用的东西,敲几个过年的银子花一花。

  结果,一下子还牵扯出了七八条人命来。

  袁永康不敢怠慢,忙让赖升签字画押之后,整理出卷宗,上报给蒋献。

  不过是要敲一笔银子花,蒋献以为能有什么,可看了卷宗,越看越是心惊肉跳,他哪里想到,贾家区区一个管家,竟然有如此大的能耐呢?

  管家尚且如此,若挖深了,没得将两座国公府填进去。

  这就不能等闲视之了!

  蒋献琢磨着,不知道这案子要牵扯到哪一步去,这不是他能够拿捏的,忙进了宫。

  泰启帝继位以来,虽兢兢业业,励精图治,但依然处处受掣肘,妄图洗刷积弊,以为国节财,为民择吏为要,坚持经筵与日讲,学习儒家经典,听取讲官意见,以笼络朝臣。

  无奈,他头上顶着一座山,手中又没有银子。每日里虽然与重臣讨论时政,但却也只是空谈,但凡涉及革新图强的政令,都只能在内阁中打个转儿,便石沉汪洋。

  蒋献进来的时候,泰启帝正独自坐在窗前生闷气。

  适才,与内阁议政,谈到辽东战事,泰启帝对李浩蒲已是极为不满,虽说他父亲李谦在辽东镇守多年,此前并未生事,但努尔哈赤却是在他手中坐大至此,此其一。

  其二,李浩蒲根本就没有实才,与努尔哈赤大大小小一共五六次战役,没有一次赢。

  这样的人,还怎么驻守辽东?

  朝野周知,努尔哈赤下一步就是攻占抚顺城,一旦抚顺城失守,辽东局势将来一次翻天覆地的变化,周边蒙古、叶赫等,不知道会生出怎样的心思来。

  泰启帝不寒而栗,想要将李浩蒲撤下,换上熟知军事的骁勇之将,但此言一出,整个内阁均是一面倒地反对。

  而最令泰启帝气得一佛出窍的是,首辅、建极殿大学士兼任户部尚书赵菘竟然道,“太仓库能饿死老鼠,辽东那边已经欠下了三个月的粮饷,一直到现在没有发生兵变,李浩蒲功不可没,皇上不但不褒奖功臣,还要无辜撤职换将,岂不是寒了将士们的心吗?”

  蒋献跪在地上,呼吸尽量放轻了,他有些后悔这个时候来,太不是时候了。

  “又是为何事?”泰启帝没好气地问,他空有一颗富国强兵的雄心,可当这皇帝,如同身在狭小的牢房里,根本就施展不开。

  蒋献将自己前来的目的说了,“臣也是听闻,这赖升在外头做下了不少恶事,便将他提过来审一审,谁知,竟然牵扯出这么多的人命来,臣不敢做主,才来请示皇上!”

  泰启帝接过卷宗,随意看了一眼,竟是气得胡子都在发抖,笑道,“好,好,好,他宁国府的一个奴才,家里黄米三千两,白米一十八万三千多两,比朕这个当皇帝的都要富,朕登基后,宫里嫔妃们的头面银子都赏不出去,朕从来不知,朕竟然连个奴才都不如!”

  泰启帝这是气疯了!

  “贾琮呢?他怎么说?”

  蒋献浑身一抖,忙道,“皇上,这赖升虽在宁国府做事,可他并不是宁国府的奴才,他正儿八经是荣国夫人史氏的陪房。”

  皇帝冷静了下来,前后一想,便明白了其中关节,这其中怕不是还有贾琮的事儿呢,问道,“朕记得你才回京,怎么知道刑部的大牢里,关着赖升,盯上了他的?”

  蒋献瑟瑟发抖,“回皇上的话,臣是听底下的人说了宁国府的事,这事儿满京都也无人不知了。今年一冬,皇上为了银子的事愁得……臣实在是心疼过意不去,又听说,赖家虽是奴才,贾家的主子都无能,兄弟二人当权两府,家里必定有些财富,想为皇上尽点孝心。”

  泰启帝才在内阁处遭了多少冷眼,受了多少闲气,此时,听了蒋献的话,他感动得几乎落下泪来,却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当着朕的面,你敢欺君?”

  蒋献浑身一哆嗦,“臣不敢!”

  他不得不将夏进找到他,将赖家的情况告诉他,连弄到了银子,打算与京卫分一半的事都不得不坦白了,咚咚咚地磕头道,“臣不敢欺君,夏进与臣一般,都是为了军中将士着想,臣知皇上殚精竭虑,已是万分艰难,才想着自己想办法解决粮饷的事,臣等死罪!”

  泰启帝之所以能够在铁网山之围胜出,登上皇位,蒋献和夏进可以说功不可没,他没有道理怀疑二人,但恼羞成怒却避免不了。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愤怒,泰启帝上前一步,虚扶蒋献,“起来吧,朕只是想知道实情!如此说来,这件事里头,还有贾琮了?”

  “是,是贾琮告诉臣等,赖升的卖身契在荣国公府。”

  “不错,也正是如此,朕才知道,伱并没有打算欺君。”

  蒋献浑身冷汗直冒,他一个武将,哪里有那么多的心眼儿,忙又磕头,索性坦白道,“臣万不敢欺君,臣知此举上不得台面,可想到眼看过年了,将士们总要给家里的老婆孩子置办两件新衣,家里不能断了米粮,才没有经得住这个诱惑。况……”

  蒋献无比诚恳地道,“皇上,臣也绝不敢触犯国法,若赖升是个好的,臣绝不会生出这等心思来。”

  不论是锦衣卫还是京卫都是皇帝的自己人,他如今不但要抵御外族入侵,更是要首先防备宫里的人,万不能让这些跟了自己的人寒心。

  “国有国法,该如何就如何,巡查缉捕乃是锦衣卫的职责,你凭心办事,朕是知道的。只要不造冤案,朕都会支持你!”

  泰启帝眯了眯眼睛,道,“顺着这条线查一查,荣国公府还有多少事,是朕都不知道的?”

  蒋献心头咯噔一下,若是两边打起来了,那夹在中间的宁国公府,又将如何?

  只眼下,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身穿飞鱼服,佩戴绣春刀的锦衣卫骑着高头大马,浩浩荡荡地朝着宁荣街奔袭而来,守在荣国府门前的门子们,见此,一个个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赖家坐落在宁荣街的后街上,一共五进的深宅,后面还有偌大一个花园,丝毫不比寻常勋贵人家差。

  门前也站了几个门子,眼看一群凶神恶煞的锦衣卫前来,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前前后后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老规矩,只许进不许出,先把人撵到敞地上圈着,抄家!”

  随着袁永康一声“抄家”,赖家里里外外一百多号人,齐齐地就懵了,谁能想到,他们只是个奴才,还有能得锦衣卫前来抄家的时候!

  荣庆堂里,二门上的婆子连滚带爬地进来,魂不附体地一声嘶嚎,“老太太,赖嬷嬷家被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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