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夏宁醒来的消息传遍整个将军府。
嬷嬷与丫鬟们是最先知道的,在耶律肃离府上朝后,只留荷心一人在屋子里守着,其他人都在屋外的廊下候着。
一步也不敢离开。
生怕错过了自家娘子醒来。
连陆圆都不惦记着要寻楚磊李元玩耍,乖乖地牵着春花的手,也守在廊下。
春花劝着说,外头冷的厉害,咱们回屋去等好么?等娘子醒来后,雪音姐姐会立刻告诉我们的。
圆哥儿怎么都不肯。
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门口,声音稚嫩,却咬字清晰,小大人模样般:“我要等干娘……”说着,眼眶微微泛红,小孩子的眼泪说来就来,“圆哥儿想干娘了……”
却也真挚的教人心软。
春花不舍得再劝他,握紧了他的手,道:“好,咱们一齐等着娘子醒来。”
嬷嬷听见后,也走到陆圆面前,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嬷嬷也想娘子了,圆哥儿陪着咱们一并等着,等娘子醒来后就能看见每一个人。”
圆哥儿这才裂开嘴笑了。
夏宁身子仍虚弱的很,夜里的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来。
守在外头的得了荷心的通传后才进去。
嬷嬷率先走到床边,蹲下身来,目光慈爱的仔仔细细打量了她好几遍,似是笑,上了年纪后,眼梢的皱纹层层叠叠,即便是微胖福相的脸型,这一眼看去,竟是比夏宁记忆中老了许多。
鬓角霜白。
不变的,只有她身上那一股干净的皂角气味。
夏宁半靠着坐在床边,朝她露出一个轻软的笑容。
“嬷嬷……”
她嗓音沙哑,眉眼间的神色也娇弱虚软。
惹人怜惜。
嬷嬷眼眶发了红,眼中氤氲起水雾来,听她这般撒娇似的唤自己,心中的心疼活像是止不住的洪水涌了出来,她伸手轻轻握住夏宁的手,语气微微哽咽着:“娘子吃尽了苦头,今后、今后定是苦尽甘来!什么邪祟病痛,见了娘子也统统要绕着道走!”
她说的霸道,眉目飞扬。
引得夏宁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气息孱弱着:“托嬷嬷……吉言……”
但这一句话说着,她胸脯便起伏急促的喘息着。
看着愈发让嬷嬷心疼了。
曾经的娘子舞的一手好剑,在梅花桩上灵活自如,打起趣来神采飞扬……可这短短一年内,娘子吃了多少苦,收了多少罪……
这一回更是昏睡这么久。
身子虚弱至此。
眉间连一丝哀怨都见不着。
嬷嬷连忙松了手,将头歪到一边去,抽出帕子压在眼梢。
嬷嬷率先绷不住了,其他丫鬟又如何撑得住?
个个都捏着帕子无声落泪。
陆圆也被感染了,小孩子哭的最为真情实感,眼眶一红,两侧嘴角往下一压,委委屈屈的扑在床边上,大颗大颗的眼泪往外涌。
却还不忘用手拉住夏宁的手指,“干娘……圆哥儿……想……你了……你、你都理圆哥儿……呜呜呜……”
最开始还小声哭着,接着一边哭一边说,后来许是越想越委屈,哭声彻底止不住了。
夏宁心疼他,却实在没力气哄他,只能叫了声春花。
结果一看春花哭的也没比圆哥儿好多少。
夏宁扫了眼一屋子的哭脸,也就雪音还算稳得住,只是神色略有动容。
夏宁叹了口气,挑着眉,气音薄弱的问了句:“不然……我再睡会儿……等你们……哭完了……再说?”
嬷嬷这才止住了些,擦干了腮上眼泪,“怪我不好,招来这一屋子姑娘的眼泪,娘子可不能睡,姑娘们、圆哥儿都盼着您想着您呢。”说着,她又转头看了眼身后丫鬟们,“快都别哭了,娘子好了是喜事,把眼泪擦擦。”
劝完了姑娘们,嬷嬷又去劝哭的最认真委屈的陆圆。
嬷嬷捏着帕子干净的一角,温柔的擦拭他脸上的泪花,和蔼慈祥的低声哄着:“圆哥儿乖啊,不哭了。你不是说等娘子醒来,要打一套拳法给娘子看看么?”
嚎啕的哭声有所收敛。
圆哥儿眼睛红红的看向夏宁。
夏宁立马露出期待的眼神。
圆哥儿有了鼓励,也就大大方方的打起拳法。
他个头小,又长得肉墩墩的,原以为打起拳来会摇摇晃晃一副招人可爱的模样,却没想到一招一式颇有神韵。
年纪虽小,气势薄弱,可骨子带着的那股劲,却异样明显。
这时,夏宁才觉得,陆圆当真不愧是陆元亦的儿子。
或许多年之后,他也不会辜负耶律肃对他的期许。
打完拳后,众人纷纷鼓掌。
陆圆收势抱拳,鼻尖上已冒出汗珠。
脸颊红扑扑的,一双眼睛漆黑闪亮。
还似模似样的说了句:“献丑了。”
奶声奶气还未全然褪去,竟都会说献丑了,夏宁嘴角的笑容止不住,春花见状,便说了陆圆最近种种优异表现。
夸得圆哥儿鼻子都快翘起来了。
夏宁清了清嗓子,慈爱的着看他,语气柔弱无害:“圆哥儿最近……可有向干爹……请安?”
前一瞬还笑的摇头晃脑的小人猛一下僵住。
那模样实在生动有趣。
“噗——”
夏宁忍不住笑出了声。
于是,一屋子的人也跟着笑了,这次连雪音也没忍住,嘴角高高扬起。
谢安进来时,嬷嬷正抱起陆圆低声哄他,又用眼神制止几个丫鬟不准在笑,生怕又把他给招惹哭了。Μ.chuanyue1.℃ōM
春花前去开门,见了礼唤道:“谢先生安,我家娘子今日已醒来了。”
谢安脸色冷着点头,一瘸一拐的进了屋子。
春花张了张嘴,像是想问,却又止住了。
偏进了屋子后,陆圆见了谢安,奶生生问了句:“先生,您脚受伤了么?”吓得嬷嬷想要拦住都来不及了,连忙用眼神示意春花将圆哥儿抱出去。
谢先生可是府医,偌大将军府中人人都尊他一声先生。
除了将军外,谁还能轻易罚得了他?
春花把圆哥儿抱出去后,嬷嬷浅福一礼:“先生这些日子辛劳,童言无忌,还请先生莫往心里去。”
这算是周全了谢安的脸面。
嬷嬷终究年纪大些,知道这位府医颇要几分面子。
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让将军罚了,但看得出来不代表能直接戳穿他说出来。
小老头冷着的脸色才好转了一分,轻呵了一声:“嬷嬷严重了,老夫这等人,如何敢置主子的气。”ωWW.chuanyue1.coΜ
分明时不领嬷嬷的情。
嬷嬷尴尬的笑了一笑,带着丫鬟们纷纷退了出去,只留一个荷心贴身侍候。
可嬷嬷前脚出门,荷心也被夏宁赶了出去。
谢安这会儿一看见她屏退下人就怕,脸色沉的更加明显,竟是连一个好脸色都不给夏宁看。
夏宁将他恨不得想要避得远远的心思看的清清楚楚。
眼神扫了眼谢安的身子,道:“先生不便……我就……不请先生……坐了……”
谢安铁了心不愿与她多说废话。
惜字如金,“夫人伸手。”
夏宁瞥了瞥嘴角,才将手伸出去。
把脉结束后,他说了四字‘养着,无碍’,起身就要出去,生怕迟一步又要被她留着说一些话来动摇他心思。
夏宁等他走了两步后才开口留人,“先生。”
谢安想要无视,又走了一步后仍是回头,小老头一脸警惕的回首看她:“夫人还有什么事?若是还要谢断情毒一事,大可不必。”
夏宁勾了勾唇,并未回答,而是撑着胳膊端正的坐起,双手拱着,向谢安端端正正的躬身谢礼:“学生谢……先生救命……之恩……”
她如此郑重其事,倒是让想逃的谢安生出了一份愧疚。
不由得站直身子,抿了抿唇,似是下定了决心才回她一句:“救你的并非是断情毒,而是苏楠最后一剂方子。”
夏宁抬起头,杏眸中眸光微闪,身子有些脱离的往后倒去,靠回垫起的迎枕之上,“您知道我要谢您什么。”
小老头瞪了一眼,白花花的山羊须抖了抖,转身想走,却又折回来,眉头锁死,“你这么做又是为何?断情毒之前尚有回寰的余地,你当时应当察觉苏楠的药方是有效的,为何不开口同我说?断情毒伤人更伤己,盘踞在心的情要连根拔断有多伤身,今后需要多少时间去养才能养回来?!当时明明已有活路,夫人何苦这般折腾自己的身子!”
她的这位先生,是当真关心她。
夏宁柔声回道:“千人千面,断情毒于先生……而言我这伤人伤己,于我而言……这是机会……”
她偏了视线,看向敞开了半扇的窗外。
语气平静,提及过往,她眉目安静,不见一丝涟漪。
“我也曾想……安安稳稳的被……困在后宅之中……只围着……一个男人而转……可我这人啊……情之一字,眼中再容不得……沙子……那些东西不要了……既然有机会……断的干脆……受些苦……也是值得的……”
谢安眉心狠狠一跳,“你又——”才开口说了两个字,急急压低嗓音,“你又想走?这回老夫说什么都不会再帮你了!”
夏宁收回视线,莞尔一笑,“好。”
应得这般爽快,教谢安一脸狐疑,心中更是不安。
可不愿多事问上一句。
当初他就是心软多问了几句,就着了她的道!被她说的心软了!这一次将军是真的动了怒,再帮她一下,自己命都要不保了。
不帮了!
打死都不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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