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全塘翻到有点起毛边的《道德经》,萦芯看到开篇第一句就是:“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

  萦芯终于明白了晚饭时全塘突然生气的原因:

  当初举办拜师礼时,全塘就赐给萦芯一本《道德经》。但凡她翻开过一次,也不能当着全塘的面儿卖弄什么“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了。

  “一字之差而已,老狐狸真是小心眼儿……”

  阿甜将室内的灯盏都给小娘子搬了过来,听她嘟嘟囔囔的埋怨,便劝道:“是不是全录公一时也回不来,不然小娘子躺在阿甜腿上睡一会儿吧。”

  “唉……且还有得忙呢,哪里能睡。”说是这么说,萦芯倒真不把自己当全府的客人,果真一边享受着阿甜软软的“膝枕”,一边听阿甜一字一顿的给她念全塘的书。

  “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恒无,欲以观其眇(miǎo);恒有,欲以观其徼(jiào)。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①

  萦芯眨巴着大眼睛盯着她捧着的《道德经》背面密密麻麻的《伏羲六十四卦方位图》,听着听着,突然惊奇的问:“阿甜?怎地你的断句都是对的。什么时候学的?”

  阿甜放下书卷,腼腆一笑:“就是每次伺候小娘子上课的时候,阿甜仔细听着,慢慢就有一点明白了。”

  萦芯头一次发现阿甜有向学的心思,“阿甜喜欢学这些吗?”

  阿甜放下经书怏怏的道:“不喜欢。阿甜就是怕以后再也听不懂小娘子说的话……”

  原来,萦芯大步朝前走的时候,身后一直有一个竭尽全力想要在身边的阿甜。

  会心一笑,萦芯宽慰道:“阿甜不喜欢可以不用费这些心力,阿甜本身就很好。”

  轻轻抚慰小娘子光洁的额头,阿甜看着小娘子眼下的青黑,心疼得不行,“可是阿甜觉得小娘子好累啊……自大娘子去了,小娘子就一直撑着家里……好容易家主有了官身,郎君也娶了少君,核该小娘子享享清福了,却要嫁人了。

  嫁便嫁吧。女娘都是要嫁人的。以小娘子的人品才干,在哪家都能过得好的……可……”

  阿甜说着,喉头哽咽了下。

  自李家搬到周围全是大家族的大宅子后,平日里参宴、走动的时候,阿甜也听说了嫁入深宅大院儿里的女娘多有苦难。

  可阿甜以为,小娘子嫁到都城来,至多斗斗君姑、养养孩子……凭小娘子的能为,还不都是手拿把攥。顾氏好歹是个侯府,肯定比靠着小娘子赚下的金子才能买到官位的家主还能给小娘子荫蔽……

  “可如今阿甜觉着……小娘子怎么比当初咱们家什么也没有的时候还累啊……偏小娘子把阿月、阿糖都派出去了,只留个什么用也没有的阿甜……”

  “阿甜怎么没有用呢?我最信任阿甜了。”不想让阿甜掉金豆子,萦芯一派轻松的道:“从来我也只是动动脑、张张嘴,吃苦受累的事情不都是别人去办么。何况若是今夜顺利过了,以后我还能更松泛。”

  阿甜却知道今夜不会真如小娘子说的那样轻松,不然她们主仆二人为何要在全府枯等。

  她噘着嘴把全塘视若珍宝的《道德经》一卷,往远处一扔,“小娘子惯会哄我。小娘子都已经给全录公出了计谋,他还要困着小娘子在全府读这狗屁不通的经书。全录公总不如家主信任小娘子,不然何苦让小娘子这样艰难腾挪?咱们在费县,小娘子想救多少人就能救多少人,又不花他全氏的钱!”

  下意识的捏着阿甜肉软的掌心,萦芯简单给阿甜解释了下全塘的表面意思,“这倒是阿甜错怪师父了。他不是把我扣下来,他是怕今夜时局变化太快,顾此失彼,让我在全府居中调动。”Μ.chuanyue1.℃ōM

  另外,这恐怕也是全塘第一次尝试彻底松开钳制,看看任萦芯在一些细节上作手脚,达成她自己目标的时候,是否能控制自己不要过界的意思。

  阿甜依旧噘嘴,“反正全录公是不如家主可以放任小娘子任意施为的。”

  嘴角勾起一抹淡漠,萦芯笑问:“阿甜,你说,当初要是我拒了顾氏的求娶,随便招个赘,或者剃了头发去做比丘尼,阿耶会放任我么?”

  不必细思,阿甜就点点头:“不管小娘子怎么选,家主肯定都会答应的。”

  “为什么呢?”稍微改变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萦芯追问道。

  因为疼爱唯一的女儿?

  因为小娘子为李氏挣下了一份偌大家业?

  因为小娘子没有出过错?

  ……

  阿甜张张嘴,又觉得心中的答案总缺一线,便低头问:“为什么啊?”

  “因为整个李氏,除了阿耶自己,他找不到任何一个人能帮着他。”

  整个李氏,主枝里只有三人,除了李清和萦芯,李藿几乎是萦芯“教养”大的;分宗都巴望着能从宗女手里漏出点,好给自家攒些家业;就是一直跟在李清身边的近侍,包括已经去了的阿登、阿诚,不是曾家的陪嫁,就是萦芯捏着卖身契的人。

  只要李清不想让女儿“不嫁”的事情发展到惊天骇俗,他就是要行家法震慑萦芯,恐怕也只能自己举着板子上。

  可萦芯周围的人,哪个能让李清的板子挨到小娘子一根汗毛?

  细思几息,阿甜呐呐的问:“那……那以后,小娘子在广固要是想同在费县时一样松散,是要把全录公身边的人都变成小娘子的人么?”

  “那多麻烦,”萦芯把玩着阿甜肉乎乎的小手,“再说,我也不能在师父身边再磨个十年功。”穿书吧

  萦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以春风化雨的手法,彻底架空了阿耶和阿兄的呢?

  从发现阿耶身上那跟阿翁一脉相承的“没成算”的时候?

  从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个异母阿兄的时候?

  亦或是更早,从她彻底认清自己已经“回不去了”的现实的时候……

  可是,被“夺取”父权的李清和兄权的李藿,哪怕让他们重活一次,怕也不会更改自己被萦芯牵着鼻子走的命途。

  “那要怎么办呢?”阿甜追问道。

  盖在兔毛披风里的小脚丫一动一动,萦芯笑而不语。

  “嘿呀,小娘子就告诉阿甜吧。这怎地就说一半儿呢!”

  任阿甜如何哈痒、央告的追问,萦芯也只一句:“且看今晚过后吧。”

  她主仆二人还有心情在全塘家嘻哈笑闹,全塘快五十岁的人了,大雪夜里还得亲自出门为小徒弟的计谋驱使,给无名有份的大徒弟奔走。

  “唉……”劳累了一天的全塘抱着手炉,靠在马车的车厢上,在张戴家的巷子外等顾毗的消息。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受制于人。

  全塘今日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于权斗方面不如自己小徒弟的宿慧。

  小徒弟当初谋得李氏家权用的是润物无声的手段、欲取先予的阳谋,今日推百官替陛下从太上皇手中夺权,竟然是效仿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变招!

  与辖制她的“权欲”相比,眼下和平结束二帝相争的局面,让大吴只有一个声音才是重中之重!全塘必须为了小徒弟的计谋可以实现拼尽全力!

  而这,便是她脱离全塘控制的又一个阳谋!

  创立察事司……

  三法并行平并州三郡民乱……

  光是时局、实务两项都是举世难寻的能为不算,这一次可以搅动大吴整个朝堂的权谋,又将小徒弟己身化为一把“金锥”。

  锥处囊中,其末立现。

  若今夜他们所谋之事大成,他全塘又不会向陛下瞒报她的功劳,只靠师长的经验和权位,全塘已经拦不住她要冒头了。

  几乎是赤身上阵与太上皇争夺权柄的陛下,势必会将这把“金锥”的锥柄握到自己手中……

  所谓阳谋,正是让所有局中人看见局面、清楚局势走向,却没有脱身之法,只能踏入局中,顺势而为。

  身为启动这个局势、运转这个局势的核心,全塘哪怕知道连自己都在小徒弟的算计之中,也得只能入局。

  心甘情愿入局的全塘等在车中,细思如何将后面的细节捋顺,偶尔拿如何继续按着小徒弟不要落下学业转换脑子。

  不过一时,有踩雪声靠近,全塘撩起车窗帘一看,一个身穿破衣烂衫的女娘举着察事司的腰牌朝着他无声行礼。

  依稀看见女娘手腕上还有绑缚的痕迹,全塘心道:小狐狸调教出来的顾侯做事也越发滴水不漏了。

  他敲敲车厢,一队人便往张戴家后门走去。

  全塘进了张戴家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张戴便亲自带着亲兵快马奔向羽林卫所。

  等在张府的全塘捧着酽(yàn)茶,静静吐纳。

  到底要不要按照小徒弟的谋划执行,全塘作为臣子是不能替陛下做主的……

  与早早就知道花费十数年水磨工夫挣脱父权的萦芯不同,孙钊没有这个先觉,更何况孙钊受到的辖制,写作父权念做皇权。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甚独华发半生更新,第383章 ...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