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思了一会儿,问道,【幼宜,你同阿娘讲实话,你来时穿得那块白布做的衣裙,是从哪里来的?】
【是村里好心的婶娘给我做的,我身上衣服破的不成样子,她可怜我。我没有钱给她,她说,不妨事,这料子本就是她家爷们儿从田埂里捡的,不值钱。】
沈幼宜还学着那婶娘的语气,摆了摆手,模样娇憨,逗得荀娘破涕为笑。
原是自己想多了,荀娘心里定了定,想着自己昨夜说过话,又看着沈幼宜乖巧的样子,心里涌出一股亏欠。
【阿娘,阿兄住得远,不能日日晨昏定省,那以后每日我便来给阿娘问安,可以吗?】
沈幼宜小心翼翼地看向荀娘,这份小心落在荀娘眼里,心头不免又难受起来。
自己全心相待的孩子如今连面都不愿见,而一直被自己猜测忌惮的孩子,却依旧将一颗心小心翼翼地捧给自己。
【好,幼宜好样的。】
荀娘红着眼眶点点头,眼泪却再也控制不住,转过头掩面痛哭起来。Μ.chuanyue1.℃ōM
沈幼宜定定地看着痛哭的荀娘,半晌,转过身,提着裙子飞跑出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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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咬着牙低声警告,【沈幼宜,你不要得寸进尺!丢尽了沈家的脸!】
沈幼宜丝毫不惧,梗着脖子问他,【丢脸?不尽孝道,装模做样,我看丢脸的是你——唔!】
沈汉宜一把将她揽过,顺势捂住她的嘴,拿出帷帽扣在她头上,脸色铁青着吼了一句,【闭嘴!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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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学堂到沈家这一段路,阿福走的是步步维艰,他低头看着自己这双棉靴,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怎么偏偏穿了这双,惹出这么大的祸事来。
他复而抬头,看了看头戴帷帽,坐在灵雎马上左顾右盼的沈幼宜,又看了看僵直着身子,阴沉着脸给她牵马的沈汉宜,用尽了全力才憋着没笑出声儿。
他从没在自家爷脸上见过这种表情,被人当众指着鼻子一顿臭骂,非但不敢恼,还要给人戴好帷帽,牵马回家。
当真是一物降一物。
他正神游着,脚步一顿,抬头看已回到了家中,荀娘正站在门口,向外头张望,见到他们立刻快步上前来。
【你这丫头跑哪去了?身边连个人也不带,再跑丢了可怎么好?】
沈幼宜跳下马来,上前挽住荀娘的胳膊,【阿娘,我把阿兄带回来陪你了。】
荀娘不咸不淡地看了眼沈汉宜,并未理会他,径直拉着幼宜走进了院子。
幼宜边走边回头,狠狠瞪了沈汉宜一眼,凌空挥了挥拳头,示意他一同进来。
沈汉宜的脸更阴沉了。
他硬着头皮随荀娘进了二房的院子,坐到了荀娘身侧。
荀娘也不理睬他,拉着沈幼宜转了一圈,从屋中掏出一卷皮尺,量她的身量——看样子是要给她置办些新衣裳。
沈汉宜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
【阿娘若要缝制衣裳,大可把裁缝请到家中来。我听同窗们说,近来相州不太平,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荀娘收了卷尺,只是笑了笑说,【多谢挂念,我一个农户庄稼人,寻常有什么穿的用的,顺手就自己裁制了,少爷看不上,自有人做了好的备上。】
沈汉宜被噎得发懵,幼宜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觉得着实可怜,便随口接话,【外头出了什么事?】
【前些日子又在西城门城楼下发现一具......死肉。】
沈汉宜斟酌着用词,实际上,西城门楼下发现的,是一个成年男子的尸身,之所以叫死肉,是因为那尸体死状极为可怖,胸膛处被人剥了皮,肚子肠子流了一地,软趴趴地沤在地上,活像一团死肉。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打过了年关,官府中已经断断续续报上来两起相似的疑案,死者皆是被人剥皮弃尸,死状诡异惨烈。
第一具尸体是临县的采买商户,大年夜阖家团圆时,打更的樵夫在城正中,醉仙楼后一处偏僻的巷子里发现的,死者喝醉了酒,栽歪在雪地上,脚心处被人用利器划了个口子,整条右腿的皮被剥开。
发现时,白骨上挂着腐臭的赘肉,血几乎流了半条巷子。
第二具是城北的和尚,六月十九,观世音诞辰,香客们在前一天晚上连夜摸黑上山,力求抢到观中第一柱香以表虔诚。这尸体就在离三清观不远的松林中,尸体被割喉,刀口绕着脖颈走了一圈儿,将死人的面皮整块剥落了下去。
而这一次,死的是城西的官将,死法是剥下了死者的肚皮。
【这凶徒竟将官府的人也不放在眼里!】幼宜惊呼。
【是。】沈汉宜沉吟了一下,【死者财物皆在,也没有什么世仇,法曹初步断定是随机杀人,过些日子,怕是要恢复宵禁了。】
【不知这世道是怎么了,竟是些死啊伤啊,让人日子都过不安宁。】荀娘皱着眉,【老爷如今还日日被大爷叫去督建运河,早出晚归的,叫人放心不下。】
【阿娘若是忧心,我便日日骑马去河堤上,接阿耶回来。】幼宜靠在荀娘怀里,仰着头问。
沈汉宜看着荀娘怀中那个娇怯的少女,与方才那个一脚踹怀半扇门的夜叉怎么也对不上号,心中暗暗呸了一声,【马屁精!】
旋即说道,【建朝初年陛下就下令要在长安与涿州之间修建一道运河,后来一直耽搁着,如今是一顶一的大事,还特意派了工部侍郎到相州亲察建造进度,大伯也是忙得没办法,这才让阿耶去搭把手。】
【又是运河。】荀娘叹了口气,【当年要不是修建运河,你大伯怎么会执意让人拆了那破庙,犯了仙家忌讳,险些把你堂姐赔了进去。自打修了这运河,怪事儿一年比一年多!】
沈汉宜今日踏踏实实与她说了这么久的话,荀娘早上的气,已经消了一大半,再看已经日头西斜,天快要擦黑了,沈汉宜是时候到大房处用晚膳了,她也不留,便摆摆手道。
【康儿,你长大了,你阿耶在这个岁数,已经成家了,你不能日日盯着功名,不管家里的事儿,大伯官场上的事,你也分担分担,替他出出主意。】www.chuanyue1.com
沈汉宜起身行礼,【儿谨听母亲教诲。】
在遇见幼宜姑娘之前,阿福最佩服的人,就是自家少爷。
阿娘说,少爷是脚踩着青云,命带着文曲,下凡来报恩的,阿福对此深信不疑,少爷不仅人长的风流,还写得一手锦绣文章,最重要的是,他亲眼瞧见——
少爷的屁股上有一块胎记。
书上怎么说的来着,腚上开花,大富大贵。
事实证明,阿福没看走眼,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再野的孙悟空,也有如来收拾,幼宜姑娘就是这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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