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订婚那一刻,阮婳挺直的腰背垮了下来。
她泪眼模糊,脑海里一会是爸爸那句“我的婳婳,自然不用联姻”,一会是藏在衣帽间,堆叠成山的礼物。
心里的难过像洪水期决堤的河。
浪花奔腾、翻滚,冲得她站不起,跪不稳,只得跌落在地,陷入淤泥。
她不禁想——
如果爸爸之前没有承诺。
如果她从来没有遇见大哥哥。
那么此刻,会不会好受得多?
眼泪不断往外涌,像是谁家坏掉的水龙头。水龙头下,高定长裙被打湿,了无生气的委顿在地,犹如被遗弃的脏旧纱帐。
见女儿这般模样,阮振华针扎似的疼。
他走过去,蹲了下来,正要伸手抚摸她头发,阮婳突然爬了起来,二话不说,跌跌撞撞往门口冲。
“婳婳——”阮振宏大声喊,“回来!”
“呜呜……”阮婳抽噎着,像是没有听到父亲的话,逃命般地跑出了家。
外面天色快黑了,路灯还没有亮起。
阮婳深一脚浅一脚,方向明确地奔向熟悉的花园,那里长满了各色各样的玫瑰,是爸爸为妈妈种的。
园丁们已经放假,无人迎上前,无人问她需要什么。
她泪眼婆娑,慌张又焦渴地搜寻一圈,视线所及并没有一朵开花的玫瑰。
“有的。”
“呜呜呜,一定会有的!”
她一脚踏入泥里,近距离寻找,像一个迷失在沙漠里即将渴死的行路人,裙子被划破,皮肤被扎得冒出血珠子,亦无知无觉。
阮振宏急急忙忙追出来,见女儿无头苍蝇般穿梭在玫瑰园,瞬间红了眼。
“婳婳,别动。”
他声音慌乱近乎哀求,“站在那不要动,爸爸这就过去背你出来。”
话音刚落,视线里那个瘦弱的身影突然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婳婳!”
阮振宏心痛惊恐,飞奔起来。
到了跟前,发现女儿蹲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把生锈的修枝剪,正艰难地跟一株玫瑰较劲。
他庆幸女儿不是摔倒。
可入眼的场景,又刺得他心痛如绞。
他蹲下身,握住女儿的细白手腕,轻声细语地哄:“婳婳,别剪了,爸爸背你回家。”
“爸爸……”
阮婳转过头,小脸满是泪痕,茫然无措地问,“没开花的行不行?”
她嗓音干哑微弱,阮振宏没听清。
“什么?”
“没开花的玫瑰可不可以?你拿着它轻轻抽我几下,就像过去喝醉酒那样。”
“……”阮振宏蓦地怔住,明白了女儿的意思。
“你喝醉了酒,什么破产、订婚,全都是醉话,当不得真。”
“婳婳。”他一把抱住女儿,声音哽咽,“如果可以,爸爸跟你一样,也希望这不是真的,这是一次醉酒,是一场梦,睡醒之后,什么事也没有,我的婳婳还是我的婳婳,不会有人抢走她。”
天色渐渐黑下来,花园寂静,父女俩抱头痛哭。
当后衣领被泪水打湿,阮婳终于清醒。
她何曾见过爸爸哭得这么伤心?
妈妈去世,爸爸也只是眼中含泪,即便喝醉了酒情绪外露,也不过几滴眼泪,且很快被擦掉。
但是这一刻,他哭成了个孩子。
爸爸犹如小孩,那么女儿,就得像个大人。
更何况,她已经年满十八。
灾祸,也是自己招来的。
阮婳渐渐明白,她只得奔赴命运,扛起责任。
她等不到大哥哥了,青春年少的遐想和美好,就如同那一株尚未含苞便被剪断的玫瑰。
泪水风干,她十分平静地说:“爸爸,我答应订婚。”
-
阮婳锁死了礼物间的门,并扔掉钥匙,让一切封存。
窗外阳光明媚,她蔫蔫地躺在床上,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手机响起,她依旧闭着眼睛,不理会。
铃声唱到尽头,又重新开始。
吵得人头疼。
阮婳睁开眼睛,看一眼屏幕,“唐同学”来电。
她不由地想起昨天的小插曲,接起电话,对方声音立刻涌入。
“小元,你怎么啦,是不是遇到问题了?”
“没……”猝不及防的关心,让阮婳蓦地鼻子一酸,“我没什么事,大唐。”
“没事你怎么不收钱?租车根本要不了两千块,剩下的我昨晚微信转你啦,一夜过去,也没个动静。”
“我没看微信,钱不用给我,留着租车,今天不是要去南郊孤幼中心?”顿了顿,阮婳又补充,“大唐,替我跟大家说声对不起,车子的事很快就会解决,以后不要瞬至物流,换一家。”
“小元,你不知道吗?今早天没亮,瞬至的车就到了,经理亲自出马,说我们这是公益活动,车辆再紧张都应该优先,昨天那种情况,完全是底下人不懂事,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唐蕴笑了起来,“小元,大家都夸你厉害呢!”
天没亮,车就到。
阮婳惊叹,这可真够瞬至的,像是风的邻居。
这一出紧凑的变形记,让她深刻体会到了谢石霖的可怕,简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她摇了摇头:“大唐,我真没有什么值得夸的,厉害的另有其人,不是我。”
“有没有,你自己说了不算,我说你又不信。南郊孤幼中心来不来,小朋友的眼睛是雪亮的,让他们说。”
“我——”
“今天天气好,风不大,吹不倒你。小元,多出来走走,小朋友超可爱,笑容比阳光灿烂,看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听到这话,阮婳心里有了一丝暖意,她能想象那个场景,心向往之。
但是身体不争气。
故而这些年,捐钱、捐物容易,参与其中就很难。
她曾经参加过一次公益种树活动,回来就病了,爸爸因此大发雷霆,下了禁止令。
但她其实有偷偷地进行。
今天,爸爸应该会非常忙。
于是她说:“好的,大唐,但可能会有点晚。”
唐蕴:“等你,多晚都等。”
-
心里有了期盼,阮婳起床洗漱,换衣服下楼。
阮振宏正把早餐端上桌,见女儿出来,迅速走过去扶她:“你再不起床,爸爸就要去敲门了。脚上的伤好些了没?”
“好了,就是还有点红印。”
“待会再让医生来看看。”阮振宏拉着她往餐厅走,“今天早餐是爸爸亲手做的,都是你小时候爱吃的。”
“谢谢爸爸。”
阮婳踢了踢腿,“真的已经没事,医生就不要来了,我今天没心情理人。”
明白女儿在闹情绪,阮振宏咽下了劝说的话。
“好,依你。”
“爸爸,公司现在什么情况,那些跟我们划界限的合作商都回来了吗?”说着,她习惯性地翻开报纸。
“今天早上,爸爸的手机响个不停,都是来合作的。”阮振宏见女儿翻到关键性的一页,紧张道,“婳婳!”
“怎么了?”
“爸爸对不起你。”阮振宏脸色变得难看,“我以为至少会有一个订婚宴,谁知道,谢老爷子在媒体面前上下嘴皮子一碰,你订婚了。”
阮婳愣了会,接着迅速翻到下一个版面。
果然,她订婚了,对象是谢氏下一任继承人,具体名字,没提。
虽然不是自己期待的婚事。
但如草率的做法,阮婳还是会感到委屈。
她吸了吸鼻子:“没关系的,爸爸,没有订婚宴很好,反正我也不想见到那个暴君。”
“暴君?”
“嗯。”阮婳指了指报纸,嘴上出气,“就这个连名字都不配和我写一起的继承人。”
不配两字,咬字极重。
阮振宏听罢,颔首赞同:“对,他不配,他就是暴君。”
“啪!”
阮婳把报纸拍到桌上,“吃饭,一切照旧!公司没问题了就成,我权当这个暴君是个工具人。”
话落,她又问:“爸爸,暴君是不是很忙?”
“当然,虽说谢氏如今的权利,一半在老爷子,一半在谢暴君,但老爷子年龄摆在那,所以,谢暴君很忙。”
“又是一个好消息,忙就没什么时间来碍我的眼。”
顿了顿,阮婳猛地响起自己还不知道谢暴君长啥样,“爸爸,你有他照片吗?”
“婳婳,我们还是别看了,影响食欲。”
“……那么丑的吗?”阮婳心塞塞。
阮振宏并不直接回答,只说:“暴君虽然无情无义,残酷独断,但好歹有钱有势,却吸引不到一个女孩近他的身。”
阮婳:“那确实够丑的,他今年多大了?”
“看着三十二——”阮振宏比了个胜利手势,“其实二十二。”
“那真是又丑又老,算了算了,不说暴君了,影响食欲,爸爸,我们快吃饭,完后你去公司,我去学校。”
“今天去学校,不再休息几天?”
“爸爸,我想学习,想快点成长起来。”
“好!”
阮振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婳婳,爸爸想好了,逐渐转移公司业务,争取在你二十岁之前,咱们移民,远离谢暴君。”【穿】
【书】
【吧】
阮氏家扎根枫桥市几百年,爸爸为了她,竟然有了离开的打算。
阮婳直接扑到父亲怀里,声音哽咽:“我其实还好,爸爸不要勉强自己。”
“傻孩子,没有勉强,能够保护你,是爸爸想做的事。”
“好,远离暴君,爸爸万岁!”
阮婳笑得灿烂,订婚的阴霾似乎一下子散了。
不过,刚用完早餐,便接到了谢老爷子的指示——中午,两家一起吃个饭。
-
因为要与谢家吃饭,阮婳不得不取消了与唐蕴的约定。
去不成南郊孤幼中心,她很郁闷,临近中午又开始忐忑,直到从父亲口中得知,谢暴君不一定到场,才稍微放松。
谢氏人口复杂,阮婳内心焦虑,怎么也记不住。
阮振宏劝她:“婳婳,不用做功课,也就一顿饭的功夫,平常没什么交集。所以,记住一点,名字有‘之’的都是叔叔辈,有‘石’的是你平辈,就够用了。”
即便父亲发了话,阮婳依旧兢兢业业,记了一路。
她想着,记名字也算有点事做,比想那又凶又丑又老的谢暴君强得多,她甚至还跟老天约定——我记住二十名字,你就别让谢暴君出现。
像是老天听到了她的祷告。
到了地儿,她发现偌大的圆桌只有零星几个人,颜值都不错,应该没有谢暴君,其中一人特别扎眼——丁实欢。
谢老爷子脸色不太好,见阮氏父女进来,才露出和蔼笑容。
双方寒暄入座。
客套话说完,场面渐渐变冷。
大量的空位散发出一种明明全家都该来,却有大批人中途变卦的味道。
阮振宏暗猜是谢石霖的手笔,给人难堪呢!
他一张老脸,厚,受得住。
但是婳婳,太委屈了。
谢老爷子心知再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朗声笑骂:“那般恨不得住在公司的狼崽子,我们不等了!哪天见着,爷爷再给婳婳介绍。”
“好。”
阮婳乖巧点头,脸上带着笑。
这时,丁实欢站了起来:“外公,介绍人这点小事,交给我吧,我跟婳婳熟。”
阮振宏听得眉头一皱,这女孩子,昨天一首歌害得阮氏被动挨打,今天这一句话,就把婳婳的待遇,直接从老爷子级别降到了孙辈,而且还是个外孙女。
他出声:“既然有事,改天再约也是可以的,不急这一天半天。”
谢老爷子笑道:“改天当然要再约,今天也不能省。”
说着,他指着一位中年男人,“婳婳,这是我的儿子谢之荣,你叫他大伯,坐在他旁边的是我女儿谢之昕,你叫她姑姑。”
阮婳依次问好。
得到两份夸赞,两份见面礼。
谢老爷子继续:“接下来这两位,你大伯的儿子谢石渊,你姑姑的儿子丁实乐,都年长你几岁。”
阮婳喊了哥哥,收礼物。
最后,只剩下丁实欢,她主动说:“昨天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婳婳投缘,原来是要成为一家人的,婳婳,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实欢姐姐。”
阮婳看她一眼,没吭声。
昨天父亲给她上的那一堂课,记忆犹新。
她今天会站在这,全都因丁实欢而起,作为谢家人,丁实欢会不知道谢之华和谢暴君之间的矛盾?
可是,她又想不通,初次见面,对方为什么要害她。
阮婳不出声,气氛陷入尴尬。
谢老爷子充当中间人:“婳婳,这是我外孙女丁实欢,以后你们俩可以做个伴。实欢,作为姐姐,要照顾些妹妹,别再不知深浅,做一些不着四六的事,再不长记性,外公也保住你。”
丁实欢吐了吐舌头:“外公,吃了这次教训,我哪还敢啊?”
话落,转而面向阮婳,诚恳道:“婳婳,对不起,姐姐的无知连累了你,以后——”
她话没说完,包厢门突然大开,春风灌入,一群西装革领的男人大步走进。
为首之人身材出众,气势凛然不可侵犯丝毫。
他声音清冷似玉石撞击——
“既然是我的未婚妻,你凭什么当她姐姐?”
丁实欢听到这个声音第一时间看向外公,求保护。
阮婳眉目低垂,正犯愁要不要喊丁实欢姐姐,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话题,她不禁窃喜,这真是太好了。
只是下一秒,蓦地愣住。
我的未婚妻?
那表示,来的是暴君啊!
阮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迅速控制住想要抬眸看的冲动,脑袋微垂,目不乱瞟,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左右膝盖紧紧相靠。
——总之,降低存在感,努力当一团空气。
谢石霖进门后,惯例扫视众人一圈,发现自己的未婚妻像个坐在考场,紧张局促的小学生。
这种小,不止是她散发出来的气息,还有年龄。
唱歌那会,他觉得她是小孩。
那么现在,是小小孩。
他非常不屑地移开视线,转而迎上老爷子的目光。
谢老爷子当先开口:“来晚了,还不赶紧入座,自罚三杯,给你准岳父赔罪。”
闻言,谢石霖没动,不过那群跟着他一起进来的谢家人,纷纷跟阮振宏打招呼,然后落座。
阮振宏云里雾里,不知这是要唱哪出,下意识看向谢石霖,后者没看他,但却给了他答案。
“老爷子想看我喝酒,可以,但必须有助兴。”
“什么狗屁助兴?”谢老爷子瞪他,“你也不看看场合,今天是两家家宴。”
“家宴怎么了,谢家人才辈出,多得是会唱歌的人。”
阮婳很明显地察觉到,谢石霖一来,气氛立变。
包间多出了很多人,理当更热闹,却反而散发出一种噤若寒蝉的压抑感。
不愧是暴君,气场足够强大!
阮婳打算偷瞄一眼,因为好奇谢石霖真面目,也因为对方的声音有点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不料想法尚未付诸行动,猛然听到“唱歌”二字。
她立刻蔫了。
一首歌而已,谢暴君的怒气竟然还没有过去,还要算账。
她双手紧握,控制因为害怕下意识的颤抖。
包厢里安静了好一会。
终于,谢老爷子退让一步:“不愿喝酒就直说,我还能逼你不成,入座吧,婳婳等你很久了。”
被点名的阮婳:不不不不,我没等他,我一直祈祷他不要来。
她紧张得不行,害怕一个不小心再次戳了暴君的逆鳞,阮家可经不起这样的风浪了。
然而,不管她怎么祈祷,如何排斥,站着的谢暴君还是一步一步朝她这边走来,坚定有力的步子,像会吞噬光明的猛兽。
猛兽距离她十步,九步,八步……
她不可抑制地缩了缩脖子。
猛兽距离她五步,四步,三步……
她屏住了呼吸。Μ.chuanyue1.℃ōM
猛兽拉开椅子,坐在了她身边。
阮婳整个人全面收缩。
她的细微反应一一落在谢石霖的眼里。
“怕我?”
他说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阮婳低垂着的头,摇了摇。
“那你缩什么缩,属乌龟的?”
“我……我给你让领空呢!”
谢石霖:“……”
成。
反正他这会过来也不是要收拾她。
在座众人大气也不敢出,都留意着谢石霖的一举一动,见他和阮婳聊了两句,神色寻常,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这场家宴,终归不会闹得,老爷子指定阮婳,谢石霖当场拒绝的尖锐场面。
谢老爷子见孙子主动搭讪,心里颇为得意。
早些年他就觉得,谢石霖这样又冷又硬的石头,应该要个娇软又乖巧,懂事又纯真的仙女来感化。
这不,阮婳正合适。
他朗声道:“开宴!”
谢石霖:“开宴得有歌声暖场。”
众人:“……”
要完,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宴无好宴。
待会还有一句老话——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果不其然。
老爷子怒了:“又是听歌,你耳朵痒,讨——”
话到一半,他的衣摆被大儿子扯了扯。
这是提醒。
老爷子明白过来,话锋一转:“你要是耳朵痒,让婳婳帮你挠挠。”
冷不丁被点名的阮婳:“……”
好怕,她哪敢伸手挠暴君的耳朵。
不过,暴君既然要听歌,那她要不要乖巧一点,主动站起来,还能讨个好。
这么想着,搁在腿上的小手,跃跃欲试地动了动,谁知还没撑着大腿站起,身旁的人说话了。
“你还真想挠我耳朵?”
“不不不,我没有……”她摇头如拨浪鼓,随即意识到不对,赶紧补救,“你要是想让我挠,我就挠。”
话到后面,声音变小,耳朵都红了。
谢石霖一愣,这小孩不仅胆小人乖,还一副涉世未深的样子,昨天竟然敢唱《杨花落尽子规啼》。
大概事先不知内里。
被丁实欢套路了。
他略微一思考,想通前后关窍,丁实欢这是柿子挑软的捏,被溅了一脸臭水,不敢报复他,便报复给引发这一切的小孩。
手指轻叩桌面,他说:“未婚妻第一天上任,不使唤。”
谢老爷子好气又好笑:“既然知道第一天,还不收收你那臭脾气。”
“听了歌,才能收。”
“……”老爷子一怔,今天这一关怕是搪塞不过去,他看一眼自孙子进门以后便颤颤巍巍的外孙女。
丁实欢感受到外公的示意,强撑着站起来:“表,表哥既然想听歌,我来唱一首吧!”
谢石霖颔首:“可以。”
丁实欢:“表哥想听什么?”
谢石霖:“《杨花落尽子规啼》。”
众人倒出一口凉气。
这也太猛了,直接把这歌端到了台面上。
谢老爷子听罢横眉怒目:“大喜的日子,唱这个做什么?实欢,挑你擅长的,欢快一点的歌。”
丁实欢:“好的,外公。”
谢石霖:“就这首,换哪个都不行。”
谢老爷子咬牙切齿:“别、太、过。”
谢石霖:“不唱也行,像表妹这样的人才,合该去非洲拓展项目。”
这话一出,丁实欢的妈妈谢之昕坐不住了,她说:“石霖,看在姑姑的面子上,原谅你妹妹一回,她被我宠坏了,很多事情都不知道,我已经罚过她了。”
“你罚女儿,与我不相干。”
谢石霖一字一句,“我这个人奉行一条准则,胆敢惹到我头上的,我得亲自动手。”
谢之昕:“你就全然不念一点亲情,你妹妹还小,今天又是喜庆的日子,就不能网开一面?”
“已经给她选择了。”
谢石霖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去非洲,或者唱歌,随她挑。”
谢家人都知道,谢石霖要打发一个人去外面看看,或早或晚,从来没有失手的。
丁实欢咬了咬唇,说:“我选唱歌,可是《杨花落尽子规啼》我不熟,唱得肯定不好听,表哥——”
“这是你的态度?”
谢石霖眼锋扫过去,“在公司的时候也这样?一句不熟,就能推诿?立刻学,不会?”
丁实欢再无退路,豁了出去:“不好听,还请大家多多包涵,别生气。”
最后三个字,她是说给谢石霖的。
谢石霖:“唱。”
于是,丁实欢开始唱歌,服务员开始上菜。
近距离体会暴君的冷酷独断,阮婳心惊胆战,但是,如果自己不被针对的话,客观来讲,谢石霖这作风挺好的。
反正,她感到解气,总算有人收拾丁实欢。
餐桌上,众人饮酒吃菜,小心翼翼地谈笑风生。
唯独丁实欢站在一旁,断断续续地唱着不熟悉的歌,屈辱感空前,她强忍着泪唱到最后一句。
以为可以解脱。
岂料,谢石霖说:“再唱一遍。”
这一句,如来自地狱,丁实欢感到这次怕是不能善了,她委委屈屈地看向谢老爷子。
老爷子当然心疼,他没有孙女,就这么一个外孙女,养在身边千娇万宠,谁也不能欺负一点,除了谢石霖。
然而,就是这个谢石霖,是他不能任意拿捏的。
尤其是此时此刻,谢石霖吃了这个饭,认下这门亲,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他说:“实欢,表哥让你再来一遍,说明唱得好。”
丁实欢委屈巴巴地喊:“外公。”
谢石霖听不下去,不咸不淡地问:“就你娇气是不是?”
阮婳觉得这句话稀松平常,却不料丁实欢听后,立刻开唱。
这一反差极大地引起了她的好奇心,特别想抬头看一眼暴君,声音很好听啊,人真的会跟爸爸说的那样——
又凶又老又丑吗?
她试探性地抬眸,视线尚未触及对方下巴。
谢石霖冷冷出声:“怎么,你想为她求情?”
阮婳立刻垂眸:“不想。”
摄于暴君淫威,她答得很快,但也是内心的大实话。
说完,她就感到有许许多多双眼睛看过来,那个聚焦啊,像镜子把太阳光线凝聚到一点,她感到头发丝要燃烧。
谢石霖评价:“你倒识相。”
阮婳自动拍马屁:“都是因为坐在你身边,沾染了点聪明气。”
谢石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然后又看向阮振宏,稀奇,阮家怎么会培养出如此软笨的女儿。
没记错的话,阮氏这一代,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养成这样,能继承家业?
谢石霖稍微多想一些,目光便停留在阮振宏那儿没有移动,后者不知何意,被看得心里发毛,最后举杯站起。
“谢总,这杯酒我敬你,婳婳少不更事,以后还请多担待。”
“阮振宏,宴会上你整那么一出,按照我的脾性——”
谢石霖忽然停住。
阮婳急得手心冒汗,从暴君直呼父亲姓名那刻起,她便觉得有一把刀悬在头上,很沉很沉。
她受不住似的低头一分。
离得太近,谢石霖轻而易举察觉她的反应。
也罢,订婚利大于弊,这会也就不吓唬小孩了。
他端起酒杯,隔空与阮振宏对饮,算是翻页。
阮振宏暗暗松了一口气。
一旁的谢老爷子露出欣慰笑容,宴会风波总算是过了,他朗声道:“大家举杯,庆祝婳婳和石霖订婚。”
众人纷纷站起,屋子里飘荡着“恭喜恭喜”的声音,一度盖过孤零零地站在一旁忍辱唱歌的丁实欢。
丁实欢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往阮婳身上瞟。
两次,她已经被整了两次!
而阮婳,竟然成了谢石霖的未婚妻。
满屋子的热闹喜庆,唯独除开她一个。
这可是谢氏家宴,身处要职但凡在枫林市的都来了。
她要以什么面目立足?
想着想着,忍了许久的泪终于控制不住,溢出眼眶。
她的母亲第一个发现女儿流泪。
紧接着是她哥哥丁实乐。
丁实乐忍不住扬手招来服务员,要了一支笛子,为妹妹伴奏,以示陪伴。
丁实欢听到笛音,眼泪流得更凶。
阮婳低头垂眸半晌,脖子有些泛酸,这会听到清脆悠扬的笛音,很自然的抬眸看向坐在斜对面的吹笛人。
斯文俊秀,犹如白面书生。
有些养眼。
她忍不住多看了一会,看着看着,心生艳羡。
羡慕丁实欢有个好哥哥,而她,没有兄弟姐妹,朋友也是极少的。
思绪飘远,人难免有些呆,像是看见帅哥犯花痴。
冷不丁地,谢石霖说:“倒是兄妹情深,有了伴奏,更好听了,唱完再来一遍。”
谢之昕眼看一双儿女陷入魔窟,再也顾不得长辈风范,直接看向老爷子:“爸,这样你都不管吗?我丈夫死得早,没爹的孩子就这么任人欺负的吗?”
不等老爷子开口,谢石霖直接道:“你丈夫今天就算站在这,也护不住他们。”
铁一般的事实,扎心入骨。
谢之昕气得手指谢石霖:“我弟弟怎么会生出你这样没心没肝的儿子,还不如扔——”
老爷子大感不妙,立刻喝止:“昕昕,你喝多了,先回去休息。有我在,实欢实乐不会有事。”
“爸,他到底有什么可——”
“回家休息。”谢老爷子盯着她,语气近乎命令。
谢之昕非常不甘地走了。
老爷子看向谢石霖:“这会满意了?差不多就得了,第一次吃饭,你要把婳婳吓得以后都不敢来家里串门?”
阮振宏当先接腔:“婳婳被我惯坏了,出门就惹祸,我再教她一段时间,免得给老爷子添堵。”
谢石霖颔首:“你有这觉悟,很好。”
被两人联手拆台,谢老爷子郁闷不已,转而问当事人:“婳婳,跟爷爷说实话,你有没有被吓到?这歌是不是该停了?”
阮婳正在感叹有兄弟姐妹真好,猛然被点名,一时没回过神,于是——
“啊?”
又软又呆又萌。
谢石霖乐了,一丝隐不可闻的笑意从喉咙溢出。
阮婳敏锐地察觉到,暴君竟然在笑?!
太过震惊,以至于忘了要当空气。
她嚯地一下猛抬头,暴君棱角分明的脸撞入视线,对方垂眸看来,她遇到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熟悉的,寻寻觅觅的,始终不可遇的。
“呜。”
她激动地发出一声细微的哭音,随后抬手捂住了嘴巴。
谢老爷子反应迅速:“石霖,你都把婳婳吓哭了,还不赶紧收敛脾气?”
谢石霖盯着阮婳:“我长得有那么可怕?”
“大哥哥,呜呜……”
阮婳委屈极了,憋着嘴,像燕子归巢一般,径直扑到谢石霖怀中。
谢石霖从来没有被人生扑,毫无经验,他有些无措的微微抬高双臂,然后发现,小孩双手环住了他的腰。
典型的见缝插针,得寸进尺。
他伸手拉住阮婳的后领,试图将人扯开。
阮婳不为所动,她皮肤白嫩,稍微一勒,开始泛红。
看着一截曲线优美白里透红的脖颈,谢石霖:“……”
沉默两秒。
他严肃道:“起开。”
谢老爷子觉得好玩极了,大声戏谑:“石霖,那是你未婚妻,让抱一下怎么了?”
阮振宏胆战心惊,连忙起身,小跑过去:“婳婳,是不是累了,坐不住了?爸爸带你回家休息。”
阮婳从谢石霖怀里探出小脑袋:“我不累。”
随后,又脆生生地道:“爷爷,我以后常去看你啊!”
谢老爷子:“诶,好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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