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整个夏天就过去了,似乎是在一夜之间,空气中就开始透出了秋后的凉意。
北地大雁排成一行,自辽远高阔的长空中划过,飞向了温暖的南国,院子里郁郁葱葱的枝叶也都开始凋零了。
可无论时间怎么变化,保宁堂依旧几月如一日的坐落在这东花桥巷,日出开门,日落而息,治病救人。
后院里,穿着一身水青色衣裙的姜柚站在树下的铡刀旁,将手里的艾草一点点切碎,汁液沾在白净柔软的指尖上,看起来格外养眼。
而在桌子旁边,则蹲着一只圆滚滚的狸花猫,长得十分可爱,八字脸,四只爪爪和胸脯都是白色,琥珀色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姜柚看,模样十分乖顺。
把艾草切碎以后,姜柚有条不紊地把它放进了捣臼里。
狸花猫这才走上前来,兴奋地在她沾了青葱的指尖上囫囵地蹭了蹭。
艾草虽然没有毒性,但是有较强的刺激性,有可能会刺激到猫猫的呼吸系统,引起打喷嚏,或者咳嗽等症状。
姜柚连忙缩回手,笑着说道:“乖乖哟,等会儿别把你的毛给染上色了。”
狸花猫一脸无辜的眨了眨圆圆的眼睛,装作没有听懂的样子,还伸出带着倒刺的舌头,亲昵地舔了舔她的指尖。
姜柚点了点它的耳朵,一边洗手,一边故作严肃地唤道:“闻钦!”
只要她一喊全名,闻钦立刻就不闹了,乖乖地趴在原地,把下巴搭在了交叠的白手套上。
距离那一日姜柚从祠堂里拿出骨头已经过去了五个多月。
这段时间里,姜柚想尽各种办法,终于找到了关于符咒图案的信息。
那张黄符是转运符,但与一般的转运符有较大的差别,这种黄符主要是用在一种很歹毒的阵法上。
七符转运阵,专门用来转运生财的阵法,但却极其歹毒,需要将亲生子女当做祭品献祭,把四肢骨头敲碎,丢到提前准备好的密室中,让他们孤独地等待死亡。
可是被亲人折磨背叛,又会让祭品在死去的瞬间生出强烈的怨恨,从而变成只知杀戮的恶鬼。
这个时候,就需要用阵眼和七张转运符贴在七个方位镇压恶鬼,就可以保宅邸安宁。
这也是为什么,闻钦明明有着很强的力量,却一直受到束缚,而且浑浑噩噩,思绪混沌。
结合那天闻父在祠堂的所作所为,姜柚已经能够大致拼凑出闻钦死亡的真相了。
对于这第一个孩子,闻父或许是有一些感情的,但他能混到今天,成为盘踞一方的督军,绝对是个心狠手辣的人,感情并不能左右他。
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得知了这种邪恶歹毒的阵法,或许是从那个算命的相士口中,或许是从别的地方。
他相信了。
于是,他对闻钦下手了。
一个天生就体弱多病的儿子,曾被断言活不过二十岁,多走两步就咳嗽,只能用汤药吊着命。
花了这么多钱,治了这么久都治不好,不如为家族做些别的贡献。
借着“冲喜”的名头,新婚当天,一边是吹吹打打,红绸满堂,喜庆热闹非凡,一边是人间地狱,筋骨碎裂,只能眼睁睁等待死亡。
得知真相的那一天,正好下了第一场秋雨。
雨落得很急,豆大的雨珠打落下来,不出两分钟就变大了。
雨声划破寂静的夜色,暴雨仿佛给世界镀上了一层水色的薄膜,绵延不绝的雨幕和黑暗相融,水雾氤氲的窗玻璃上倒映出黯淡的光影。
姜柚坐在书桌旁,正对着大开的窗户,冷冽的寒冷气息贯穿她的肺腑,她在那一刻感受到了喉咙里铁锈般的血腥味。
她只要一想象闻钦那天到底遭遇了什么,窒息和痛苦就刺激得她的眼底都泛起了血色。
而且闻钦虽然没有记忆,对过去的苦难没有任何印象,但刻进灵魂的痛苦还是会让他产生一些应激反应。
不然他也不会对祠堂如此排斥。
彼时恢复一半力量的闻钦已经能够在夜间恢复成人形了,他还穿着黑色长衫,扣子一丝不苟地锁着脖颈,漆黑的眼睛很懵懂,看着姜柚的时候总是很乖。
见姜柚这副模样,闻钦立刻一脸着急地贴了过去,冰凉的指腹缓慢地抚摸着她的脸颊,喉咙微动,语气关切:“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人在悲恸到极点的时候,一时间是说不出话来的,窒息的感觉憋得姜柚的脸颊泛起了不正常的红,她却不管不顾地伸手抱住闻钦,动作有些失控。
闻钦乖乖地任由姜柚抱着,紧张得不行,时不时用脸颊贴了贴她的脸颊,亲了亲她的嘴唇,使劲浑身解数去安抚她,嘴里翻来覆去地说道:“乖,不难受。”
闻钦想让姜柚别露出这种表情,她看起来快要哭了。
不知过了多久,姜柚咽下满口腥甜,这才慢慢缓过神来,而面前的闻钦眼眶泛红,满脸是泪,看起来哭得比她还伤心。
她在他的唇角两边各自落下一个吻,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温声道:“抱歉,我没事,刚才只是心口有些疼。”
闻钦一脸害怕地抱紧他,固执地说道:“去看大夫,现在就去。”
一开始的时候,他想,她死了,就跟他一样了,就能永远陪着他了,永远跟他在一起的。
可是现在,他很害怕,甚至无法将她跟“死”这个字联系在一起,他喜欢看着她鲜活生动的样子。
或许是破坏了阵法的一个方位,当时闻钦已经能够离开闻家的深宅大院,跟姜柚一起出门了。
为了让他安心,姜柚还是听了他的话,深夜去保宁堂看了大夫,确认没事以后,他才勉强放下心来。
*
另外,在上海几月未归的闻霆也查到了端倪,毕竟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一件事只要做了,总是会有人知道的。
他掌握的信息没有姜柚的多,但还是根据一些零零碎碎的信息,拼凑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他大哥的死另有隐情,而且跟他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其实对于闻父,闻霆的感情不深。
每个孩子年幼的时候,都是会对父母抱有期望的,但闻父向来不注重家庭,更关注自己的事业。
感情对他来说,只是调味品,不是必需品,所以他接连娶了这么几个老婆,生了这么多个孩子,在外面也有不少相好的和私生子。
在他看来,女人如衣服,孩子没了可以再生。
为了争夺宠爱,二姨娘没少下功夫,甚至连儿子的身体健康都不在乎。
每次闻父一来,二姨娘就不会在闻霆身上发泄怒火,不会故意把他泡在冷水里。
一开始的时候,闻霆对闻父是抱有期待的,可是一次偶然他得知,其实二姨娘的所作所为,闻父一直都是知情的。
不过他不在乎,女人为他争宠的小手段罢了,在他看来就是小情趣,反正孩子得了小病小痛又不会死。
于是十六岁后,闻霆离开了家,久居上海,很少再回去,他对父母亲人并没有多少感情。
闻霆忽然觉得,闻父做出杀害亲生孩子的事,居然一点也不奇怪。
只是他不知道黄符的存在,没查到闻父这样做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查到事情真相后,闻霆当天夜里就回了一趟苏州城,没有告诉任何人,没有走正门,走的不为人知的暗道,径直来到了姜柚的院子。
他只是想来提醒她千万要小心。本来发电报、写书信或者让人转达就行,但他实在是放心不下。
而且这件事也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不见一丝光的深夜,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子,一脸惊讶的姜柚手执一盏灯,打开房门,就看见了行色匆匆的闻霆。
他站在她面前,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确定她没什么事,这才没有任何隐瞒地把自己查到的信息告诉了她。
闻霆认真地叮嘱道:“你千万要小心,不要跟他有任何接触,连话都不要多说一句。”
在闻霆看来,对亲生孩子都下得去手,闻父已经是丧心病狂了,指不定还会做出点什么来。
他暗自在心里下了决定,等他把局势稳定下来,就想个办法把姜柚接到上海去。
“好。”姜柚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肯定是不会让他好过的,就算死,也不会让他死得轻松。
闻霆站在阴影里,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眼底翻腾着汹涌的情绪。
这两个月里,他整日都在忙,几乎忙得脚都不沾地了。
他之前以为自己对姜柚是见色起意,以为一忙起来就会忘记她。
可他现在却发现,就算再忙,只要稍有喘息的瞬间,他都会想起她,她的眉眼,举动,一颦一笑,全都如此深刻。
他还总是梦见她,不是什么旖旎春色的梦,她只安静地坐在那里,他就觉得满心柔软。
他喜欢她。
他爱她。
他用了两个月的时间认清了自己的心意。
正当姜柚以为闻霆还要做些什么的时候,他却忽然笑了一下,放轻的声音在夜色中有种别样的温柔。
他问道:“那枝榴花,你喜欢吗?”
“嗯。”姜柚笑吟吟地点了点头:“喜欢,它生得很漂亮。”
闻霆的唇角微微翘起,只一句话,就让他满心欢喜,他什么都没再说,转身离开了。
他风尘仆仆地来,带着一身被烤得发烫的栀子花香,只交代了这几句话。就匆匆地离开了。
*
在那之后,对闻父动了杀念的姜柚还没来得及动手,闻父就再次病倒了,本就大病了一场的身子骨还没完全养好,现在更是一病不起了。m.chuanyue1.com
曹大夫去看了几次,表示束手无策,他说闻父的病很奇怪,具体看不出来是什么病,但他的身体却十分衰弱,身体的哪个器官都不好,而且吃什么药都没用。
一开始他还能走动,后来只能长时间卧病在床,瘦得更加厉害了,跟麻杆似的,好像精气神逐渐被什么吸走了一样。
在这种情况下,姜柚还偷偷上门去送温暖,隔几天就去试一下自己新发明的药。
本来身子骨弱的闻父还总是得一些古怪痛苦的症状,被折磨得苦不堪言。
因此,他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差,开始请一些神神叨叨的人到府上来,整天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姜柚大概能猜到,或许是阵法被破坏了,闻父受到了反噬,曾经闻钦只能眼睁睁等待死亡降临,现在他也将一点一点看着自己的生命流逝。
毕竟等待死亡,不知道到什么时候落下来的感觉,是最令人精神崩溃的。
而且在这段时间里,闻父最在意的权势和地位都将被其他人一点一点地夺去。
如今局势风云万变,他已经是快要死的人了,没有明天,没有希望,其他人总不可能把自己的未来再寄托在他身上。
姜柚有预感,如果把阵眼和剩下六个方位的黄符都找到,闻钦的力量将会全部恢复,他身上的束缚也将不复存在,而那时候,也是闻父的死期,
姜柚只担心一点,如果到时候闻钦的记忆恢复了,这件事对他肯定是二次伤害。
可是她心里又清楚,他肯定不想如此浑浑噩噩的活着。
在此之前,姜柚决定提前给闻钦打打预防针,不能说得太过直接,但也不能让他没有一点准备。
姜柚还去试探过杜氏,确定她对这件事毫不知情,她甚至还坚信,闻父放在祠堂牌位前的东西,真的是为了让自己的孩子来世幸福。
看着杜氏在佛像前祈福的模样,姜柚沉默了许久,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
从那一天起,姜柚就一直在闻家的深宅到处寻找其他六个方位的黄符。
倒是不算太难找,她去搜寻了让闻钦感到不适的几个地方,到目前为止,已经找到了四个方位的。
只不过还剩下阵眼和最后两个却怎么也找不到。
而且闻父已经发现阵法被人动过了,大发了一通脾气,在府中安排了很多人手二十四小时不停歇地到处巡查,还暗中派人监视每个人,整得人心惶惶的。
不过姜柚一点都不担心,表现得很淡定,仿佛一点都不知情。
闻钦的力量已经今时不同往昔了,他甚至能够附身在一些小动物的身上,因为姜柚最喜欢毛茸茸,所以他附身在猫猫狗狗的身上比较多。
这样就算是白日,他也能陪着她一起到保宁堂来。
姜柚的医术本来就很好,只不过为了不太过引人注目,以前没有表现出来而已,只是在慢慢地学习进步。
在其他人看来,她就是进步神速,如今已经能够单独出诊了。
这段时间里,姜柚跟云薇和傅文讳的关系越来越好,有时候接到云薇的邀请,她也会去云家做客。
聊天的时候,她故意透露出一些消息,避免了云父站错队伍,被奸人所害的事情再次发生。穿书吧
就算没有经历家破人亡,云薇也一直在成长,她不再一味建议云父开一个西医堂,而是学着姜柚,到自家的百草堂去学习,跟着老中医们一起看病人,处理各种棘手的疾病。
不仅如此,因为大部分国人都认为手术是“开膛破肚的妖术”,所以云薇还致力于跟大家科普,让大家认识的,不管是中医,还是西医,都是为了救病人的。
姜柚的想法与她不谋而合,中西医各有好处,各有优点,结合在一起非常有用。
而一直找大夫看病的傅文启终于找到了姜柚的头上。
本来他登门道歉的时候,姜柚就打算忽悠他的,但是由于在祠堂发现了不好的事,所以她也没有闲心再关注他。
时隔半个月,傅文启整个人变得又红又肿,日常生活简直是苦不堪言,身上的皮肤都溃烂了十分之一,其中以脸和脖子最严重,都看不出本来的样貌了,看起来格外瘆人。
姜柚按照原本的计划,收了一大笔钱,然后用“殴打疗法”和“下辈子再不能人道疗法”把人好好教训了一顿。
对此系统评价:“花钱挨打,没毛病啊!”
而在上次回来之后的三个月内,姜柚再也没见过闻霆,他整日都很忙,有数不清的事要他操心。
大总统去世后,北洋新军的将领们各自为政,形成了军阀割据的局面,加上闻父生病不理事,内部起了内讧,这使得皖系在混战中占据了上风。
每一个变动,都对各个行业有冲击。
闻霆要扫清一切障碍,把一切危机掌握在可控范围之内,才敢放心地把姜柚接来上海。
他每时每刻,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举动,都是在为了这件事而做准备。
闻霆不能回来,也从不写书信,但却经常给姜柚寄一些东西来,巧克力、雪花膏、唱片机、钟表、皮包等等。
其中还有一把特别漂亮的中式纸伞,采用上的棉料精制,油色光亮,伞骨精细,伞衣柔软鲜明,见日不裂,见雨不沾。
伞面绘着一片如雾一般蓬勃绚烂、似梦非梦的蓝楹花,阳光洒下来,仿佛挽着流光织成。
蓝楹花,象征在绝望中等待爱情,不管你来不来,不管你爱不爱我,我的爱都一直在绝望中永恒绽放。
察觉到指尖的柔软,姜柚回过神来,看着闻钦殷勤地用自己身上的毛给她擦手,不由得笑了出来。
不等她说话,曹书仰忽然从正堂匆匆跑了过来,有些着急地说道:“如意姐,外面来了个人,自称是你娘,你快去看看吧。”
她娘?
难道是桑氏?不对啊,姜家人并不知道她在保宁堂,她从没跟他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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