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风雪来的极快,走的也是极快。

  仅仅一夜之间,所有的积雪都随着夜风消失殆尽,好像从未来过一般。

  但是,这场风雪带来的政治影响却还在发酵之中。

  在未央宫中的刘骜还在承受着来自全国各地不断的,各种危言耸听的政治恐吓。

  大汉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将这场不同寻常的四月风雪归结到了上天示警之上,有的甚至直白无比的在奏疏中大谈大汉天命已衰的论调。

  面对如此汹涌之舆情,刘骜的内心是真麻了。

  做大汉皇帝好难啊!

  刘骜现在的状态真是应了那句曾经流行过一段时间的网络段子。

  “宝宝心里苦,但宝宝不说”。

  在这样的状态之下,刘骜的人生乐趣也跟着麻木了不少。

  以至于这段时间他都无心再在后宫与赵飞燕,赵合德做他爱做的体能运动。

  大司马幕府。

  “大司马,卑下该如何回复天子?”

  太史令紧张的跪坐在大司马王音的幕府之中,他已经快顶不住了。

  再没一个统一的官方说辞,不管是刘骜,还是其他人都会让他好看的。

  所以,太史令紧张不已,他只能前来求助王音,希望王音能给他指条明路。

  王音淡淡的看着太史令,说道:“四月风雪,乃是天生异象。汝为太史令掌天文,撰国史。自古以来之异象应尽知其情。吾岂能为汝言语,妄议天数?”

  王音也对这个太史令失望至极。

  这么大事能来问他吗?

  王音现在自己都慌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这个太史令居然还敢悄悄的到他的幕府之上,求问他的意见?

  王音敢给意见吗?

  真要给了太史令意见,回头之后不知道会有多少站出来反对王氏之权,并将这個四月风雪的天象归结于王氏身上。

  这样的结果,即便是身为大司马的王音,他也遭不住的。

  太史令听到王音的回应之后,其实他也后悔自己悄悄到王音幕府之中的行为。

  这事结果不论如何,最后他肯定是要被王音厌恶,从而失去太史令之位的。

  但是,此时此刻太史令想的就是如何甩了太史令这口黑锅。

  实在是这些年的异象太多了,多到了他常常都要绞尽脑汁才能战战兢兢的给出一个解释。

  而他的解释,往往都还是不尽如人意的。

  所以,太史令这次也是豁出去了,大不了不干了。

  可是,有些事情并不是一个人就可以豁出去的,他的身后也有家人老小,也有亲朋好友。

  他能豁出去,这些人不见得也能跟着一起豁出去了。

  于是乎,太史令又想到了当初连续三年的月食异象。

  太史令微微擦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他试探的回道:“四月风雪,有违天时。此应是天旋地转,阴阳失调所致。应在椒房...”

  听到椒房二字之后,刚刚还淡漠的王音,顿时眼中迸出一瞬精光,瞬间就明了太史令的意思。

  王音叹息道:“若真如此,汝更不应私白于吾,应直言于众贤。”

  叹息之后,王音又看着紧张的太史令,他又说道:“夜深了。太史令还应早回,观察天象,以备明日天子之问。”

  太史令立刻反应过来,他好像也领悟了王音的意思。

  太史令立刻起身拜道:“卑下告退。”

  王音微微闭目,不言一字,不看一眼。好似是走神了一般。

  太史令见状,立刻识相的小心翼翼的退出,悄悄离开了王音幕府。

  离开了太史令幕府之后,他就想起了王音所说的“众贤”二字。

  这个时候太史令他若真想平安落地,他能做的也就只剩下这条路了。

  所以,在拿定了主意之后,太史令也立刻动作了起来,去找“众贤”一起推理四月风雪的真相去了。

  第二日一早。

  刘骜果然如王音所言那般,又在未央宫的前殿大殿召集了长安群臣。

  王莽作为兼领四校尉及中常侍的两千石大吏,自然也不会缺席这次重要至极的大朝会。

  但王莽心里清楚,现在刘骜召集长安群臣大朝会,其结果无非两个而已。

  一承认错误,揽下上天的罪责,并表示自己会好好修身养德,敬天法祖,并下罪己诏。

  二嘛...就是甩锅。

  但是以王莽现在的段位,他还想不出刘骜及朝野大佬们会如此甩锅。

  毕竟,四月风雪的雪虽然化了,但寒气还在。

  所以,这寒气可没那么容易糊弄呢。

  面对如此阵仗,王莽也只能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观自在。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来参加这场类似审判的大朝会了。

  刘骜脸色苍白,黑眼圈严重,看着又比之前见到之时消瘦了几分。显然,自四月风雪的异象之后,刘骜就没踏实过。

  看着如此憔悴的刘骜,王莽心中也只能一叹,这大汉天子是真不容易,屁大事都要背锅,而且还要被天下臣民各种PUA,承受如此之大的心理压力。

  刘骜看着殿内黑压压的众臣,他的嘴唇动了几次,但始终还是还没张开。最后,刘骜只能带着悲愤的神情环顾众人,似乎是想指责其中的某些人。

  可惜,他找不到可以指责的对象。

  就在刘骜心生颓意之后,准备主动揽下错误之时。

  太史令终于反应过来,太史令从前殿最外围的地方起身站出。

  “陛下,臣有奏!”

  太史令的声音很大,直接就吸引住了整个殿内所有人的目光。

  刘骜隔着冕旒远眺站在前殿门口处弯腰大拜的太史令,刘骜心中不禁升起一丝希望。

  这几天刘骜已经多次派人问询太史令,可惜始终都没有一个有说服力的理由,这让刘骜心灰意冷。

  现在太史令又这般激动的站出直言,刘骜心中的期待也就可想而知,但同时刘骜又担心太史令会直接对他开炮。

  刘骜试探道:“卿有何奏?”

  太史令再拜,然后趋步向前,到了距离刘骜御座大约十步距离时停住又大拜,继续道:“陛下,四月风雪之后,臣遍查古籍,夜观天象,发现太阴星并于太阳星,悬于东天。臣以为此乃是阴假太阳之像,故此才有四月风雪之意。”

  太史令说完之后,大殿之中顿时静到了极致,仿佛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心跳。

  面对太史令如此之言,不管是御座上的刘骜,还是殿中的大臣皆都露出面面相觑之色。

  唯有王莽神情惊讶,但从表现看去也是和众人的神情一致。

  王莽惊讶的和刘骜及众臣不同。

  王莽是有自然常识的,太阳和月亮,虽然各自代表着白昼和黑夜,也代表着阴和阳。

  但是两者的关系并不是古人认识中的那么回事,它们并不是对立的角色。

  月亮有着自己的自转周期,它有时候就是会和太阳同时出现在一片天空。

  按照周期计算,在农历初四、初五到十一、十二之间,月亮运行的方位就在太阳以东,因两者之间的运转距离过远,所以在天气晴好的时候,人们往往都能在这些时间观察到日月凌空的景象。

  现在太史令居然拿着这种烂大街的天象说事,明显就是意有所指,想要祸水东引。

  而这位倒霉蛋,用脚指头想都能想出来,说的就是小许皇后!

  除了刘骜和小许皇后之外,大汉还能有谁可以比喻为太阳,太阴呢?

  作揖,显而易见,太史令这番说辞就是在意指后宫。

  短暂的安静之后,终于有贤者恍然大悟,理解了四月风雪的真相。

  于是乎,还没等刘骜反应过来之时,就又有人站了出来,拜道:“陛下,臣等以为太史令所言甚是。陛下荣宠后宫无可厚非,本是为汉家传嗣,然后宫十余年无所出也。此次风雪突至,就是上天示警陛下审视后宫,兼修德行,以安天命,以筹人心,以继血胤,以定邦本。”

  “望陛下勤于修德,诚于敬天,顺应天时,感悟天意,勿使后宫离本。”

  这些人口口声声的后宫,句句不提皇后,但在言辞之中已经极为明了的点明了小许皇后的过错。认为小许皇后不好好在后宫生孩子,却只想着皇帝的恩宠和皇后之位的尊荣。

  所以,这次导致了四月风雪,以及日月同空的天象。意指小许皇后在意虚尊之命,而不守本。

  刘骜这个软耳根子,在听到太史令和“贤臣”的劝谏之后,顿时恍然大悟。心中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但同时,刘骜又露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刘骜道:“卿等之言,朕已明之。后宫如此之宠,乃朕之过也。即日起省减椒房掖庭用度,以正其德。”穿书吧

  刘骜想都不想就把锅真的就这么按在了小许皇后头上,看来这十多年的夫妻之情真的是爱淡了。

  完全忘了当初的琴瑟和鸣的甜蜜岁月。

  王莽在听到刘骜对小许皇后的审判之后,心中不由如此叹息着,小许皇后这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还不知道咋回事呢,就又莫名其妙的背锅了,而且连个当面辩驳的机会都不给。

  刘骜此言一出,满朝的大臣也舒口气,这件事总算是有了一个完美的结局。

  皇帝不用罪己,大臣也就不会背锅,所以,这对满朝大臣而言就是最好的结果。

  最后,王音带头拜道:“陛下圣明!”

  听着殿中的大臣们齐颂“圣明”之后,刘骜也终于一扫颓废,整个人也都精神兴奋了起来,似乎不复一开始上朝之时的颓废无助之态。

  王莽随着大流也拜了一下,然后随着黄门郎的一声退朝。

  大家皆都欢喜而退,似乎四月风雪带来的阴霾也随着这场朝会一扫而空了。

  王莽回到了中常侍的值房之中,看到正在拟定责罚小许皇后诏书的班伯,王莽心有不忍,主动请缨道:“兄长辛苦,弟兼任中常侍以来还未熟悉宫中典范,不若由愚弟代兄长宣诏椒房。”

  班伯听到王莽的话后,立刻笑道:“如此甚好。”

  作为专职中常侍的班伯,他的日常工作比较琐碎,而且还极为耗费时间精力,所以,在他听到王莽主动要求为他分担工作压力,代他去椒房殿宣诏之时,班伯是真心高兴的。

  这位乐于助人的准妹夫,虽然最近的风评不是太好,但为人这一刻真的是没得说。

  所以,班伯也不会计较王莽身上的流言蜚语,他只觉得只要妹妹班殊喜欢就好。

  况且,大丈夫三妻四妾也是正常,好色又非罪大恶极之行,且士人相交之时,舞姬助兴也是常态。

  所以,这些色在班伯看来,也是一种士人风流,只要不是下贱的强迫她人,强抢民女,都是可以接受的。【穿】 【书】 【吧】

  王莽对着班伯拜道:“多谢兄长。”

  班伯快速的将诏书完成,然后微微晾干之后,对着王莽交代说道:“巨君,宣读诏书只需气正腔圆即可,无须太多想法。”

  王莽接过诏书,回道:“多谢兄长指点,吾记下了。”

  然后,王莽带着两名侍卫,及这份责罚诏书,去了符玺郎处用玺加押。

  符玺郎掌管着皇帝的六颗玺印,这六颗玺分别为“皇帝行玺”,“皇帝之玺”,“皇帝信玺”,以及“天子行玺”,“天子之玺”,“天子信玺”。

  六玺作用不同,皇帝开头的三玺的作用依次为:封命;赐诸侯书;调兵。

  天子开头的三玺作用依次为:召见大臣;册封外国国主;祭祀天地鬼神等。

  至于那颗秦传国玺,则由皇帝亲佩,为法统之象征!

  并不在符玺郎这里保管。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大汉皇帝是有“七玺”,而非六玺。

  在到符玺郎按照流程将这份拟定好的诏书按上了皇帝行玺之玺印后,这道由刘骜发起的责罚小许皇后的诏书也就算是正式起效了。

  看诏书之上的“皇帝行玺”之印,王莽感慨莫名。

  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距离传说之中的天子六玺这么近。

  可惜,这六玺地位一般,无法与秦传国玺相提并论。

  若是有一天能够亲自把玩一番那颗被始皇帝及大汉诸帝视为珍宝的秦传国玺,那就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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