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走后,那条几乎是支离破碎的时间支流逐渐恢复平稳。
绝云间还是那个绝云间,云起云落,山风不止。
古华派还是那个古华派,人影错落,声声不息。
花白胡子的老头坐在那九九从一的山头,还是那棵四季枝丫都繁茂的树下,摆上一盏茶,一坐就是一天。
傍晚时分,有弟子跑到院子门口喊道:“门主,门主,你今日又忘了授课!”
刘先一捋胡子,恍然道:“哦,原来我是门主,每日还要授课。”Μ.chuanyue1.℃ōM
于是便每日早起授课,闲了就巡查山门各处,翻看书籍,学做一名门主。
又有一天,弟子来喊:“门主门主,有弟子陆陆续续捡来了几个婴儿。”
刘先就收下他们作为古华派的弟子。
山上的弟子来来往往,日复一日,做着千篇一律的事。
偶尔门主教导他们要如何,他们也会恍然大悟:“哦,原来我每日还要这般去做。”
有一日刘先走到山顶处的一隅,看到那里有一间小房子,门前的台阶上坐着一个女娃。
面无表情,痴傻呆愣,他观察好久,总觉得与自己脑海里某个身影好像。
“你修习的什么课业,带你修习的师兄师姐是哪个啊?”
叫她不作反应,唤她去吃饭练剑倒是可以。
刘先捋着胡须,喃喃道:“哦,原来山上还有这么个弟子。”
古华派的上上下下所有人,好像都在遵循着某种不成定义的规矩。
就好像七魂六魄里少了一部分,像是行尸走肉一般。
刘先回到院子里,举起茶杯来,刚想喝上一口,杯中盛了一片落下的树叶。
他抬头看看,感慨道:“又是一年春天。”
但他好像从来都不知道,他只看过春天。
这条残缺的时间支流里的古华派,并无夏秋冬,只有春天。
如同亘古的时间停格在此处,好像一直一直都不会有什么变化。
直到有一天,山门外走来一道人影。
撑着一根发黄的竹竿,身上的白衣染了不少灰尘,稍微一抬头,斗笠下的眼眸如同一泓秋水。
他的声音温醇柔和:“敢问仙师,能否上山门讨碗水喝。”
扫地的古华派弟子红了脸,指指山门,回道:“进门直走便是伙房。”
他拘一礼,撑着竹竿往里走去。
倒也不是去伙房,去广场上看弟子们练剑,又转身去了练功房,课室,符间。
就好像在自己家里闲逛一样,十分熟稔。
最后走向伙房,轻车熟路地从水缸里舀出一瓢清水,咕咚咕咚咽下肚。
“这山里的清泉还就是好喝。”他擦擦嘴笑道。
伙房里的弟子问他是谁,他回了,“就一路过讨口水喝的账房先生。”
他有舀了一瓢,装进自己腰间随身携带的竹筒里,清水淌过他的大腿,流进鞋子,冲出淡淡的红色血迹。
“嘶。”他轻飘飘地吸口凉气,似乎是在吃痛。
打好水后,便出门,右转,目标明确往一处走去。
兜兜转转,山路好像不太熟悉,在身上的白袍黏上不少树枝和叶子的时候,他从灌丛里钻了出来。
对着那坐在台阶上的女娃招了招手。
“等我好久了吧。”他说道。
他上前摸摸她的脑袋,看着她痴傻呆愣的模样,语气中带着歉意:“对不起啊,来晚了,先生没本事。”
“唉。”他一抻腰,就躺倒在地上,任凭那白袍又染上一层灰土。
灰啊灰的,都要变成黑色了。
他躺在地上,碎碎念了好久,说些稀奇古怪的话给她听。
但明明她一点反应都没有,却还是要不停不停地说。
从晨时说到午时,再到傍晚,再到竹筒里的水再也倒不出来一滴。
他上前捏捏她的脸蛋,说道:“可不能被你再骗到了。”
他伸出手腕,解开那根束缚其上的红绳,绑在她的手上。
下一秒,那女娃的脸色呈现一股红晕,眼神水润,皎皎有光。
她轻咬贝齿,开口道:“好久不见,先生。”
白袍先生蹲在她的身前,撑着脸蛋问她:“想我了没?”
小申鹤便红着脸不说话,目光看向别处。
白袍先生便恍然大悟般,笑道:“嗷~~原来是十六岁的申鹤呀~~”
语气里的捉弄,横竖都能感觉得出来。
他嘿嘿一笑,与她并排而坐,又习惯性地摸摸她的脑袋。
“今天课业如何?”他随口问道。
小申鹤脸上红晕未消,回道:“尚可,除去每日锻体练剑,削月筑阳真君还教了我新道法,若有闲暇,先生可来山上观摩。”
白袍先生摆摆手,慵懒道:“我不去,这老道到时候又得和我下棋,臭棋篓子一个,我就应该让凝光和他下。”
小申鹤微微点头,问道:“凝光姐姐还好吧。”
白袍先生点头回道:“好啊,哪里都好,就是掉钱眼里了,经常忙得没时间。有时间就好了,把那老道杀个片甲不留,省得老是在我耳边叨叨。”夶风小说
小申鹤点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嘴唇嗫嚅着,有些话想说,却没问。
白袍先生像是看穿了她心里所想,抚平她皱起的眉头,看着她红起来的脸颊,说道:“没事,我会把你师尊找回来的。”
小申鹤红了眼眶,担忧道:“先生也要注意安全,师尊...师尊肯定也会没事的。”
白袍先生站起来,拍拍自己孱弱的臂膀,白袍抖动,那手臂像一根枯柳一样。
嘴里的话却很硬气:“我是谁,我可是你的先生!这世上可没有什么事能难倒你的先生!”
小申鹤擦擦眼泪,看着他蹲在自己跟前,伸出手替她拭去泪痕。
“都十几岁的人了,还像小时候一样哭啊,等到你师尊回来,指不定又会说我。”
“先生...”
“在的。”
“苏...”
“小点声,小心被听见咯...”
“你会消失不见吗?”
“当然不会,我会把那家伙打回一个蛋壳里去,谁让他惹我的小申鹤哭这么多次。”
“先生...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小申鹤又红了脸蛋,有些难为情。
白袍先生顿了顿,哈哈笑起来:“对不起啊,但是我现在眼前的确实是小申鹤,总是出戏。”
日头西斜,霞光满天,晚风喑哑。
小申鹤伸出她的手腕,将那红绳解下,束缚在白袍先生的手上。
她开口道:“第...”
他已经接过话说道:“第一万零一次,是么?”
小申鹤摇摇头:“是第一万零二次了。”
白袍先生顿了顿,有些遗憾道:“又被那家伙抢了先。”
他拍拍她的脑袋,看着她的目光逐渐失去光泽。
“我等你归家,先生。”
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朵七个花瓣的小花,白色的花瓣,莹黄的花蕊,放入她的手心。
“我一定归家。”
她紧紧抓住他的手,还想再说些什么话,“先生...”
他点点头,回道:“在的。”
已经得到了回应,说罢后,她重新化为那痴傻呆愣的模样,坐在台阶上。
他开口道:“记得多吃饭多睡觉,才能长高,哦不对,十六岁的申鹤已经很高了...”
他眼中带着留恋,将那朵花放下。
那朵平平无奇的小花,代表着那棵树下的自己,还是那副枯骨。
世界上只能有一个苏悯。
曾经的苏悯已经死了,死在那棵树下,万千世界的磨损,都将由那副躯体承担。
现在的苏悯,正在万千时间支流里遨游,试图寻找到某个身影,将其抹杀,但如果他找不到的话,一切的一切都会归于原点,然后周而复始,无法结束。
也就是双方意识到对方存在的原点。
是这条已经破烂的支流,是所有时间线紊乱的起点。
他撑起那根竹竿,缓缓往山下走去,他要去另一条时间线里,去挽回过错,争取一个先机,争取在“苏悯”意识到自己存在之前,了解一切。
白袍先生回头望望,看见那绵延的山路,想起那个老头对自己说,有个家中亲戚将小申鹤遗弃在这里,说什么上山求仙去。
他摇摇头,无奈笑笑。
哪有什么家中亲戚,这一切的源头,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啊。
“已经一万多次了啊...”他叹口气,为自己脚上的伤口敷上草药。
这意味着,已经有一万道支流被打碎,成为虚无。
他眼中闪烁起光芒,原来那温柔的眸子里,也会有那么骇人的杀气,
“夺我神力、血肉之躯又何妨,我以步丈量天地千万遍,照样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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