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三,上午。
为防止大火之后无赖闲汉借乱生事,桐山县县城戒严封城。
巳时。
结义五人冒雪去往了县衙。
支开所有门子丫鬟后,在县衙二堂开了场小型会议。
陈景彦作为官员中的一员,大概猜测了接下来上峰该有的反应,“冯长宁毕竟代表了户部、代表了朝廷,便是意外身死,也不会就此了事。短时内,河南路、户部应会有人下来调查此事,快则三五日、慢则半月......”
几人在此碰头,自然是为了统一口径......昨夜取暖炭盆引燃家私,冯大人等人吃醉了酒,反应不及葬身火海。
昨天,冯大人是张典史邀请的,前者亲随亲眼所见。
此刻连张典史也一同丢了性命,看起来的确像一场意外。
“不管怎样,待上头下来人,我们还需小心应付。”陈景彦总结道。
这就是拉陈景彦下水的好处,由官员组成的调查人员对胥吏说的话天生自带几分怀疑,而陈景彦无疑更容易获得他们的信任。
商定了各项应对措施,一夜惊心动魄的陈景彦打了个哈欠。
几人告辞,陈初却故意拖后了几步,借机向相送的陈景彦低声问道:“县尊,待采薇阁相邻受灾人家损失情况统计出来后,烦请告知一声。”
陈景彦微微错愕,驻足原地认真打量一眼后,道:“陈都头有心了。”
陈初好端端的说起这事,只会有一个原因,那便是准备给被殃及池鱼的采薇阁邻居们一些补偿。
“终归是因我而起......”陈初叹道。穿书吧
“陈都头果然胸怀赤子之心......此事若能顺利揭过,本官在家摆酒,请都头贤伉俪过府一叙。”
“谢县尊。”
“诶,不必如此客气。愚兄听说都头祖上同出颍川陈氏,咱们同根同源,往后你我兄弟需互相照应才是。”
“县尊但有差遣,属下义不容辞!”
“诶,还叫县尊?”
“呃......兄长。”
陈景彦磨勘转迁还有近一年时间,在此期间,少不得要和几位‘兄长、贤弟’周旋。
别看他名义上是一县之尊,却是明面下实力最弱的那个,自然想拉拢一位同盟。
而年纪小、根基浅的陈初,无疑是最佳人选......
出了衙门,已近午时。
铅灰天色,大片大片的雪花飘飘洒洒,街面上的积雪已有一寸多深。
四人不约而同抬头看了看天,皆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昨夜之事实乃情非得已,各位哥哥原谅则個。”陈初向三人拱手道歉。
都是成年人了,便是对陈初昨晚二杆子的做法心存恼怒,但现下几人已经绑定在同一条船上,没必要再去说些气话。
西门恭叹了一口气,拱手还礼。
徐榜也不情不愿的拱了拱手。
只有损失最重的蔡源黑着一张脸,冷哼一声后,拂袖而去。
他自然是有资格傲娇的,毕竟他是陈初的结义大兄兼‘岳丈大人’......
......
午时初。
陈初回到一片焦黑的采薇阁,此处依然有不少人在瓦砾堆中翻找冯大人等人的尸首。
这场火出乎意料的猛烈。
便是能找到尸身,也已是小小一团焦炭。
别说分辨谁是冯大人,只怕是男是女都分不清了。
大雪纷扬。
为了不引起注意,大宝剑、彭二几人已分散在城内酒家客店等候,只有昨晚来‘拉厨余’的大郎、长子还留在现场。
蔡婳和玉侬同样待在这里。
在户外待了四、五个时辰,两人都冻的不轻。
陈初解了斗篷帮玉侬披上,又从怀里掏出一领貂鼠尾风领子递给了蔡婳。
风领子类似后世的围巾。
“好你个小狗!我还说那晚过后,我的风领子怎不见了,原来是你偷的!”蔡婳接过仔细一看,不由骂道。
......废话,那晚陈初脖子上被嘬了十几个印子,自然需要物件遮挡一下。
一旁,冷的嘴唇青紫的玉侬却发现了华点......‘那晚过后’???
不及说上几句话,吴奎从远处走过来喊了一句,“初哥儿,城门开了,我们能回去了。”
“好。”
陈初应了一声,眼看蔡婳还把风领子拎在手里,不由伸手拿过帮她系在了脖子上,并道:“跟我走吧......”
蔡婳稍稍失神片刻,却又抬头眯起狭长媚目笑了笑,道:“怎了?担心我回家受责罚?”
“嗯。”陈初坦诚道。
“算你还有些良心......放心吧,我爹爹不会怎样我,大不了关在家祠禁足几日。”蔡婳四下环顾,曾经雅致奢华的采薇阁只剩些残垣断壁、碎砖瓦砾,心下自然生出几分伤感,口中却道:“且我说过,我去你家那日,需八抬大轿接我!现下我跟你走算怎回事?去伱家给你做小么?”
“非要分个大小么?或许......咱们还可以探索出一种全新的关系。”
“嗤~”
蔡婳媚目飞白,忽然弯腰捡两块碎砖垫在了脚下,这么一来,两人十多厘米的身高差便被抹除了。
随后,伸臂揽住了陈初的脖子,接着便送上了冻得发白的嘴唇......
大姐,你来真的啊?
不怪乎陈初有一瞬间的惊愕。
现下可不是当街接吻无所谓的后世,此时这乱糟糟的采薇阁前院,寻人的皂衣、签军,以及官府组织来清理的民壮,少说有百多人。
其中不乏蔡家人,比如堂弟蔡思、二哥蔡坤同在此处......
惊愕过后,陈初也不管三七二十七了......
人家姑娘都不怕,他若是怕也太怂了点。
最先发现两人光天化日抱在一起斗嘴的,自然是距离最近的玉侬。
“......”玉侬张着肉嘟嘟嘴巴迷糊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赶忙伸手拉了拉蔡婳腰间的绦带,似乎是想把蔡婳拉开,却又因习惯性的畏惧而不敢太用力,同时嘴里还在小声嘟囔着,“三娘子,你作甚呀......请三娘子住嘴......”
专注与陈初缠斗的蔡婳根本不搭理,直接反手一巴掌打开了玉侬的小手......
还挺疼。
玉侬还想请三娘子嘴下留情,却不敢上手了,只能尴尴尬尬的站在一旁,像是给两人加油助威的啦啦队似的。
稍远处,主动前来帮忙的徐志远也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大为震撼,连忙朝撅着屁股在瓦砾堆中寻找金银细软的蔡思踢了一脚。
“阿思!快看快看,校长和你堂姐,啃上了!”
“卧槽!俩人玩真的啊!”
另一边,大郎和奎哥儿看的津津有味。
而长子则红着脸低着头,傻呆呆站在哪儿用右脚在雪地上画圈圈。
“姚美丽,你怎了?”大郎奇怪道。
长子闻言,却抬起双手捂了脸,从指缝里又往陈初那边瞅了一眼,扭捏道:“羞死个人哩......”
午时二刻。
陈初几人离了采薇阁,顶着大雪出城而去。
蔡婳也不顾风雪扑面,翘着二郎腿悠然自得地坐在一块石头上。
旁边的蔡坤却是脸带愠怒,“婳儿,你们私底下怎样我便不说了!方才当着那么多人,不嫌丢人么!”
“男欢女爱有甚丢人的?嘻嘻,我正是要桐山县都知晓,我与他好上了......”
......
午时中。
城外已是白雪皑皑,银装素裹。
陈初、大郎等人和彭二、大宝剑四人在城南杀虎岗岗下汇合。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南行去。
昨日北来时,莫说是大郎、长子,便是陈初心中都有几分忐忑,或许只有永远同一个表情的大宝剑内心毫无波澜。
此时南返,昨夜种种历历在目,众人心中自生出一股豪情。
便是顶风冒雪也难灭胸中激荡,陈初不由吟了两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初哥儿,你这首诗写的好啊!”
最近通过蓝翔学堂夜间扫盲班认识了几个字的周良,觉得自己也算作读书人的一份子了,不由评头论足的赞了几句。
“良哥儿,谢谢。但这是李白写的.......”
陈初牵着马哈哈一笑,马背上的玉侬也跟着咯咯傻笑。
要说昨日和今日谁的心境变化最大,当玉侬莫属。
昨晚独自待在凝玉阁,她害怕极了,但公子说让她信他。
她便信了.......
其实玉侬至今也不清楚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不用被送人了。
但她能猜到,昨晚公子肯定做了很多事.......具体是什么事,她不敢想,也懒得想。
“公子,我给你们唱只你教我的傲来小曲吧。”
“好啊。”
“嗯。”玉侬解了陈初的斗篷递了回来,露出蔡婳赠她那件大红羽纱面斗篷,随后清了清嗓子,开腔道:“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这首傲来小调,是蓝翔学堂的校歌,每个孩童都会唱。夶风小说
时日久了,大郎这些人都能跟着哼唱几句。
不久后,脆甜女生独唱,变作了参差不齐的大合唱。
未时初。
鹭留圩,比往日清静许多。
今日,学堂停课、作坊停工。
逃户村老幼妇孺全都回了山上,村民的刘二虎和吃白食的大宝剑昨日随东家一行人外出后,至今未回。
留村的刘大牛带着联防队员一遍一遍在大雪天里绕着村子巡视检查。
总之,村内弥漫着一股不同以往的紧张气息。
蔡宅一进正厅。
往日喧闹的教室此刻静悄悄的。
猫儿独自坐在一张大椅上,听着窗外呼啸风声,眼皮微耷,望着地面默默不语。
此时,她是唯一留在鹭留圩的原逃户村村民。
从昨夜枯坐至今。
天光微熹时,猫儿在期盼,期盼官人差不多该回来了。
巳时,天光大亮,猫儿开始紧张。
午时,仍不见人回,猫儿的心情变作焦虑恐惧。
到了现下,她反而平静了下来......
左右不过生死,有何可惧.......猫儿握紧了手里的小号螺丝刀。
......杨大婶膝下无女,应该会待虎头视如己出吧。
想到这里,猫儿没忍住往西南栖凤岭的方向看了一眼。
却被窗外纷扬大雪阻断了视线。
猫儿很讨厌此时的天气,因为雪天总会让她回忆起一些不好的事......
恍惚间,猫儿好像听到了一阵缥缈歌声。
赶忙支耳细听......
再次确认后,猫儿蹭一下站了起来,却因久坐腿麻迈步时摔了一跤。
却也觉不出疼来,爬起来就冲到了院门处。
往村口只看一眼,猫儿的眼泪便止不住了。
“好山好水好地方,条条大路都宽畅,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
男人粗犷的歌声中,玉侬大红色的斗篷迎着风雪猎猎招展。
宛如一面不屈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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