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刚刚亮。
赵顼便下发了一道谕旨。
开封府尹杨左严重失职,就地免职,开封府府尹由刑部侍郎吕工弼兼任。
昨晚汴河上发生的事情,不仅让赵顼感到愤怒,心中更是产生了一丝恐惧。
贩卖假铜币者,准备的竟然比开封府衙士兵还要充分,且分工有序,在八艘商船的围堵下,竟然未丢一人地顺利离开了。
要知道,开封府府衙士兵都是从禁军队伍中挑选的,作战能力都非同一般。
这无异于是对大宋汴京禁军士兵的羞辱。
巨大的耻辱!前所未有的耻辱!
令赵顼感到更加愤怒的是,自己从一个勾栏里打听的消息竟然比开封府的消息都要及时可靠,而一品楼的情报点也如同盲人般,一问三不知。
……
赵顼的震怒,让朝廷百官都紧张起来。
午后,刑部侍郎吕工弼与徐虎来到了垂拱殿,昨晚掉进河水的假铜币也全部捞了出来。
“官家,现已查明,积翠楼花魁夏妙儿的消息渠道一部分来自于她与多名勾栏女子结成的美人社,另一部分来自于东水门外的杀猪巷,据说那个绘制《汴京五品上京官肖像名录》的土关公,也曾住在杀猪巷中,二人极有可能相识。”
“杀猪巷?”赵顼面带疑惑。
“杀猪巷,原本是东水门外汴河旁的一片荒地。但因很多船工劳力在汴京城租住不到房屋,便在那里乱搭乱建,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一条巷子,那条巷子里杀猪者众多,大家便都将其唤作:杀猪巷。那里居住的基本都是来汴京城讨生活的外地穷人,巷子差不多有二十多年的历史了。”
“官家,这些消息都是臣根据杨左留下的线索查探出来的,其实他……”
吕工弼正欲给杨左求情,但见到赵顼铁青的脸色,顿时不敢再说话了。
赵顼也根本不接这个话茬,转而问道:“她们搜集情报的目的是什么?背后可还有势力?”
“应该没有势力,只为赚钱。”
“这个夏妙儿也是杀猪巷长大的。杀猪巷里有很多无人照管的老人和孩子,他们现在全指望着夏妙儿生活!另外,夏妙儿的那些姐妹们要为自己赎身,也需要不少钱……”
听了片刻,赵顼便明白了。
勾栏瓦舍与汴河旁的船工劳力,能够得到的消息情报比官府更多更及时,赵顼完全不感到意外。
“官家,夏妙儿涉嫌泄露朝廷机密,已触犯到我大宋刑律,要不要将其抓起来?”
赵顼摇了摇头。
“你继续调查假铜币事件,至于杀猪巷和夏妙儿那里,先不用管!”
……
翌日,近午时。
赵顼带着徐虎出现在杀猪巷。
杀猪巷并不大,由一排排低矮的房屋组成,大概便是因为其过于狭窄,宽度不足五米,其名才为巷。….巷子两侧又有各种小摊贩支起的摊子,大多都在卖猪肉,卖河鱼。
整条巷子,污水横流,散发着一种怪味道,还有一群群七八岁的孩子赤着膀子在嬉戏打闹。
数名老者坐在肮脏的街道两侧,两眼空洞地望向街道上的陌生人,面无表情。
而在距离杀猪巷不到五百米的地方便是汴河。
在这里居住的皆是穷苦人家,甚至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是在这片区域讨生活。
对于这里的许多人来讲,城内的那些奢靡生活,距离他们太过遥远,就像天空与大地的距离一般。
一些老者年迈去世,也就是用一张草席卷住,然后拉到城外草草就埋了。
穷苦人家的性命,贱如草芥。
他们用尽了所有力气,生活依然还是捉襟见肘。
赵顼其实很清楚,这只是汴京城底层民众的一个缩影,比这种还要贫穷的角落定然还有。
人口上百万的汴京城,看似光鲜亮丽,其实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很多人连饭都吃不饱。
杀猪巷,就像一根刺般扎进赵顼的心口。
对赵顼而言,解决一个杀猪巷并不难,但是要让整个大宋自此没有杀猪巷,那对整个朝廷来讲,就是任重而道远的事情了。
入夜,赵顼再次出现在积翠楼中。
那名长相俊俏的丫鬟看向赵顼,兴奋问道:“许公子,这次是喝茶听曲还是问事解惑?”
“这次是做买卖!”赵顼笑着说道,递给她一张银票后,大步走了进去。
房间内,赵顼与夏妙儿相对而坐。
夏妙儿将茶水端到赵顼的面前,笑着问道:“敢问公子,今晚听何曲?”
赵顼摇了摇头。
“今日不听曲,想与姑娘做一笔买卖。”
夏妙儿忍不住掩嘴笑了。
“现在,咱们不就在做买卖吗?你出钱,我卖艺!”
赵顼喝下一杯茶,道:“我就开门见山来讲了,我想将你的情报组织买下来!”
听到此话,夏妙儿微微摇头。
“公子,你不是第一个说出此话的人。汴京城内,鱼龙混杂,厉害的人多着呢!有一个三品官员还称,只要我可以只为他提供情报,他就会休掉正妻,八抬大轿娶我过门。其实,他看中的不过是我搜集信息的能力罢了,我不卖!”夏妙儿的态度甚是坚决。
“你一个柔弱女子做这种在大宋刑律边缘徘回的事情,总有一天会被抓的。”
“我不在乎,小女子贱命一条,也就凭借着年轻这几年,找到了这条财路,能赚多少就赚多少吧!这条路不是我的,而是许多人的,所以不能将其卖给任何人!”【穿】
【书】
【吧】
赵顼没想到从这样一个柔弱女子的口中,竟然能够说出这种不计生死的话语,不由得多了几分钦佩之意。
“难道你就不想听一听我提供的筹码是什么?”
夏妙儿莞尔一笑。….“天下男人都一样,你们自以为将天下都抓到手里,其实根本不知对别人来讲,真正重要的是什么,你给多少金银珠宝,我都不会卖的,公子不要再谈这个话题了,不然我就只能逐客了!”
此刻,夏妙儿的心是累的。
在汴京城,唯有靠着这些情报,杀猪巷这些人才能活下去,自己的姐妹们才能只卖艺不卖身,活得更有尊严一些。
一旦她将自己的情报来源交给别人掌管,那杀猪巷提供信息的人、勾栏里的那些姐妹,都会沦落成别人手里的工具。
没有多少人,会拿杀猪巷的人当成人来看。
她有情,但别人不会有情,甚至还有可能去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这是她绝不允许的。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但这是她的责任和义务,哪怕丢了性命。
赵顼很明白夏妙儿此时的心情。
他想了想说道:“我的筹码是,帮助你、你的姐妹,以及杀猪巷内所有提供情报的人,恢复正常的生活。让幼有所养,老有所依。那些想做情报的人,给他们官身,那些想要远离勾栏的女孩,为她们提供职业;那些无人照顾的老人和孩子,我派人养活他们……总之,我会让杀猪巷变成一个适合生活的地方,而非一个贫民窟!”
“当然,我有一个前提,先为我提供一个情报!”
夏妙儿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看向赵顼,突然眼睛一亮,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奴家参见官家!”
夏妙儿一直都在派人调查赵顼的身份,心中本就已有猜测,而今赵顼说出这番话,她顿时笃定了心中的想法。
赵顼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猜出自己的身份了,也不再隐瞒,笑着说道:“起来回话吧!”
夏妙儿缓缓站起身来,一脸紧张。
赵顼笑问道:“接下来,朕再问你问题,不收费了吧?”
“不收不收!”
夏妙儿赶忙摇头,有了刚才官家那一番话,她便知晓自己有救了,杀猪巷有救了。
“你可认识那个绘制《汴京五品上京官肖像名录》的土关公?”赵顼率先问道。
“世上……世上并无土关公此人,乃是奴家杜撰的,这本名录乃是奴家和二十多位姐妹历经三年多的时间绘制的。因为这名册影响甚大,我们怕查到自己身上,故而起了一个别名。”夏妙儿诚恳地回答道。
“凭此罪,朕就足以将你们全抓起来了,将此名册的书版毁掉吧!”赵顼长呼一口气,“朕对你们以前做过的事便既往不咎了。但现在,朕遇到难事了,需要你们来帮助解决,待解决后,你们这个组织肯定会解散的,但朕可以答应刚才答应的一切。”
夏妙儿悬着心骤然落下,他们这种不法的情报组织,确实无法拿到台面上。
她有些调皮地吐了吐舌头,道:“官家请讲。”….“你应该知晓最近假铜钱泛滥,将市场扰乱的不是个样子。但幕后真凶到底是谁,一直都是朕的心头病,民间渠道肯定比官府渠道更准确,更何况杀猪巷就在汴河旁,定然有人会看到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朕需要一个线索!”
“妙儿明白了,一定尽快给官家一个结果出来。”
赵顼点了点头,作为一个皇帝,他无奈之下央求一个小姑娘办事,这脸其实已经丢大了,故而他提前抛出了重建杀猪巷的想法、
说罢,赵顼站起身来,便欲离开。
一旁,传来夏妙儿酥脆的声音。
“官家,你……你不……接着听曲了?”夏妙儿眼眸含情,丝毫不掩盖对赵顼的仰慕。
赵顼顿时笑了,对方这是暗示他在这里过夜呢!
风尘中的女孩,活得都很明白,也很会抓机会,她很清楚若能和赵顼风流一夜意味着什么,故而毫不掩饰。
赵顼想了想,道:“下次吧!”
说罢,大步走了出去。赵顼并非不好女色,而是这种一夜间的情愫,并非他所喜欢的感觉。
……
翌日,垂拱殿内。
三司使韩绛立于殿堂下。
“官家的意思是改善杀猪巷的环境,让那里的百姓有屋可住,有衣可穿,由三司出钱为他们提供帮助?”
赵顼微微摇头。夶风小说
“不是改善,是破而重建。朕希望能将杀猪巷变成汴京城第一条特色步行街!”
“步行街?”
韩绛一脸疑惑,面对这位经常抛出新词的皇帝,他已经习惯性地表示疑惑了。
“所谓步行街,便是只能人行,车马牲畜皆不能进的街道。朕在那里转了一圈,发现此巷临近汴河,周边风景还行。此次由三司出资,重建这条街道,依照朕的观察,就将这条街巷变成一条以专卖各色小吃的街道吧!”
“以后,但凡有喜欢开封府各色小吃的,第一个就能想到杀猪巷!至于如何将贩卖小吃的商贩都安置在杀猪巷内,如何吸引更多的人去杀猪巷,以及如何安置好杀猪巷原有的百姓,那就是你的事情了。切记,朕希望做出来的是一个标杆,以后开封城将会出现十条以上的特色步行街,然后让各州府彷建,这种街道看似规模不大,但利润甚高,给朝廷提供的税收也是相当客观的……”
“臣明白!”韩绛兴奋地说道,只要能赚钱的事情,他都尤为兴奋。
赵顼白了他一眼,道:“另外,朕让建的私塾和百姓图书馆,在废除了三司条例司后便转交到了你三司的手里,最近的发展可是有些过于缓慢了!”
“臣,臣一定加快速度!”韩绛拱手道。
“三司使,朕已经听外面传开了,说你三司使赚钱时吃相难看,花钱时一毛不拔。你为朝廷省钱,这没问题。但是涉及到百姓福利时,能不省就不省,朕不想口号喊出来了,最后草草了之,到时挨骂的还是朕!”赵顼加重了语气。
“臣明白!”
韩绛也很无奈,朝廷各个衙门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他只能是哪个衙门催的紧一些,就在哪里多投入一些钱。
“杀猪巷的事情一定要放在心里,一个月内,朕要见到效果,可以让一品楼相助!”赵顼最后又说道。
“臣保证完成!”韩琦回答完后,快步走了出去。
片刻后,徐虎从外面回来了。
“启禀官家,夏姑娘那里有消息了!”说罢,徐虎将一封书信递给了赵顼。
赵顼不由得大喜,打开书信,其低头一看,不由得愣住了,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下来。
信纸之上,只有四个字:河北禁军。
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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