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是浓烈的黑,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涂抹在幽暗的天际,星辰暗淡,晦月无光,让人感到深深的窒闷与绝望。
黑夜中的孤单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仿佛已经泛滥成灾,淹没了人所有的心灵和意识。
梦云轩里。李瑞允送走了白羽,又重新返回到原来的花厅,呆呆望着桌子上还没来得及撤下的残席,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了昨天晚上,自己与丁梦轩还在这里对月畅谈,把酒聊天……
可是转眼间已是物是人非,佳人已杳。想起来,恍然就像一个梦。
他吩咐侍从重新端来酒菜,自斟自饮着,一个人独自坐着,直到天明。
两旁的侍从过来劝了好几次了,要他回去休息;可他什么都不管,继续我行我素地喝着闷酒,恍惚又无措,仿佛正在地狱里梦游。
后来,他已有八九分醉意了;醉眼朦胧中,晃动着丁梦轩那美丽窈窕的影子。
“梦轩,梦轩,你在哪儿?……当时你为什么要跟了来,其实我是真得不想伤害你啊!我之所以这么做,也是被逼无奈啊!……
“梦轩,你可知道,我有多么爱你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背叛我,为什么你的心里还一直想着别的男人?为什么我永远都得不到你的心……为什么……”www.chuanyue1.com
喃喃自语着,他已是泪流满面了。
几案上的烛光忽明忽暗,摇曳着他迷离的醉眸;因为酒的作用,他半耷拉的眼睑染上一抹淡淡的胭色。
眼神迷朦中,他不经意间瞥到了对面殿堂门楣上的那块牌匾,牌匾上那三个醒目的大字。
“梦云轩……”下意识地重复着这几个字,他的心不自觉地悸动了一下,“梦云轩……梦云……云,云……哈哈,哈哈……”
他忽然就笑了起来,笑声凄厉,幽长,令人毛骨悚然。
在蓦然醒悟的那一刻,痛意也在疯狂撕扯着他敏感的神经,瞬间蔓延开来。
“我还以为你对那个男人的感情,是后来才逐渐产生的;没想到在你的心里,从开始就一直想着他,想着那个名字里带着云的男人,凌云,凌云……我现在才明白,原来那个最傻的人是我啊!………”
此时的他,错愕混合着崩溃,还有受伤。他的神色空了一瞬,仿佛有什么东西破裂开去,无声无息……
与此同时,在离此处二十里之外的一片丛林旁,一座孤零零的新坟刚刚立起。
一抔黄土,尽掩风流。守在这抔孤零零的黄土前,凌云思前想后,只觉痛彻心扉。ωWW.chuanyue1.coΜ
同一个时间,不同的地点,两个男人在为同一个女人悲痛欲绝。
往事历历,如在昨天。
凌云想起了与丁梦轩的初次邂逅是在十多年前,当时他与她皆是年方弱冠,情窦初开。她那如小鹿般受惊的眼神,惹人怜惜,曾令他怦然心动。
他想起了与她的再次相逢是在她的绣楼前,当时她背倚栏杆,花枝掩映之下身姿窈窕,充满诗情画意,曾令他浮想联翩。
他又想起了后来与她之间因误会而产生的矛盾愈演愈烈,以至后来二人水火不容,刀剑相见。
现在终于盼到了尽释前嫌的一天,她却又离自己而去——难道自己与丁梦轩之间的这段缘分真的是天意弄人吗?
风萧萧兮,拂动他的乱发。纷乱的思绪中,他不由又想起了这些日子来发生的事情:太子遇害,吕大人被陷害入狱,自己也在天牢之中差点被人谋害……
后来他在杜正海的帮助下终于逃离天牢;彷徨无依之际,他把一线希望寄托在自己父母身上,想着通过他们的帮助,或许可以摆脱一时的困境,万万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欺骗与出卖……
想着数日前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想着自己的父母竟然能够狠下心来亲手把自己送到仇人手里,想着自己落在李瑞允手里遭受的那些屈辱与凌虐……他只觉痛彻心扉。
他又想起了常青公主温存体贴的话语,何禹廷和蔼可亲的笑容——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如果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可以昧着良心去欺骗、出卖自己的儿子,那么这个世上还有什么可以值得自己去相信的呢?
再想想如今,太子枉死,吕大人还在天牢里,龙凤玉符被毁,丁梦轩也死在自己怀中……自己曾经多么努力地想要改变当前的局势,可是经过一番劳碌奔波之后,结果又如何呢?
那一刻他真正感觉到了自己力量的渺小。他忽然觉得自己有多么的挫败,自己的一切努力又是多么的徒劳!
想到这里,他只觉心灰意冷,茫然失措;他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又该何去何从。
此时的他,觉得自己是多么的孤单与无助,他多么希望能有一个人可以来安慰他,帮助他,安抚他那颗支离破碎的心,可是……
他不知道自己在丁梦轩的坟前究竟守候了多久,有一段时间里,他只觉脑子里一片空白。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阴沉下来,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霏霏飒飒,落在脸上,衣上,他却浑然无觉。
凄风冷雨中,他一动不动,滞然如一尊雕像,渐渐的,他的一切意识都模糊了……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松软的榻上,身上盖的被子虽有些朴旧,却柔软舒适;四周是雪白的墙壁,房内一桌一椅,陈设虽然简陋,却是窗明几净,收拾得十分整洁。
隐隐约约的一股淡淡的药香弥漫在空气中,沁入心脾,说不出的清爽畅意。
凌云默默打量着房中的设置,觉得这地方似曾相识。
这时门一开,一个二十多岁、侍童打扮的青年人端着药碗走了进来,见他醒了,喜道:“凌大侠,你总算醒了!我马上告诉师父去。”
说着,把药碗放在桌上,转身出去了。
凌云觉得这青年人有几分眼熟。正在纳罕间,只听门外传来脚步声,那青年人已陪着一位鬓发如银的灰衣妇人走了进来。
他见那妇人大约六十岁左右年纪,精神矍铄,神采奕奕,一身再简单不过的素衣布袍,长发高挽,显得清爽而利落。
生的面色白皙,眉目清秀,翘鼻梁,樱桃嘴,虽然上了几岁年纪,但那恬静的脸庞、通身的气派散发出来的神采依然是清隽淡雅,质朴含蓄,隐隐透着一股飘逸脱俗之风。
凌云一见,立时认出了她。来人正是昔日曾两次为何禹廷医治伤病的、神医山庄的主人,人称“赛仲景”的那位脾气乖张的婆婆;那青年人是她的徒弟宝儿。
见到她,凌云又想起了昔日之事,想起了何禹廷,心里一片黯然。
赛仲景见只是他痴痴无语,遂语气和蔼地问道:“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凌云轻轻点点头,挣扎着从榻上坐了起来,哑然道:“感觉好多了;多谢婆婆救命之恩。”
赛仲景微微蹙了蹙眉心,柔声道:“你前些日子受的内伤还没好,现在又得了严重的风寒,需要静心休养,不要乱动,先躺下吧!”
凌云面无表情,淡淡望了她一眼道:“这是什么地方?”
赛仲景垂着眼睛看着他,温和的眼睛里弯起浅浅的弧度,“神医山庄哪!今天上午我与宝儿上山采药,见你独自一人在一座孤坟前发呆,雨那么大,也不动一下,就跟个木头桩子似的,不要命了?……老身于心不忍,就把你救回来了。”
凌云心底泛起一种说不出的疼痛,汹涌起伏着堵塞到了他的喉咙里,让他几乎他发不出声来。
良久他才轻轻吐出一口气,缓过神来,浊声道:“婆婆,您为什么要救我?与其这么痛苦地活着,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赛仲景呆了一下,叹道:“想你凌云,当初又是何等意气风发、豪气干云的英雄人物,怎么现在却颓废消沉至此?”
凌云苦笑一声,双眼疲倦黯淡,只呆呆不语。
赛仲景语气平缓道:“其实,这些日子来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包括刑部尚书府的那些事情,老身是一清二楚,我也知道你心里也很苦……
“现在我想要说的是:要发生的事情总要发生,要来的祸患既然躲不过,就只能去面对了。至于如何面对,就要看你自己了。有的人也许会选择放弃,但有的人却会选择积极勇敢地去面对,去有勇有谋地改变一切。志超,你说是吗?”
凌云低头不语。
赛仲景声音细腻,继续娓娓道来,“现在吕大人还身陷囹圄,命在旦夕——我相信他是冤枉的,而如今要为他昭雪冤情、救他脱离牢狱之灾的,大约也只有你凌云可为了,但如果你现在还一度为一点儿女情长、家长里短而消沉颓废下去,那么……”
凌云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一阵阵作痛了。他以手扶额,沉声道:“多谢婆婆教诲。只是现在我心里乱得很,想先静一静……”
赛仲景无可奈何地冲他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道:“好吧,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
她吩咐宝儿取来桌上的那碗药,道:“这碗汤药是老身专门为你配方熬制的,可以驱寒益气,调和经脉,你喝了它,再运功调息一下,然后注意静心休养,便可望大好了。”
凌云称谢。
赛仲景又道:“时候不早了,老身也不打扰你休息了。”临出门前,她又语重心长地望了凌云一眼道:“志超,望你能好自为之。”
赛仲景师徒走后,凌云按照她的吩咐把那碗汤药喝了,又盘膝静坐、气运丹田调息了一会,自觉神清气爽,心情也略好了些,遂倒床静卧,思绪飘飞间困意上来,不觉朦朦胧胧地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外面的门轻轻响了一下,一位风姿绰约的白衣女子脚步轻灵地走了进来,慢慢靠近了他的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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