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容珠疑惑的注视下,慕云卿轻声笑问:“公主不解其意?”
容珠嘴巴里塞着布,自然无法回答,慕云卿便自顾自地说:“也对……你贵为公主,久居深宫,所识之人也都非富即贵,自然不知这大千世界多得是外面光鲜、内里腐败之处。”
“京都之中有一个绝佳妙处,名曰乐香坊,不知公主可曾有所耳闻?”
“那里不比那些低等的勾栏院,多的是被家族牵累而流落风尘的大家闺秀,个个才貌双全,慧比明珠,公主若去了那里,倒也不算辱没了你。”
这番话气得容珠脸色铁青,牙关咬得很紧,竟似将口中布条当成慕云卿了一般。
可她越是恼怒,慕云卿笑得就越开心。
但很快,容珠就转过了念头,她心道,自己人就在京都,难保哪一日不会被相熟之人认出带去兄长面前,届时她慕云卿还能有命活下去?!
此举如此冒险,容珠料定慕云卿定然不敢。
想着她极有可能只是在吓唬自己,容珠怒色稍敛,不再被牵着鼻子走。
观她神色,慕云卿便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不觉摇头失笑:“当日在围场,公主能想出请陛下给我和睿王赐婚的主意,我还当你是个聪明人,如今看来,却是我高估你了。”
“你觉得,你如今还是高高在上的三公主吗?”
“打从和亲队伍出城那一刻开始,大梁的三公主殿下就已经身处和亲北齐的路上,而你,不过是一个恰好和公主模样相近的人罢了,不会有人在意真相是怎样的。”
闻言,容珠脸色一变,呜咽之声更重。
慕云卿秀眉微挑:“还不明白?”
“无论那个花轿上坐着的是何人,她如今都要顶着你的名头活下去,否则一旦被北齐发现事情有诈,绝非个人能承担得起,想必等队伍进了北齐境内,公主身边的婢女也会这样告诫沈妙芸,好让她乖乖配合。”
“同样的,今后你可以以任何人的身份活下去,唯独不可以是三公主容珠,即便贵为皇帝皇后也不能再与你相认,打从你决定出逃开始,这就已经是一个涉及两国邦交的大问题了,你不会还天真到以为,只需要向皇后撒个娇就一切万安吧?”
容珠整个人都僵愣住了。
她的确把整件事想得过于简单了,她是有考虑过一旦母后和兄长得知此事必会斥责她,但斥责过后他们一定还会护着她的,就像以往她每一次犯错那样。
虽说替嫁一事有风险,可北帝又不知道真正的容珠是谁,只要沈妙芸不说,一切自然无碍。
见容珠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慕云卿冷冷地勾了勾唇,忽然上前扯下了容珠口中的白布,动作迅速地往她口中丢了一粒黑乎乎的小药丸。
“咳、咳咳……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放心,这药于性命无忧,只是让你安静些,别吵吵闹闹地惊动了人。”
容珠未及细想慕云卿话中的深意,正欲破声呼救,却发现自己忽然发不出声音来了。
她猛地瞪向慕云卿,却见她已经翩然离去,芳影无踪。
接下来的几日,容珠都没再见到过慕云卿,倒是来过一个老妇人,笑起来虽慈眉善目的,但打扮得花枝招展,身上异香扑鼻,举止轻浮,言辞粗鄙。
容珠初时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呢,直到听她与负责看管自己的人说什么银子、接客之类的话,这才恍然,慕云卿当真是要将她卖到乐香坊去。
她若再继续坐以待毙,便只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于是这一日,她故意打碎了饭碗藏起了一块碎瓷片,暗中割开了绑住脚的绳子,趁看管的人醉酒之际逃了出去。
她一路躲躲藏藏,唯恐被人发现。
她原本想去睿王府求救的,可想到之前慕云卿和她说过的话,她便留了个心眼儿,褪下腕间的一个镯子给了街边的乞丐,让他帮忙往睿王府送了一封信。
信中所言,乃是约容珩在曲花楼相见。
短短数日经历了这许多事情,容珠行事倒是愈发小心谨慎了,她恐那信不慎落于睿王府以外的人之手,遂并未言明身份,只道是自己手上有一份朝中大臣暗中投靠太子的名册,想以此引他前来。Μ.chuanyue1.℃ōM
她也想过,她兄长向来多疑,未必会乖乖赴约,但哪怕他只是派身边亲信来探听一二也好,自己便有所依傍了。
而容珠所想,恰是容珩所为。
写信之人身份不明,容珩自然不会贸然前往,可若置之不理,又恐自己错失良机,于是便让身边的护卫清风去曲花楼一探虚实。
清风的身影一在主街现身,便落入了一双清幽的美眸中。
慕云卿透过窗户缝隙见清风进了曲花楼,这才掩上窗子回到桌边坐下。
容锦将方才从宫里带出来的点心递给她一块,眸中隐有喜色:“卿卿倒是难得主动找我。”
“请你来看戏啊。”
“我倒不爱看戏。”他凝眸看她,说出的话意味深长。
偏慕云卿毫无所觉,还呆呆萌萌地问了句:“那你爱看什么?”
容锦垂眸一笑,端的是朗月之姿。
淡色的薄唇轻启,他嗓音清冷道:“自然是卿卿了。”
慕云卿脸颊微红,低头咬了一口桂花糕,并不再看容锦,轻声嘀咕了句:“我有什么好看的……”
不想,容锦听见了她这话,语气颇为认真地纠正道:“卿卿博览群书,岂不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这话虽动人心扉,但慕云卿恐他说着说着便没个正经,遂赶忙转移话题,问:“对了,前两日夜间下雨,一两说你恐我被雷声惊扰是以特来相伴,可我从不曾与你提及此事,你是如何知晓的?”
“在梦里。”
“……”能编得稍微走点心吗?
见慕云卿明显不信,容锦立刻解释道:“是真的,我之前曾与卿卿说起,曾多番梦到过你,难道卿卿竟忘了不成?”
慕云卿微微摇头,髻上流苏轻动:“倒是不曾忘记,可只是梦中之事你竟如此当真,也不来问一问我就煞有其事地前来,那夜风月交加,倘或淋了雨病了可怎么好?”
话落,容锦一时愣住,迟迟没有反应,只眸光晶亮地盯着慕云卿看。
她被他瞧得不自在,连桂花糕都顾不上吃了,迟疑道:“怎么了?”
说着,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又不确定地抬起手抚了抚颊边:“可是有哪里不妥?”
容锦没回答,而是忽然倾身在她唇上啄了一口:“我原以为卿卿问及此事是怀疑什么,不想竟只是担心我会因此生病,令我甚为欢喜。”
“你……”慕云卿慢半拍地往后退开:“你怎可如此放肆,青天白日,而且还是在外面!”
“那依卿卿的意思,夜里在寝房之中便可以?”
“自然不是!”
“好好好,不是不是。”容锦今日心情极好,格外的好说话。
当然了,他应承的痛快是一回事,事后到底照不照做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慕云卿还欲再言,却忽闻外面吵吵闹闹的,阵仗颇大。
她侧耳听了片刻,随即莞尔笑道:“好戏开始了。”
屋外。
太子容澈将暗中见面的容珠和清风堵了个正着,曲花楼中权贵之人颇多,皆目睹了这一幕,一边疑惑这三公主怎会出现在此地,另一边也惊愕于此事带来的问题。
容澈与容珩在朝中分庭抗礼,淑嘉贵妃同皇后在后宫也是水火不相容,如今容澈抓到容珩和皇后如此大的把柄,焉能不将此事闹到人尽皆知!
即便容珩没有亲自现身,但他近身护卫在此,便足以说明一切。
而且,就算容珠出逃一事事先并未知会容珩与皇后,但谁又会相信呢。
眼见为实,愈发说不清楚了。
此事既是国事,又是家事,容澈若就此发落容珠难免落人口实,遂只命人将她和清风押回宫中,交由梁帝处置。
一门之隔,慕云卿心安理得地“偷听墙角”,悠然地品着香茗,好不自在。
她故意叫人放走容珠,为的就是今日这一出。
之所以关了容珠几日,一来是想让和亲队伍走得远些,再无追上的可能,二来,便是为了加深她的恐惧,让她慌不择路只能去求助容珩。
说送她去乐香坊是假的,去看她姿色如何的老鸨子是周嬷嬷假扮的。
给她吃的那个所谓让她变成哑巴的药自然也是假的,不过是不想让她叫嚷引来外人,那药的时效恰好就到今日。
就连方才容珠和清风见面刚巧被容澈撞见,也是慕云卿一手安排的。
每隔五日,容澈必会在这个时辰来曲花楼。
这时,木槿和枫实便扮作纨绔公子故意在容珠所在的那个雅间门口闹事,二人推搡间撞开那扇门,便可将一切大白于人前。
从曲花楼离开回侯府之际,一两坐在马车上,忍不住问慕云卿:“小姐,咱们为何不直接杀了那劳什子的公主呢?兜这么大一个圈子,万一梁帝包庇她怎么办?”
“包庇她是一定的。”若梁帝公开惩处她,便等于是在昭告天下,和亲的人不是容珠。
一旦此事被北齐知晓,难保不会兴兵来犯。
为保边境安定,梁帝定会压下此事,暗中处理。
一两皱眉:“那咱们不是白忙活了吗?”
“是吗?”慕云卿扬眉浅笑:“容珠已没了她引以为傲的身份,还将睿王和皇后拉下了水,即便陛下如今无法名正言顺地惩处他们,但恰恰是眼下强压的怒火以及那份疑心才更可怕,日积月累,一旦爆发,便是雷霆之怒。”
“小姐……”一两深深地望着慕云卿,眸光明明灭灭:“您明明没有武功,却为何同主子一样让人心生畏惧呢?”
不是一心逃离的那种恐惧,而是倾慕崇拜后想要誓死追随的敬畏。
慕云卿却摇头,眸光幽暗道:“世间险恶,想要护人护己,若无绝对的武力,便要有拿捏人心的谋算,只是行此阴诡之术,容易叫人迷失本心。”
幸好,她身边一直有亲近的人在,不至于叫她在仇恨和日复一日的算计中迷失了自己。
***
当夜,慕云卿方才睡下没一会儿,便被一两轻声唤醒。
她迷迷糊糊地起身,就见烛光映照下,层层纱幔后的外间坐着一人,观其穿着和身量分明是一名男子。
慕云卿一开始以为是容锦,可随即一想,若是容锦怎么可能会待在外间,定是进了里间坐在她榻边的,不脱了鞋子钻进被子里她就谢天谢地了。
刚看清来人,慕云卿唇边的笑意还未爬上眼底,就见一把利剑破门而入,直奔那人而去!m.chuanyue1.com
而容锦紧随而至,握住被那人挡开的宝剑步步紧逼,招招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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