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词站在素心观大门口，长满苔藓的石阶一直延伸到门后，大门长满杂草和藤蔓，要不是镇上人说素心观里有人，他会以为这里是一座早已废弃的破道观。
蓝彩跟着张词，话少了很多，自蓝天罡杀了赵大人后，蓝彩的情绪似乎就变了。张词没心没肺的活着，猎鬼司灭不灭亡，死不死，他不在乎。蓝彩伸出手，“张词，吃糖吗？”
张词摇头，“我是大人，不喜欢吃糖。”
蓝彩缩回手，“爹说，这个世间有神，有神是佛门说的，道山说的是有仙，但我一直不相信。镇上的人说素心观里拜的是神仙，他们说，神仙慈悲，普度世人，是真的吗？”
张词没有回答，他有点不习惯多愁善感的蓝彩，遇到这种掏心窝子的话，他选择不回答。
聊下去，也聊不出一个结果和未来，何必浪费口水。他推开门，门后同时也有人打开门，一个凹凸有致的素衣尼姑站在门口。
“二位施主，请进。”尼姑似乎知道他们要来，就等着张词开门。
张词走进素心观，一眼就看到各种娇艳、五颜六色的花朵。这一抹彩色让张词感觉有点不真实，他揉了揉眼睛。这也太不真实了！张词叹息一声，他在这个世界只能看到灰色和黑暗，突然看到这么多彩色，第一时间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小公主，你看到花了吗？”
“嗯，很多。”
张词听到蓝彩回答，心里舒了口气，想不到这破败的素心观里面，竟然是如此一幅景象。他信步而走，这些颜色各异的花朵开放的很是鲜艳，简直就是世外桃源。
尼姑道：“这位男施主心病不轻啊。”
张词咧嘴笑了笑，跟着尼姑进了正厅。
素心观藏在山林里，没有高耸入云的大殿高塔，从山脚下自然什么都看不到。主殿上挂的牌匾写了三个字：素元阁。尼姑走到这里，双手合十道：“师太说二位是有求而来，她已经在殿内等候，施主可直接进去。”
真客气。
张词很久没有遇到这么客气的人。
可太客气了，让他在这诡异世界里很不习惯，一脚踢开了门！
脑海里，从他刚进大门时那嘈杂、靡靡之音的佛偈散去，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那些庄严神圣的大佛，而是他在幻术里看到的肉色佛。一座座肉山化作佛门弟子，撕开肉片钻出来，和尚脚下踩着女郎，体内的器官把女郎的身体戳破。
他知道这是破梦道尊的幻术，他不应该对悲天悯人慈悲世人的佛门有如此偏见。
但，他就是有了。
他怀里还有最后一粒药。
门被踢开后，殿里一个静坐的老尼姑缓缓抬头，两边坐了一排手执佛尘，正在敲木鱼的年轻尼姑们。看到张词踢开门进来，这些尼姑浑然不觉，依旧口念佛偈，敲着木鱼。张词冷漠的扫了一眼，他来素心观是为了找李红秀的线索，所以毫不客气。m.chuanyue1.com
“猎鬼司，掌灯使。”老尼姑露出白齿，松垮垮的皮肉挤成一条条缝。
老尼姑穿着奇怪的大红袍，一点也不像出家人，她容貌苍老，头发雪白，面容消瘦，脸两旁的肌肉深深塌陷下去，看上去是个大瘦子，可这红袍却遮住了半个坐台。她伸出手，指着旁边的座位，示意张词坐下。
张词听不懂这群尼姑在念什么经文，木鱼也敲的杂乱无章，张词回头看了一眼殿外，领他进来的尼姑扛着一把锄头，在院子里除草。张词开启心眼，但没有看出异常，这就是一座普通的尼姑庵。
“别看了，坐吧。”老尼姑指了指座位，“心要静，才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张词坐下来，“那师太知道我要什么东西？”
“你是蓝天罡派来的吗？”老尼姑反问一句，尼姑穿大红袍还是第一次见，门下弟子都穿素衣，她一个老女人穿的花里胡哨，着实碍眼。张词不会无缘无故对素心观产生恶意，点头道：“是大人派我来调查，山下小池镇李员外一家死于非命，师太应该也知道此事。”
老尼姑幽幽开口，“小池镇的李家，好像是个大户人家，不过就是不喜欢来烧香拜佛。不喜欢烧香拜佛，对本观来说，不过是红尘路人，该死就死，留着也无大用。”她笑开来，堆叠的缝隙周围如老树盘根，透出一股股怪异。
张词道：“师太何必说别的，李红秀可在素心观内？你既然知道我们是猎鬼司的掌灯使，就知道我们来这里的原因。”
师太拨弄着身前的香炉，里面传来阵阵异香。
蓝彩像个丫鬟一样站在门口，因为没有她的座位，她看着除草的尼姑，忍不住走过去，“为什么你们这里的花，开的这么鲜艳？”
尼姑瞧了蓝彩一眼，露出一嘴大黑牙，“姑娘不知道，这花要开的娇艳，当然得有好的肥料。”
“什么肥料。”
“精气神。”尼姑的黑牙上还有青菜，不得不说，这东西的恶心程度在蓝彩心里，比尸体分离更甚。她怕把今天吃的饭吐出来，赶紧移开目光，“什么精气神。”
“人啊。”尼姑说完又低头忙活起来。
老尼姑的手没有骨头，白皙透明，看上去像玉一样。“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心病，施主，你的心病可不轻啊。”
张词皱起眉头，这老尼姑在瞎逼逼什么。
“李红秀姑娘也有她的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我手里就有医治心病的心药，可惜……没有人知道我有，他们都得了心病，可就是不肯来找我。”老尼姑抬起头，脸两边挤出一坨坨下垂的肉，吧嗒吧嗒的晃着。张词也是第一次见到，笑比哭更难看的人，还是个老女人。
“我没有心病。”张词忍不住想抽出刀，这里心向阳光，屋外有鲜艳娇嫩的花朵，可他心里很烦躁。都说来了佛门之地，能让心中的烦恼消失，享受佛门清净带来的洗涤。张词没有这种感觉，他耳边嗡嗡嗡的，尼姑逼逼叨叨念经的声音不断钻进他耳朵里，他看到了色肉佛。
我呸！
张词手里的刀抽出半截。
老尼姑道：“你的心病，很严重吧。”
“你才有心病。”张词不客气的开口，那些鲜艳的花可真刺眼！张词忍不住想把这些花都毁掉。他站起来，有点矛盾的走了一步，想出去毁掉花朵，但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你是来调查李红秀的下落，不是来发泄心情的！
我是来办事的，我是来办事的。
张词在心里默念。
老尼姑收起渗人的笑容，修长无骨的手指伸进大红袍里，不知道在扣什么东西，看得出来老尼姑脸上露出欢愉的笑容。
尽管一样的恶心。
尼姑们念经文的速度越来越快。
张词握紧刀柄，掏出药盒子，七日药只剩下一粒了，吃完最后一粒就没有药物帮他压下妄念症，他的幻觉又会出现。但不吃，他感觉已经有点压不住心里的杂念，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又会冲垮他的心理防线，先吃吧！妈的，管他以后是人还是鬼！
张词一口吞下紫黑色的药，很快，那些纷乱的声音都消失，就连尼姑诵经的声音也变慢了，变的声若蚊蝇。
老尼姑意外看了一眼张词，手从大红袍里拿出来，不过多了一样东西，一粒红色的，巨大的药丸。足足有她手掌大，表面光滑，像是一个壳。
“你吃的，也是心药呢。”老尼姑呵呵一笑，“和我这个一样。”她把手里的东西抛过去，张词下意识接住。
“妄念症，不存在的虚妄和念想，你一直处于幻觉里，对不对年轻人？”
老尼姑的声音莫名充满了诱惑，让张词忍不住看她。
“你也知道妄念症。”
老尼姑慢慢点头，“我不但知道妄念症，我曾经也得过这个病，你叫什么名字。”
“张词。”
“我叫素心。”
张词指着外面，“这道观，就是你建的？”
素心师太摇头，“不是我，是我母亲，她也叫素心。”
张词像看怪物一样看了素心一眼，和母亲一样的名字？也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懒得管。
他重新坐下来，把抽出的半截刀推回去，女儿继承了母亲的道观，这还是世袭制呢。他心平气和的道：“不知道师太后来，是如何摆脱这妄念症，或者说，是怎么医治好的。”Μ.chuanyue1.℃ōＭ
素心师太奇道：“医治？这个病治不好，我也没说我的病好了。”她指着张词手里的药，“治疗妄念症的药物很多，但最简单也最容易获得的，是道山的七日药，你刚才吃的也是吧。”
张词嗯一声。“那道山，究竟在何处，是什么地方？”
素心师太看向殿外，脸上的褶子开始堆叠在一起，甚至看不到她的眼睛，“道山在京城外三百里，至于是什么地方，我忘了。你如果想知道，以后自己去找，不过你得治好妄念症。妄想是不是很可怕？不干不净里面，妄念最温柔，但也最可怕。”
最温柔也最可怕？
张词心里只觉得这素心师太是个文学大师。
素心继续道：“你这药肯定不是自己取来的，是别人帮你的吧，不过只有七日，必须要有新的药，不然你的妄念症还会继续发作。七日药能控制你的情绪和臆想，证明你现在的妄念症并不严重，不过哪怕是蓝天罡，也没本事马上就去道山把药取来，这药想炼制并非易事。”
张词道：“这个就不劳烦师太操心了，你只要告诉我，李红秀现在在哪里。”他觉得素心并无恶意，又说了一句，“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请师太理解一下。”他扭头看到蓝彩在外面，不知和尼姑在聊什么，也不去管。
素心点点头，“你说的也是，不过我刚才给你的东西，能够暂时抑制住你的妄念症，比七日药好多了。”
张词看着手里艳红的大药丸，原来这是师太送给他治疗妄念症的药，只是这么大一枚……是要一口吞吗？
素心看出了张词的疑惑，“你可以分为七天吃，我只是懒得把它弄成七份，至于李红秀姑娘，她的心病不容易治，如果你真的要见她，等吃过午饭，我带你去。不过，她对于自己亲手杀了父母和兄弟姐妹这道坎，过不去，十六面相，每个人都有这一面，逃不掉也不怪那些心魇。”
张词古怪的看着素心，“吞噬理智的，都是不具名。”
素心挥挥手，两边的尼姑们停止诵经，对张词笑了笑，褶子晃晃荡荡，明明瘦的皮包骨的脸，褶子却像一根根粗宽的面条挂在脸上……
“什么具名不具名，很快就要吃午饭了，你和那位女施主，要留下来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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