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有人经过,白姥姥警惕地瞥了几眼,随即扯着香奴到了一处避风所在。
她嘴里不停的吃着驴肉,眉眼弯弯,显是极为享受。
见香奴瞥过来,她为难了一下,还是将油纸包递过去:“你也吃?”
香奴摇了摇头:“算了,想吃回头我自己买。白姥姥,你如今在哪里落脚?”
“遇仙观。”
“哈?抓你的不是个和尚吗?怎么又跟道士扯上关系了?”
“那和尚就在遇仙观落脚啊。”
“哦——”香奴眼睛瞪大:“莫非那和尚就是广能?”
“是啊。诶?你怎么知道?”
小女娘顿时好一阵无语。道士说那老和尚神神叨叨的,最好离远些。她本想去小女娘落脚的地方瞧一瞧的,既然那和尚是广能,那还是算了吧。
思忖了一番,她还是问道:“白姥姥,自打离了华蓥山,你这几年过得好嘛?”
“都说了,除了只能吃素,其他都好。”
“那老和尚不会逼着你念佛经吗?”
白姥姥得意道:“我念了啊,念了也不懂。老和尚还给我解经,我也听不懂。他坚持了几年,最近终于放弃了。”顿了顿,又道:“可惜老和尚就是太穷了,有时饭都吃不上。”
“唔——”小女娘犹豫了一阵,窸窸窣窣自怀中掏出几张银票,左右瞧瞧,递过去两张:“我身上银钱也不多了,这些送伱。”
“哈?”白姥姥顿时双眼放光:“九郎你好生阔气!”
“我不叫巡山九郎了,如今叫香奴。”
“香奴?嗯,比原先好听多了。”白姥姥喜滋滋收了银票,吐槽道:“我每到一处就给人看病,赚的银钱还要分给老和尚一半用来吃饭,另一半才能用来买肉。老和尚又定死了,瞧一次最多收十文钱,说什么百姓穷苦不容易。哼哼,难道我就容易了?”
丢最近一块驴肉,三两口吞下,白姥姥道:“要不是看在香火的份儿上,我早就跑了。真是,我这护法当的,还得赚钱养老和尚。”
“别说我了,你呢?九……额,香奴?”
“我?我挺好的。”
便在此时,薛钊转过巷口,远远站定了,笑着朝白姥姥颔首,随即不再看向这边。
“那人朝我笑呢。”
“唔,他是道士,我跟他是道侣。”
“啊?”
“逃走时,我被阴兵斩伤了,是他救的我……”香奴絮絮叨叨将这几年的过往说了,听得白姥姥啧啧称奇。
白姥姥道行比香奴高,经历的人情世故也多一些,自然比香奴更了解人间。待听过了,就说:“香奴,你知道什么是道侣吗?”
“自然知道。反正道士说了,我跟他要过一辈子的。”
白姥姥忽而严肃起来,正色道:“那种事……额……总之不能怀孕,香奴若还是妖身,会怀上孽胎的。”
“嗯,我知道。先前还是道士把那孽胎给打杀了。”
“哈?”
白姥姥眨眨眼,瞧向巷口的薛钊,心道原来打杀了那魔胎的竟是此人。
能灭了魔胎,这般说本事岂不是比老和尚还要大?
再看向香奴,她便问:“那……他待你可好?”
“很好啊,”香奴就道:“以前穷的时候,道士卖了草药都会给我买麦芽糖吃。现在有钱了,都是我管钱呢。”
“那香火呢?”
“不用香火,道士有法子化去魔炁。”
白姥姥听得眼热,就道:“唔,要不你跟道士说说,让我也跟着他好了。”
“哈?”香奴顿时变了脸色,上下打量了白姥姥几眼,又警觉的退后几步:“不行!”
“唔,我就说说。”
“说说也不行。”
白姥姥就无力地叹了口气,自顾自吃了两块驴肉,摆摆手:“算了,我还是跟着老和尚混香火吧。那老和尚年岁大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死了,到时候我还得另想法子。
这世道当妖不容易啊。”
香奴忽而想到薛钊能将斩念化神凝聚符箓种子打进别人身体里……可惜妖化作人,也不曾有人那样的经脉,是以根本不能用。
她就道:“要是你也找个道士就好了,我叫道士教他斩念化神,从此就不用为香火发愁了。或者等你大乘后褪去妖身也成。”
“笨蛋,我都大乘了,哪里还用在意香火?”顿了顿,又道:“再说吧,说不定哪一日我也撞了天大的机缘呢。”
两个小的嘀嘀咕咕,说了小半個时辰。再多的话语,也有说完的一刻。
白姥姥吃光了驴肉,舔了舔嘴道:“好啦,我要回去了。老和尚定了规矩,每次外出不得超过两个时辰。你要是想我了,就去遇仙观找我。”穿书吧
香奴摇头:“我也要走了,游历天下。”
“哦。”白姥姥有些伤感。
香奴也有些不舍,拉了白姥姥的手儿,一咬牙,干脆将那金碗拿出来强塞给了白姥姥。
“你留着吧,道士总比和尚有钱。”
白姥姥眼泪汪汪道:“香奴对我真好,放心,来日我发达了,一定加倍报还。”
临行之际,依依惜别。
过了半晌,小女娘边走边回头观望,到底走到了薛钊身前。
白姥姥站在巷子里,一直踮着脚摆手。
香奴吸了吸鼻子,说道:“走吧。”
“不急的。”
香奴就摇头:“总要走的,再说我也讨厌那神神叨叨的老和尚。”
薛钊没再说什么,背着阳光,牵着小女娘走出了巷口。
天下没不散的宴席,今次的分别,却是为了来日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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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末,年关将近。
一架四轮马车陷在官道上,赶车的车把式急得来回乱转。冬日里运河冰冻,这南北往来靠的就是这般四轮大马车。
此车一次能载五十石货物,拉车的最少八匹马。自山海关到徐州,此时往来的都是这般的马车。
吴老汉愁眉苦脸的看着车轮,也不知是哪个缺德的在路上挖了坑,刚巧昨日下了一场雪,这坑就成了雪窝子。
赶车的吴老汉不曾留意,车轮陷进去,结果断了车轴。
他车上倒是有备用的,可须得将货物都卸掉,方才能更换车轴。
奈何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随行的又只自己的小儿子,于是吴老汉顿时一筹莫展。
“爹,有人!”
吴小满叫了一声,吴老汉扭头观量,就见官道上不紧不慢行来一人,遥遥看着好似书生打扮,吴老汉就叹息道:“一个书生,只怕不会援手。再说书生顶什么用?”
说来也奇,那书生瞧着远远的,吴老汉思忖着怎也要一炷香光景才能走近,不料只须臾,就听得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渐近。
吴老汉讶然扭头,就见那书生果然到了近前。身上披着狐裘,内里是湖蓝的长衫,头戴逍遥巾,面上自有一股洒然气度。
吴老汉心道,这公子哥只怕是个贵人。怪哉,贵人出行,怎地连一匹马都不骑?
正低头思忖着,忽而脚步声停了,那公子哥弯腰瞧了瞧,说道:“车轴断了?”
吴老汉一怔,连忙道:“是,陷进雪窝子了。”
“那可要帮手?”
“这,”吴老汉局促不安道:“公子一瞧就是贵人,这等活计哪里敢要公子帮手?”
薛钊就笑道:“无妨。”顿了顿,说道:“香奴,快过来帮忙。”
吴老汉正纳罕着这人是在跟谁说话,结果就见一个嫽俏小娘子自那公子身后转出来,手中还提着根吃了一半的鸡腿。
“唔,要我做什么?”
薛钊看向吴老汉,吴老汉瞧着那温和的面容,随口道:“抬起来换了车轴就好……额,这车拉着上千斤货,须得先卸货。”
香奴三两口啃干净鸡腿,随手丢在路边,胡乱擦了擦手打量了下四轮大车,说道:“有些分量,我试试。”
“不可啊……”
吴老汉要阻拦,却迟了一步,就见那小女娘单手搬动车辕,轻轻发力,喊了一声‘嘿’,那沉甸甸的大车便缓缓抬了起来。
“额……”吴老汉傻眼了!
连车带货,说不得得有一千五百斤!这小女娘单手就抬起来了?
莫说是他,便是先前一直打量小女娘的吴小满也傻了。www.chuanyue1.com
香奴等了须臾,扭头努努嘴:“喂,你倒是换啊,莫要耽搁功夫!”
吴老汉不迭的应了,心道今日莫非撞见的妖怪?都说大明湖左近闹了熊罴,这小女娘莫非就是那熊罴成了精?
不论如何,总是人家一番好意,吴老汉也不敢说旁的,硬着头皮踹了小儿子一脚,连忙更换起了车轴。
过了小半个时辰,车轴换好,等吴老汉自车底钻出来,就见那小女娘依旧单手抬着,另一只手里不知何时多了几枚糖瓜。
许是小女娘爱极了吃糖,腮帮子鼓鼓着,略略点算起码一口塞进去三五个。于是说起话来也含糊不清起来:“好啦么?”
“好了好了。”
小女娘就点点头,轻轻将车辕放下。
吴老汉不敢说旁的,连忙上前挥舞鞭子,八匹马一起用力,终将大车自雪窝子里拉了出来。
转头停下车马,吴老汉紧忙领着儿子吴小满过来道谢。
“多谢公子与这位小娘子。”
“不用客气,”薛钊笑着道:“出门在外,谁都有个三灾六难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也算与人为善了。”
“公子说的好。”
薛钊笑问:“敢问此地距离济南还有多远?”
吴老汉走熟了这条路,说道:“只怕还要三十里,公子也要去济南?”
“是。”
吴老汉就道:“车上挤一挤还能容人,公子若是不嫌弃……”
“好,那就多谢了。”
吴老汉回过身,将小儿子吴小满赶到了车顶,空出一侧车辕来,请薛钊与香奴落座。
薛钊坐了,那香奴却是个顽皮的,瞧着车顶有趣,抬脚就攀了上去。吴小满瞧着香奴精致的面容,顿时讷讷不知如何开口。
小女娘自顾自吃着糖瓜,见吴小满不住的偷瞥自己,犹豫了下,伸手将一枚糖瓜递过去:“你要吃吗?”
吴小满怔怔伸出手,白绿相间的糖瓜就落进了掌心。
他抬头,香奴此时已不再看他,而是扭头眺望着远方。
车辕处传来薛钊的声音:“车把式怎么称呼?”
“贵人喊我吴老四就好,家中兄弟多,爹娘起名犯了懒。”
“怎么年关将近,还要走大车?”
“这不是被前几日一场大雪给耽误了吗?原本小年前就该到济南,一耽搁就到了二十八。”
“也是。不过都说瑞雪兆丰年,想来来年应该有个好收成。”
吴老汉就道:“这却不好说了。前岁就下了这般大的雪,封路封了半月有余,今年还不是闹了灾?老汉小时倒是赶上几年好日子,风调雨顺的。冬日里也没这么冷,公子且看。”
他指了指远处冰封的湖面,说道:“这大明湖从前极少上冻,如今冰冻三尺,其上都能走车马。”
薛钊眺望过去,问:“这就是大明湖?”
“正是。”
但见湖面不见得多宽广,周遭却满是各式瓦舍,既有富贵人家的宅院,也有围湖而建的青楼。
吴老汉道:“这冬日里没什么看头,夏日里,湖面上满是荷花,有画舫在其间游走,可是济南一等一的销金窝。”
薛钊笑着点头,脑海中忽而想起一句话‘你可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啧,夏雨荷是谁?
天色将晚,路过大明湖时,隐隐有鞭炮声传来。车顶上的小女娘鼻头耸动,嗅着硝烟气息,忍不住道:“道士,一会儿进城了要多买些爆竹。”
“好。”
薛钊嘴上应着,心中却有些犯难。所谓风吹鸡蛋壳、财去人安乐。此言不过是宽慰人心的话,他出巴蜀时身上七万多两银票,如今就只剩下了不足二百两。
香奴是个大方的,得知白姥姥穷苦,干脆将一多半银钱连带金碗都送给了白姥姥。
这一路上,香奴还不改贪嘴的毛病,住宿没花费多少,倒是吃进去几十两银子。
薛钊就想着,总要想个法子赚些银钱了,不好一直坐吃山空。
经过大明湖畔,忽而路旁有一布帕包头的女子,提了篮子低声叫骂:“客人可要甲鱼?上好的滋补甲鱼,只要三百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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