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绝了曲三娘好意,薛钊经过那门前,便隐隐听得女子低沉啜泣之声。
他信步回返,心中却若有所思。待经过巧娘家门前,隔着柳枝,便听得自家传来吵嚷声。
“……额带你去看后山。那景儿可好看咧!”
“不看!”
“还有果子咧,裤裆果,甜甜滴,吃到嘴里美滴很。”
“不吃!”
“荒坡还种了高粱,眼下折了吃起来比蜜糖还甜咧。”
“额……那也不去!快走快走,再不走我拍扁你!”
从杨柳树后转出来,薛钊便见那牵着牛的牛倌儿小哥隔着柴门朝香奴献殷勤。
瞥见薛钊回返,小哥脸上讪讪,腆着脸招呼道:“薛公子回来咧?”
“嗯。”
“公子这婢女脾气差滴很。”
薛钊玩味道:“谁说她是我婢女了?”
“那她是——”
香奴在院中蹲踞着,身上衣裳倒是齐整,只是泛黄的头发散乱着,裙裾抻起,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小腿。难怪这牛倌儿看得眼热。
“道侣。”香奴闷声回应。
牛倌儿懵然:“甚地是道侣?”
薛钊便板着脸正色道:“童养媳。”
“额……额还有事,走咧走咧。”
牛倌儿小哥仓惶而去,香奴便长出一口气,蹙着眉头烦躁道:“那人好生厌恶,过来搭话,没完没了的。方才险些忍不住将他拍扁!”
“你下次穿好裤子……算了,走。”
“去哪?”香奴仰头。
薛钊便过去,从袖袋里取出一截红绳,给香奴绑了个马尾。先前倒是每次都给她梳头,可每次化形半晌便要恢复原形,下次依旧要梳头。
香奴烦,薛钊懒,于是干脆扎了高马尾。
“巧娘说后山有土地庙。”
香奴顿时来了兴致:“此地也有土地老倌儿?快走快走!”她又想起了八面山中的好日子,那土地老倌儿人好,每次都会指点蜂巢所在。
一人一妖穿过一片林木,地势顿时陡峭起来。踩着羊肠小道一路上行,便在半山腰处发现了一处小小的土地庙。
那庙横竖不过三尺,内中泥塑小巧,两侧有楹联:南亩北畴,我老汉时不时要去几次;上村下里,尔乡民年对年才来一回。
薛钊只瞥了两眼便没了兴致。泥塑上不曾附着香火,更不曾有正神气息。他站在半山腰放眼观量,但见一侧山势高耸伟岸,一侧却温润瑰丽。可谓移步换景,美不胜收。
香奴凑过去,对那泥塑捏捏、敲敲,俄尔便丧气道:“土地老倌儿不在家。”
“是此方根本就没有土地。”
香奴撇下土地庙,四下游荡一番,忽而指着一片灌木道:“裤裆果!”
她疯跑过去,俄尔便捧了一把红彤彤的果子回来。
薛钊一瞧,却是此前吃过的,那形似屁股一般的果子。
“道士要吃吗?”
“你吃吧。”
薛钊领着香奴回返,还不到半途,那一捧果子便尽数进了小女娘的肚子。忽而瞥见一片高粱地,小女娘咬着手指问道:“道士,牛倌儿说那东西很甜。”
薛钊停步,扭头去到高粱地里,寻了两根折了,自己尝过又递给香奴。
香奴剥了高粱杆青涩的外皮,咬了一口顿时眉眼弯弯:“果然很甜。”
小女娘蹦蹦跳跳行了一阵,又停步转头回望了一番,想来是要记下这高粱地所在。
快出林子时,他与香奴又遇到了巧娘。
依旧是那身水田衣,头戴斗笠,手中多了根套着纱网的杆子,高高举起在那树上捉着什么。
香奴便凑过去仰头观望:“巧娘要这蝉做什么?”
“捉了来吃。”
“吃?”
“洗干净用菜油炸了,很香的。”
香奴若有所思:“我好像吃过。”久远的记忆浮出脑海,她摇了摇头皱眉道:“不太好吃。”
薛钊与那巧娘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也停下来仰头观望。他心中思忖,想来巧娘又断了粮,这才打这蝉的主意。
他便说道:“朋友又送了一头小野猪,我跟香奴吃不了,巧娘若是一会无事,不若来帮忙处置了。”
巧娘顿了下,纳闷道:“下午时闹出好大动静,额出来观望,就见苍鹰从你家飞出来……那野猪莫非是苍鹰送的?”
“嗯,是。”
“苍鹰为何要送……钊哥儿东西?”
“许是我面善吧。”薛钊心中也不得其解。他笑了笑,错身而过,又回头道:“说好了,一会过来帮忙处置了。正好好久没吃过油炸蝉,别忘了带些过来。”【穿】
【书】
【吧】
巧娘嗫嚅,到底还是应承下来:“好。”
巧娘又捉了些蝉,回家洗干净用菜油炸过,用粗瓷海碗装了,这才去到薛钊家中。
院子里腥臊味充盈,薛钊与香奴商议了半晌,香奴终于不再吵着要吃红烧肉。www.chuanyue1.com
这野猪不曾骟过,又是被那苍鹰生生摔死,淤血放不出来,烧的时候只能放足了佐料压住那腥臊之味。
灶上烧了热水,巧娘招呼一声,放下炸过的蝉,正要帮手,却一眼瞥见了竹竿上挑着的薄被。
白纱下的面孔登时腾起红云,她一时间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巧娘快来帮手。”
巧娘回神,闷着头撸了衣袖,蹲踞下来帮着宰杀野猪。斗笠下,双眸跟着白纱不时的瞥向房前挂着的薄被。
薛钊回头瞥了一眼,便说道:“被子有些潮,趁着阳光足,干脆挂出来晒晒。”顿了顿,又叫道:“香奴,将被子抱进去。”
“哦。”小女娘应了一声,不紧不慢行出来,捧着被子嗅了嗅,欣喜道:“果然没味道了。”
薛钊身侧的巧娘闻言更是头也不敢抬,只盼着寻个地缝钻进去。
薛钊只道是巧娘心中过意不去,与她说了些闲话,转头便焖了一锅卤肉。
也不知巧娘是如何想的,草草吃过一口,便仓惶回返。
薛钊与香奴心中莫名,香奴便胡乱揣测起来。
“道士,巧娘是没洗澡,弄脏了被子,心里才过意不去吗?”
“瞎说。”
“那是为何?”
“嗯,或许是不想占人便宜吧。”
香奴瘫坐在藤椅上,那炸好的蝉就摆在面前。她忍不住捏起一只丢进嘴里,嚼了两下顿时颇为意外道:“好吃!”
“道士,我们何时离开这村子?”
“总还要一些时日吧……香奴待烦了?”
香奴就嘟嘴道:“还不如七里坪大,山中也没好顽的。”
“那我想想法子,”薛钊捏起一枚蝉丢进嘴里,巧娘手艺不错,那蝉炸得酥脆。他寻思道:“方才忘了说,明日寻巧娘讨一块破布。”
“破布?”
“嗯,挑个幡子出来,充一回游方郎中。”
“道士会看病?”
“不太会,但可以冒充会。”
“那有什么用?”
薛钊低声道:“总要一一分辨过去,看看哪些是人,哪些是怪异,此后才好动手啊。”
“动手?”
“寻不到阵眼,明日我试试将这些怪异尽数斩杀,看看能否露出破绽来。”
香奴寻思了一番,忽而道:“若是巧娘也不是人呢?”
薛钊沉默着没言语。
他忽而有些明悟,游历红尘便是踏入红尘,结识了一些人,有喜有厌,厌弃的如过眼云烟,欣喜的留存心中。前者自不用提,后者便成了剪不断理还乱的情谊。
巧娘若也是怪异,他又该如何?
薛钊思忖半晌拿不出两全之法,便暂且不去再想。
“再说吧。”
斗转星移,转眼又是一天。
清早薛钊便去到巧娘家中,说明所求,巧娘极为讶异。
“钊哥儿还会行医?”
“略知一二,”薛钊道:“总不好坐吃山空,这两日便想着寻个营生。”
巧娘好似忘却了昨日的忐忑,欣喜道:“钊哥儿此举大善,村子偏僻,寻医问药本就不便,近来又道路隔绝,好些人家得了病症都在咬牙撑着呢。钊哥儿生意一定红火。”
“借你吉言。”
“那钊哥儿稍待。”巧娘一阵风也似快步入得屋中,俄尔回返,手中捧了叠好的一块土色单子。
“这颜色正好。”薛钊探手接过。
巧娘又不知何故别过头去,低声道:“钊哥儿别嫌弃就好……这……这是缝在褥子上的……”
“哈,谢还来不及,哪里会嫌弃?”
薛钊捧着布单回返,用匕首裁了一块,提笔写下几个还算看得过眼的大字,又用竹竿挑了,待日上三竿便举着幡子去到了村里。
曲三娘瞥见他远远举幡而来,遥遥便嚷道:“薛公子这是要作甚?”
薛钊探手一指幡子:“治病救人。在下误入此间,总不好坐吃山空。思来想去,想着还会些许岐黄之术,是以干脆挑了幡子做一回郎中。”
“郎中?”曲三娘惊诧道:“薛公子还会看病?”
“略懂略懂。”
曲三娘顿时热切道:“就是不知,这诊金如何算。”
薛钊笑道:“前三日义诊,不要钱。”
“诶呀呀,额滴天爷爷,大好事嘛!”
薛钊抬手一指远处:“三娘看好了,我便在那槐树下等候,还请三娘广而告之。”
“薛公子放心,此事包在额身上咧!”
曲三娘撒腿就跑,跑出去几步又停下:“先说好,待会可要给额先瞧瞧。额这腿一到下雨天就疼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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