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
刺骨的阴寒让顾怀睁开了双眼,意识还有些模糊,但能感觉出自己躺在一处不大的箱子里,往上看出去是方方正正的天花板。
仿佛做了一场荒诞的梦,隐约听见不远的地方有些议论声,中气不足的嗓音慢悠悠地响了起来:
“才入赘就往了生...长房算是完了。”
“就是,真晦气,要死也不早点死,如今才成了亲就变白事,咱李家怕是要成苏州城的笑柄了。”
“本就是个郁郁不中的读书人,身子骨怕是早就坏了,不然也不会跑来入赘,只是这一死,长房那边的生意...”
然后便被一个苍老的嗓音打断:“闭嘴!老身还没死!要打算盘钻被窝里去打,莫要在这里丢人现眼!”
一系列的对话听不太真切,到底在说些什么顾怀也听不懂,再次疲惫地闭上了眼。
忽地一阵梆子声响了起来,远处有人高声喊着“有客到”,越发让顾怀觉得吵闹。
脑海里闪回的还是之前的片段,手机上股票基金的波动弧度,车窗外突然出现的卡车。
还有刚刚度过起步期已经有了雏形的商业帝国,孤家寡人生活许多年的遗憾...
看来是没死?
眼下是在哪里?身下虽然有东西垫着,但睡起来确实很不舒服,而且身上的血液仿佛都冻结了,连起身的力气也没有。
“...老夫人,小姐,节哀顺变。”
“杨掌柜有心了,”苍老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十七间铺面的掌柜都已经来过,顾家那边也没人来,这便封棺下葬吧。”
话音一落,几道脚步声便响了起来,随即一阵山崩海啸般的鬼哭狼嚎席卷了刚才还算安静的屋子,把顾怀吓得一激灵,怎么也没想到周围有这么多人。
感觉身体已经恢复了些力气,他勉强伸出手扣住了箱子的边缘,外头正有人喊着“本家道谢,诸位亲朋好友节哀顺变,礼毕封...”www.chuanyue1.com
话还没说完,司仪就瞥到了把着棺材的手指,那最后一个字却是结结巴巴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外头众人见他举动都往棺材看去,正好看见了用尽全力翻身坐起的顾怀,哭声顿止,几道高亢的怪叫便响了起来:
“妈呀,诈尸啦!”
顿时乱糟糟的一团,抬着棺材盖准备封棺的几个威猛汉子也吓得转身就逃。
顾怀喘着粗气,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他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躺在棺材里,而外头这些穿着古装的人...是在为他办丧事?
满屋子都是跑来跑去的妇人,想来是刚才那些哭声的主力军;那些男人虽然没有逃跑,但也战战兢兢地围拢成一团。
顾怀的视线缓缓扫过他们,随即注意到了跪在棺材前方蒲团上的女子。
穿着孝服的女子眼神微垂,铜盆里的火在燃烧着,热浪掀起了她垂落的长发。
俗话说“女要俏一身皂”,女子姿色本就倾国倾城,配上雪白的孝服还有憔悴冰冷的神情,更是让人我见犹怜。
她抬起头,正好对上了顾怀的目光,一男一女就这般隔着火盆和棺材对视着,身边的叫喊声奔逃声也仿佛突然隔绝开来。
随即女子手里的纸钱落了一地。
......
“所以说...现在是大乾天启十三年?”
换下了葬服的顾怀靠坐在床头,看着远远坐在桌旁的女子,轻声询问。
确实是个顶漂亮的女子,带着些高挑婀娜的江南水墨风韵,黑发简单地束着垂到腰际,没有着妆,但容貌还是那般惊艳,身上的孝服也已经换成了白色襦裙,。
听见顾怀的询问,她沉默片刻,轻轻投来目光:“失魂症?”
眼前的一切实在太过超乎常理,顾怀想了想没有说话算是默认,女子目光一凝:“还能想起来多少?”
顾怀微微摇头。
“要从头说起么...也好。”
只是轻轻的一点头,伴着精简的话语,女子干练利落的气质便一览无余:
“妾身名叫李明珠,十天前,相公入赘了李府,前日出游秋游时落了马,昨夜便断了气。”
大概是意识到眼前的人还活生生地躺在床上,她沉默片刻,继续道:“虽然不知道相公是如何复生的,但妾身也很是欢喜。”
说着欢喜,那张美丽的脸上和眼眸里却没有什么喜悦的味道。
如此矛盾的表现让顾怀微微皱眉,接踵而至的一系列事情,这副原本不是自己的身体,随处可见的古代装饰...
应该不会是什么真人秀,世上的任何问题,排除了所有可能性,也就只能朝着最匪夷所思的那一面想。
作为见过大风大浪的人,顾怀知道在面临这种离奇的情况时,平静地接受并且观望才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他对上了李明珠的视线,只是略一点头:“夫人辛苦。”
这样的态度倒是让李明珠有些讶异,眼前之人自从入赘那日的谈话之后,身上的郁气和黯然就更严重了几分,偶尔在府里撞见,也从不会这样平静且坦然地和自己对视…
她意识到顾怀是真的忘记了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
李明珠轻轻拨过耳边垂落的长发:“其实该让相公好好休息才是...但有些话,妾身还是该早些说的。”
“嗯。”
“其实相公要入赘,妾身是不愿意的,一是平日忙碌,从未考虑过婚嫁之事,一朝嫁为人妇,实在心有不甘。”
顾怀脸色苍白,连动一动手指都感觉用不上力气,但还是点了点头:“有理。”
“二则,相公毕竟是个读书人,就算没有功名在身,也可继续寒窗苦读,但突然拿着多年前的婚书出现,还要主动入赘断绝前程,实在...”
就算对历史了解不多,也能知道在古代入赘是个什么含义,顾怀再次点头:“是有些埋汰。”穿书吧
李明珠抿了抿嘴角,大概也是不愿伤了眼前读书人的自尊心:
“但此事毕竟是祖母做了主的,妾身不好违抗,只能与相公在入赘之前约法三章,恐相公落马患了失魂症,不解其中缘由,所以还是该早些说出来的。”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顾怀心中了然,总算知道了之前挥散不去的矛盾感出现在哪儿:“好。”
李明珠犹豫片刻,有些不忍将这些话再说一遍,但万一此事传到李府外面...
“人前人后,仍以夫妻相称;此间小楼,便是相公住所;每月用度,都可去账房支取;相公若是在外面有了中意女子,只要不带回李府...妾身也大可视而不见,只要不起风声便好。”
顾怀认真地听着,原来是只有夫妻名分...虽然不知道眼前的女子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但他也不是那种觉得天上掉下个老婆就是好事的人:“还有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面对这种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可以说是羞辱的条件,这个以往懦弱不堪的读书人脸上却只有平静,这份淡然倒是让李明珠想起了商海沉浮许多年的老太公。
“没有了...相公身体未愈,妾身就不打扰了,稍后便让人送粥过来,相公用了膳便休息吧。”
脚步声逐渐消失在门外,顾怀闭上双眼,只觉得现实居然能像梦境一般荒诞到了极点。
穿越...入赘...“乾”这个朝代是从来没听过的,怕是穿歪了...名义上的夫人是个心地不坏的女人,只是多半有些瞧不起这具身体的前身。
记忆是一点都没继承的,前世那些勾心斗角刀光剑影倒记得很清楚...身体一点都动不起来,不知道是伤在了何处。
经过刚才的一番对话,想必如果要住在这里,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这种我不碰你你不烦我的清闲格局了。
也不差就是了...
......
时间已经进了晚秋,园林里的花树凋零得差不多了,亭台楼阁间的走廊下挂着灯,李明珠走到一处拐角,对着有些微寒意的夜空往手心呵了口热气。
其实本不用做到这一步的。
她虽是个女子,但毕竟如今执掌着身为苏州丝织富商之一的李家,婚姻大事,自己多少也可以做些主。
比如对于这场莫名其妙的入赘,她如果真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或者直接来个逃婚,多半也是能作罢的。
但那之后呢?女子总是要嫁人的,李家一共有三房,执掌生意的长房如今就剩下了一个李明珠,二房三房的人盯着李家的生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但问题就在这里,二伯三伯乃至那些同族兄弟有什么能耐,连外人都能看得清楚,为了家业不被败光,柔弱的女子也就只能把整个李家扛在了肩上。
所以有个读书人入赘,实在是可以堵住所有流言蜚语的好事,顾家虽然没落了,但顾怀至少是个文人,祖母也说要全了当年指婚老友的颜面...
看刚才顾怀的一番平静作态,想必他心里也是明白这些的。
其实这样就很好了,身为女子,还能要求什么呢?
李家也是,能扛多久,就扛多久吧。
她这般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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