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总督做什么吃得!简直废物!枉费朕之信任。朕以一州之地许他,他就这样回报朕?”
乾思殿。
当朝皇帝和一众重臣都在。
皇帝从来自恃权衡之术了得,涵养功夫深厚。
又喜爱面子名声,还亲近道家,向往近道的境界。m.chuanyue1.com
所以往日上朝,面见朝臣的时候,脸上从来不动声色,让人难以知道他的喜怒、
而这次却难得愤怒咆哮,失态的直接大骂,胸口不时起伏,
“不过些许流民逆乱,也难以镇压。竟然让流民叛乱,席卷整个州府,以至于动摇国家社稷。朕要他何用!”
皇帝骂着。
身上还穿着嗅着金龙锦绣,却是道袍模样的衣服。
几个重臣听着皇帝咆哮,各自躬身站着,低着头,无人出声。
又再骂了阵,大概是累了,皇帝喘着粗气,回到了座椅上。
“陛下还请息怒,余总督的确失职,应当论罪。但此时当务之急,还是解除海州之民乱。以免波及更广,以至于生灵涂炭。”
文臣之首,那位武英殿大学士见状出声说道。
“朕怎么能够不怒?海州原本富庶之地,其不过在任十几年,便致海州之地与此。朕此刻一再想到海州之地为战乱肆虐,百姓被逆乱之辈裹挟,难以安居。
朕就深恨不已!恨朕眼拙,竟然选了个这么个无用总督!”
听着皇帝这话。
底下重臣一个个低眉顺眼,无人说话、
在这儿乾思殿里的,哪个不知道海州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
从去年海州旱灾,总督上书请朝廷拨粮赈灾而两次不得的时候。
就知道,海州之地,早晚会有事变。
不过海州地远,一时间很难危急到京城。
就是等到此刻真得事大,才发现海州起义造反之势头浩浩荡荡,有些大的超出他们的预料。
“……吴大学士,你来说,朕现在该怎么办。”
喘了两口粗气过后,皇帝脸上愤怒平复下来一些,直接向武英殿大学士问道,
“回禀陛下。臣私以为,此刻最要紧,应先派兵镇压海州之叛乱。海州本地之州军恐已糜烂,难以应对流民之势。”
“如若等到海州之叛军彻底占领海州府城,进而掌握整个海州,恐成心腹大患,动摇国家社稷。”
大学士恭敬地回应道。
“臣愿意领兵前往,为陛下镇压叛乱,以扬皇威,以稳社稷。”
就在旁边的徐王,在大学士话音落下后,立刻出声请命。
皇帝瞥了他一眼,却未曾应下来,只是再问大学士,
“吴大学士,你觉得呢?”
“陛下,臣私以为不妥,徐王功勋卓著,威压三军。区区流民叛乱,不过土鸡瓦狗,哪能用得着徐王亲自出马。徐王之重任,还是应该守卫京畿重地为先。”
大学士再躬身回应,
旁边徐王望了一眼大学士,未曾说话,依旧保持着躬身。
而皇帝听了大学士的话,点了点头,依旧没有回答,
又再转过头,问下旁边另一位重臣,
“盛爱卿,你觉得应当如何?”
“臣……以为,大学士所言甚是。当今之急便是调集他处兵马,及时镇压叛乱,以免叛军为祸良善之百姓,最后裹挟原本良善百姓被迫受叛军驱使。
等到那时才平叛,恐伤天和,生灵涂炭。
海州与梅州,崇州相近,不如就近从梅州,崇州抽调兵马,再从他地派遣一位宿将。以便及时镇压叛乱。如若梅州,崇州兵马不足,还可以抽调南塞州兵马。
南塞州本就临南方边境,其中兵马都悍勇,如若以此平叛,想必手到擒来。”
皇帝闻言,点了点头,
再望向徐王,
徐王迎着皇帝的目光,只是顿了下,就低头说道,
“皇上,臣以为不妥。南塞州面临月亮国之压力,恐怕不好再抽调兵马离开。”
“嗯。那就依诸位所言,从梅州,崇州抽调兵马前去海州镇压叛乱,至于南塞兵马,按兵不动。”
“臣等遵命。”
“那前去平叛的兵马,诸位有何人选?”
“臣再次请命。”
“徐王身负大任,是朕之倚靠。还请不要不再说。吴爱卿,你说呢?”
“陛下,胡将军如何?”
“胡爱卿啊……”
“俗话说,一事不烦二主。陛下调遣胡将军归来,本就是要委以平叛海州之重任。
此刻海州之叛乱虽然比之前更甚,但不也正需要胡将军立刻前去平叛。而此刻,胡将军恰好就在京中……”
“嗯……吴爱卿所言有理。那就责由胡爱卿前往海州平叛……速去通告胡爱卿进宫。朕有和他细说战事,恐怕之后还要麻烦胡爱卿星夜兼程,赶往祸乱之处。”
“是,陛下。”
……
“太子爷,您要等待的时机,恐怕已经到来了。”
“海州之地叛乱势大,当今必然派遣周围兵马前去平叛。而月亮国与那西方国原本就蠢蠢欲动,值此时机,必然试探乃至侵入。”
“各地兵马短时间内必然被牵制,而值此混乱之际,正是太子爷您奠定王业,成就大事之时。”
东宫一殿,季管事与太子奏对,相对而坐。
太子听着季管事的话,浑身动作一止。
眼里不经意流露出一点犹疑。
虽一直谋划这事儿,夜夜等着此刻时机。
每每想起,就觉心潮澎湃,只恨不得立刻做一番大事。
但事到如今,真要行事的时候,却有些拿捏不定。
“季管事,时机真到了吗?”
太子出声问了这样一句。
季管事闻言,低眉垂目,默然了阵过后,出声对太子说道,
“太子爷,事已至此,不得不发了……值此千钧一发的时刻,不能再有瞻前顾后了。”
太子同样注意到季管事之情绪有些变化。
立马排去眼里犹豫,换了个说道,
“本宫只是想到天下百姓可能受战乱之祸便难免有些迟疑不定……不过,季管事所言极是。事已至此,不得不发。”
“此乃千古之良机,既然我等已经为此刻准备多时,那就一切按照原本之计划进行吧。”
说着,有些豪情万丈,这太子再伸手握住了季管事的手,
“季管事,您是我之肱骨,是本宫唯一依仗。行这大事,稍有不慎,万丈深渊。不过本宫深信,季管事之能力。
有季管事辅佐,本宫必成此事。
之后,宫中之事,就由本宫负责,宫外之事,就由季管事负责。季管事但有安排,尽管跟本宫说,本宫必然配合。”
“谢太子爷信任,太子爷不曾负我,我必不负太子爷……除原先所计划,还有一事恐怕还需太子爷亲自去做,只是恐有危险。”
季管事起身,然后躬身说道。
“……”
听着危险,这位太子眼里又再有些犹豫,
不过很快就压了下去。
“成大事者怎么能惜身。本身所行之事,如若失败便是身死。些许危险由何妨。季管事只管说就好。”
“太子爷大义。奴婢希望,太子爷能在起事那日和陛下在一起,以便行事。”
再听到这话,太子脸色略微有些变化。
他这是谋逆,以纲常来说,也是违背。
他下意识就有些在做这件事情时,有些不想看到他父亲。穿书吧
另外,如若和他父皇待在一起,身边再无护卫。
他就如同瓮中之鳖。同时很难想,他父亲知道他谋逆之后会做点什么。
“……这个倒也不难。父皇他时常在乾坤殿中打坐炼丹。我到时候寻个借口过去就行。如若在那儿,我便也待在那儿,不会有另外消息传出,
如果更换地方了,我便会给你等传信。”
不过脸色变换了阵,这太子爷还是答应了下来。
他一想到高居宝殿之上,手握权柄的威严,还是有些心潮澎湃地压过了恐惧。
“谢太子爷,正是需要太子爷如此做。”
“季管事,坐下吧。我等两人说话,不必起身。”
“谢太子爷。”
等着季管事恭敬坐下,太子顿了顿过后,
又再出声问道,
“那季管事,接下来我们该如何?”
“等,等到南边边境的消息传来。等到京城内外混乱,到时候,就是太子爷您成事的时候!”
“嗯,本宫明白,辛苦季管事……等到本宫……必然要施行仁政,让这天下百姓,免受此时这苦难煎熬。”
“太子爷必然会是一代明君。”
……
“总督,您要不也走吧。大不了回去京城被朝廷诘难,免了您的官职,但怎么也比留在这儿等死好啊。”
“呵……女眷子弟都送走了?”
“总督您的公子千金,二夫人,三夫人等人都已经由马车送往京城。但大夫人说什么也不愿意走,说要与总督您共赴死。”
“蠢女人。嫌这总督府里到时候死的人不够多吗?活腻了吗,非陪着我死。”
海州府城。
总督府中,大多数仆人都已经遣散,只留下了些亲兵忠仆。
总督府从前待客的大堂里,海州总督,此刻身穿着白色素衣,头发散乱,形容枯槁,眼里还有血丝,
手边放了把利剑,毫无仪态,半躺半靠,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前面站着位面容有些着急的亲兵,正劝说着他。
“她人呢?”
这总督却一点不着急,挣扎着坐起些身,还是坐在地上,再问了句。
“大夫人正在房中梳妆打扮,说要以漂亮面容来见总督。”
“哈哈……是老子的女人……行吧,她愿意陪着老子死就陪着吧。省得我黄泉路上孤单。”
总督笑了起来,
“总督,您要不带着夫人一起逃走吧。即便又流民围困,兄弟们也愿意为总督杀出一条血路来!”
亲兵更加着急。
“逃走?逃去哪里?”
总督先是笑着说道,然后挣扎了下,将压在身下的一些书帖公文扯出来,随手扔到旁边,
“本总督,沧南人士。自幼读书,不到十岁就做了秀才,人人夸我是神童,是文曲星降世。三十岁之前,我就进士及第,高居榜首。”
“在京为官三年,为施展胸中抱负,自愿离京,来到海州一县为官。我自认不算好人,别人收钱我也收,别人娶妾我也娶。别人骂我生气,别人夸我得意。
但自信为官多年,还是做了些事情。
一路官场沉浮,几经升迁,都在海州境内,最后在这儿总督位置一坐十几年。在海州的时间比在我老家都多。
这就是我的家,我还能去哪儿?”
总督披头散发,始终笑说着,
“难不成回京?本总督离京多年,缺乏经营,京中关系基本没有。此刻流民,穷苦之百姓谋逆,海州沦陷。怎么也需要个论罪之人,
还有比本总督更适合担当这个罪责的吗?回去本总督也是死。说不定这会儿京城里有的是人盼着我就死在这儿,省得回去再给他们添麻烦。
我也觉得死在这儿好,说不定朝廷还能算本总督战死。”
说着话,这总督眼睛里血丝像是再多了些,红着眼睛,咬着牙再说道,
“本总督辜负皇恩,获罪于天,以至于海州沦陷。
辜负海州百姓,致使海州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
实在是该死,该死!”
“行了,你也滚吧,我要在这儿等我夫人了!”
“总督,我不走。您要不是不走,我就在这儿陪着您。”
“哈哈,又是个蠢货。不走是吧,不走你愿意留下就留下吧。来老子给你倒茶。没想到本总督还有这个魅力,能让人甘心一同赴死。”
总督大笑着,人也没起身,只是抬手摸到旁边凳子上的茶壶茶杯倒了杯茶递给亲兵,
亲兵看着总督,然后直接饮下。
“……夫人,你来了啊。”
这时候那去梳洗的总督夫人终于来到了前厅。
头上盘好了头发,带着发簪,脸上抹上胭脂,唇上还抹了红。
虽然年纪不小了,但自有她的气度。
“总督,奴家来晚了。”
“不晚,不晚。过来吧,随便坐,随便坐……”
总督笑着,这夫人脸上也带着盈盈笑容,款款走过来。
被总督伸手拉着,也不在意刚换的洁净衣服,就靠在总督身旁,也坐在地上。
也不说话,只是挽着总督的臂膀。
“总督,您千不该,万不该……先前真不该挪用府城存粮啊!要不是粮草断绝,哪至于这么多叛军……他们也是,一点不念着总督您从前恩情!”
亲兵痛饮了一杯茶过后,
临死了,干脆也放肆起来,有些气愤地这样说道。
“屁的恩情,底下的大头兵本总督才见过几个。讲得也是屁话,人都他么吃不饱饭了,为什么要跟着我等死?还为我拼命打仗?”
总督骂了句,然后望向屋外,
“……不挪用府城库粮,不挪用州军粮草,又能怎么办……去年遍地流民,饿殍遍野,到处都是死人。我自问贪财好色,但还算是个人。
看到满城惨剧,我能怎么办?朝廷不拨粮食赈灾,让我自筹,我能怎么办?
看到人相食,邻里易子而食。我走到一个地方,人都在哭啊,喊啊,他们饿啊,痛啊,难受啊!
他们喊总督大人,救命啊,救命啊!我能怎么办!”
说着话,总督眼睛通红,咬着牙说道,
“去年去南县巡视,那是我在海州第一个为官的地方。遇到个老头,看着岁数比我还大,他还记得我。
他对我说,总督啊,你是好官,你救救乡亲们吧,乡亲们太饿了。
我能怎么办?”
“老子前十几年做官,贪了不少。这两年做官,不赚钱还玛德赔钱。索性,就当是本总督前他们的,现在一下还个干净。”
“这次起义,南县也有。可他们有何错?他们无错!是本总督有罪。”
“本总督得罪于天下,得罪于天下……这遍地流民,全是流民啊,淹没府城,或许,或许真是,真是该让他们进城了……”
红着眼睛,总督拿着剑,挣扎起身。
他夫人同他一起。
突然,
屋外远处传来一声沸腾般的轰响,
像是有无数人愤怒的吼声,又像是有人欢呼声。
“……总督,城破了。”
“好,好……夫人,本总督这里却是没有毒酒。”
“夫君,我愿陪夫君同往。不论地上地下。”
“好……”
总督拿着剑,一剑刺穿了夫人的肺腑,
血喷涌而出,夫人忍不住蹙眉,但还是手紧紧挽着他的手臂,
对着他,脸上露出笑容。
“本总督上对不起天,下对不起民。今也对不起夫人。”
总督眼里含泪。
“无有。”
夫人抬手,擦拭了下总督的脸庞。
“谢谢夫人。”
总督笑了起来,然后抬起手,还带血的剑再抹过了脖子。
血喷涌而出。
他和他夫人一同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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