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赵莽率军驻扎在山谷外,一处平坦山丘顶。
刘光国、苏格留在那处山谷里。
幸存的三十余村民,已被杨沂中平安送回良乡。
篝火旁,狗宝大口嚼着干粮,不时往嘴里灌口水,狼吞虎咽的样子,像是好几日没能吃一顿饱饭。
“原本,小人随主家和草儿娘子,前往燕京采买药材......
辽东盛产药材,有些稀罕品种,关内难以寻到,以往每年这个时节,主家都会来一趟燕京......”
狗宝嘴里被打掉两颗牙,一张脸浮肿淤青,说话时牵动伤势,疼得厉害,每说两句话,不得不停下来歇口气。
“我们刚过卢沟河,还没到宛平,遇上一队女真人......”
“等等,你说女真人?!”赵莽猛吃一惊,打断他。
狗宝咽了咽嘴里食物,忙道:“小人也分不清,究竟是女真人还是契丹人,瞧发饰,都是前秃头,后发辫的髡头样式......
是主家说,他们是女真人......”
赵莽拧紧眉头,许叔微走南闯北,见识颇广,应该不会认错。
杨沂中道:“可女真人怎会出现在燕京附近?他们想干什么?”
狗宝接着道:“那些女真人鬼鬼祟祟,像是在躲着契丹人,四处打听燕京防卫,还打听南边宋军和辽军的战事......
其中一个女真汉子,像是领头的,年纪不大,强壮得像一头狮子!”
狗宝咽咽唾沫,似乎颇为畏惧。
他看着赵莽,又补充一句:“和你一般厉害!”
赵莽忙问道:“后来又发生什么?”
“那女真汉子胸口受了箭伤,主家帮他取出箭簇,缝合伤口,敷上伤药......女真汉子见主家医术高明,想请主家留在身边做大夫......
主家当然不愿意,起初那女真汉子倒也没强求。
我们在邸店歇息,准备第二日天一亮就走,直接去燕京。
谁知,当天夜里,杀来一队辽兵,似乎是来捉拿那伙女真人的!”
狗宝双眼倒映火光,满脸惊惶,想是那一晚的惨烈厮杀,让他至今想起后怕不已。
“女真人和契丹人在邸舍打了起来!
女真人少,却都很厉害,牢牢堵住邸舍门院,把契丹人挡在外边......
后来,契丹人越来越多,女真人招架不住,冲杀出去!”
说到这,狗宝哭丧着脸:“那女真汉子率人逃走,却把主家和草儿娘子掳走了!
当时,邸舍里四处起火,遍地死尸,小人躲在另外一处房间,亲眼看着主家和草儿娘子,被女真人掳上马,沿桑干河一路往西北方向逃了!
桑干河一带契丹人搜查严密,小人不敢去,就想着绕道六鹏山,看能不能走到矾山县......
哪知,刚到六鹏山,就遇见那伙杀千刀的宋军!
小人连同石担村的村民,全都被抓走......”
说起在石担村的遭遇,狗宝咬牙切齿。
赵莽急道:“为何要去矾山?你知道女真人逃往那里?”
狗宝道:“之前,女真汉子同主家闲聊时,小人在旁边听到一嘴。
女真汉子自称是从奉圣州来的皮货商贩,在燕京做完买卖,还要赶回奉圣去......
主家和草儿娘子被掳走,小人没办法,只能先赶去奉圣找寻......”
狗宝哭咽起来,快四十岁的人,哭得鼻涕眼泪糊一脸。
“赵郎君如今做了将军,出人头地,求赵郎君帮忙想想法子,从女真人手里救出主家和草儿娘子!
小人给赵郎君磕头!”
狗宝跪倒在地,赵莽急忙搀扶起他:“你且放心,许先生父女救过我性命,又在杭州多次助我,此番恩情绝不敢忘!
我定会想办法打听他父女下落,但凡有一线希望,我都会尽全力救他父女脱困!”
狗宝哭咽着连连点头,全部希望寄托在赵莽身上。
赵莽又详细询问了一番女真人掳走许叔微父女的过程细节,宽慰狗宝一番,给了他一条羊皮褥子,让他先去歇息。
杨沂中往篝火堆里添些干柴,低声道:“引来辽军追杀,肯定不会是什么皮货商人!
可若果真是女真人,偷偷入关潜伏在燕京附近,必定有所图谋!
按照宋金盟约,金国一兵一卒不得踏足析津府地界。
如果来人是女真军将,就有违背盟约的嫌疑。”
赵莽拿枯木枝拨弄篝火:“所以才会谎称自己是皮货商。”
杨沂中面色凝重:“难怪辽军放弃追击刘光国残部,看来是在卢沟河、宛平一带察觉女真人行踪,遇见新麻烦。
卑职猜测,女真人此来,一为探听燕京虚实,二为打探宋军进展。
大金皇帝就在奉圣州,用不了多久,就会知道燕京近况。
卑职担心的是,金国见宋军进展缓慢,不顾盟约挥兵入关!
那样一来,燕京城下,女真人究竟是敌是友?”
赵莽思索片刻:“刘光国兵败,刘都统本部中军又遭袭击。
前日他召我会谈,听那口气,似乎想暂时驻扎在良乡,观望燕京局势发展。”
杨沂中苦笑摇头:“拖延不进,只会促使女真人下定决心进军燕京。
仗打到现在,已经不能再拖下去,必须尽快抵达燕京城下,以免女真人在关外窥伺!”
赵莽点点头:“明日赶回良乡,我马上派人赶回容城禀报督帅,向他讲明事态严重,务必敦促刘延庆火速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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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乡,刘延庆中军大营。
一日前,就在赵莽率军刚刚抵达六鹏山时,负责把守良乡东南方向水陆道口的陈淬慌忙赶回大营。
刚到营寨门前,陈淬遇见率领一队亲兵出营的刘光世。Μ.chuanyue1.℃ōM
“陈将军,何事慌张?”刘光世骑在马上见礼。
陈淬忙道:“特来禀报都统,两个时辰前,发现一支辽军,人数不明,往卢沟河流经良乡的东段方向而去!”
“喔?辽军又有行动?”
刘光世一惊,忙问道:“可有向我方大营进军迹象?”
陈淬道:“暂未发现!”
刘光世松口气,不是冲中军大营来的就好。
“行了,你先赶回驻地,待会我自会向都统禀报。”
陈淬抱拳道:“末将告辞!”
陈淬带人原路折返。
刘光世想了想,辽军人数不明,去向不知,或许只是一次例行巡逻,没必要大惊小怪,还是等陈淬探听清楚再说。
“驾~”刘光世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率人纵马往西南边赶去。
听说大房山东麓有一处栗子城,是河东河北商贾往来贸易要道。
那里胡汉杂居,商品繁多,是一处热闹新奇的好去处。
刘光世耐不住营中枯燥,想去寻点乐子。
傍晚时,刘延庆坐在大帐里,和王禀、郭药师、种师中、杨可弼议事。
种师中所部,于正午时抵达大营,与中军汇合。
副都统制王禀和杨可弼部,于昨日晚间抵达。
突然,帐外传来一阵嘈杂声,刘延庆刚要喝问,一员将领跌跌撞撞冲进大帐。
众人大吃一惊,来人是陈淬副将。
刘延庆站起身喝问道:“可是陈淬部遭遇辽军?”
那副将单膝跪下,慌忙道:“启禀都统,是、是黄迪黄统制所部遇袭!”
刘延庆一愣,大惊失色,怒叱道:“怎么回事?”
副将咽咽唾沫:“有黄统制麾下赶来求救,率先遇上我部,说是黄统制所部在刘李河东岸,遭遇辽军骑兵袭击!
陈淬将军便派卑职赶来报讯!”
种师中嚯地起身道:
“刘都统,黄迪所部押送粮草辎重从范阳赶来,麾下尽是步军,仓促之间,突遭辽骑袭击只恐难以应对!
黄迪军中,有我大军余下半月口粮,绝对不容有失!
种某愿亲自率军去救,请刘都统下令!”
刘延庆满面铁青,已经来不及追究,为何辽军会突然绕过中军,出现在大军身后,还截断了黄迪所部粮道。
“回去传令陈淬,命他火速率军前去救援,务必保住大军粮草!”刘延庆怒喝。
“卑职遵令!”副将慌忙告退。
刘延庆又对种师中道:“种老将军亲自领兵救援,自然再好不过!
就请老将军即刻率军启程,务必击退辽军,守住粮道!”
“种某一定尽力!”种师中大踏步离帐而去。
王禀、杨可弼相视一眼,各自皱眉。
在他们看来,辽军神不知鬼不觉杀到大军身后,袭击押送军需的后军,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可如此怪诞不可思议的事情,偏偏真的发生了。
可想而知,刘延庆所部宋军,各项防卫疏漏之多,简直不可想象。
刘延庆负手一阵踱步,嘴里骂骂咧咧,似乎在叱骂陈淬马虎大意,辽军绕到身后竟全然不知。
自从黄迪与刘光世争夺鄜延路兵马总管一职开始,刘延庆就把他当作叛徒看待,认为他辜负了自己的栽培之恩。
黄迪生死他不会在意,可那些粮草辎重,却是全军后勤给养的关键保障。
一旦有失,大军失去粮草补给,只能退回范阳。
现在,刘延庆只能暗暗祈祷,陈淬和种师中救援及时,保住全军后勤命脉。
默默坐在一旁的郭药师,沉着脸仿佛在思索什么。
他站起身抱拳道:“刘都统,辽军兵力少,想要截断大军粮道,必须调集充足兵力,保证一击必中!
如此一来,某料定燕京城中守备空虚,不妨发奇兵倍道袭之!”
刘延庆惊疑道:“袭、袭击燕京?”
郭药师目光熠熠:“末将愿率常胜军连夜奔袭!只请刘都统拨给充足军马,以便加快行军速度!”
刘延庆惊疑不定,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杨可弼也道:“郭将军此计甚妙!辽军兵力本就不多,此次袭击后军,看似来势汹汹,却把后方燕京完全暴露!
此地距离燕京,不过八十余里路程,马军连夜奔袭,天明前可达!
只要抢夺一处城门,牢牢守住,确保后方步军入城,燕京可定矣!”
副都统制王禀也道:“此法胜算不小,不妨一试!王某愿领步军接应!如若得手,整个析津府,可传檄而定!”
听三人一说,刘延庆也有些心动。
忽地,大帐帘门掀开,刘光世脚步踉跄地走了进来。
郭药师几人见他满脸红晕,浑身酒气熏天,不由皱眉。
“爹....刘都统,可是黄迪所部遇袭?”刘光世打着酒嗝,有些惊慌地问道。
刘延庆重重哼了声,没有问他去了何处。
刘光世见众人神情,就知道果然是黄迪后军出事了。
他慌忙给自己倒了杯茶水灌下肚,手忙脚乱差点打翻茶壶。
他也猜到,袭击黄迪后军的辽军,应该就是白天,陈淬发现的那支。
刘光世眼神闪烁,得赶快派人提前和陈淬通个气,以免事后追责查到他头上......
刘延庆指着他道:
“你来的正好,郭将军提议率领骑军奔袭燕京,本都统命你率领步军接应,连夜出发,不得延误!”
“袭击燕京?今晚?!”刘光世吓一跳,有些上头的酒意消散大半。
他这番酒酣半醒的样子,看得郭药师、杨可弼、王禀直摇头。
郭药师皱了皱眉头,心里万分不情愿。穿书吧
和刘光世这种纨绔子弟携手作战,岂能有胜算?
对刘光世的能力、品行,郭药师深深报以怀疑。
王禀皱眉道:“刘都统,还是让王某率领步军接应好了!”
杨可弼直言不讳:“末将与郭将军先行率领马军奔袭,请王副都统率步军接应,如此安排最为稳妥!”
刘光世对二人投去恼火目光,知道他们根本不信任自己。
郭药师刚想附和,刘延庆笑道:“听说王副都统近来背疽发作,还是留在营中好好歇养。
夜里急行军可是相当辛苦,还是让平叔这样的年轻人代劳吧!”
王禀还想再争取一下:“有劳刘都统挂怀,王某旧伤不打紧......”
刘延庆摆摆手打断道:“好了,本都统决意已下,诸位依令而行!”
王禀无奈,郭药师、杨可弼也只能告退下去。
帐中只剩刘延庆父子。
刘光世唾了口,骂道:“王禀、杨可弼两个匹夫,竟敢小觑我?”
刘延庆瞪着他道:“看看你这副花天酒地的样子,袭击燕京何等大事,换作我也不愿跟你联手配合!”
刘光世低着头,不敢多话。
刘延庆目瞳闪烁异色:“郭药师的提议的确不错,如果运气好,有六七成把握,一战而夺下燕京!
这番大功,当然不能少了我刘家人。
你统领步军接应,我再让高世宣随郭药师、杨可弼率马军先行。
若是功成,功劳簿上,我刘家人也得排第一!”
刘光世满脸红光,方才消退的酒晕,伴随兴奋再度浮出面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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