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无花说道:“现在你应该不会对一个有趣的人生气了?”
少年抿着嘴,看着叶无花。眼前这个人虽然并不高大,也不英俊,还差点能把人气死。现在自己确确实实已经不生气了,很少有人面对有趣的人还有办法生气的。
叶无花看他不说话,只好继续又说道:“既然我请你喝了酒。我们已经算是朋友了,朋友之间岂能连名字都不知道。我叫叶无花。”
少年道:“白小飞。”
酒菜已上桌。
桌上有菜,杯中有酒,面前有朋友,不喝酒岂非辜负了这酒菜和朋友?
叶无花也不再说话。一边与白小飞喝酒,一边观察酒楼各个角落。
行走江湖的人,自然习惯坐在角落,坐在角落才不会把自己的身后暴露给别人。
叶无花瞳孔突然一缩,对面角落里,坐着六个劲装打扮的汉子,每个人身边都放着兵刃,其中四个人的兵刃都是一口大刀,最普通最常见的大刀。其余两人一人腰上别了一对短柄板斧,另一人身边放一柄三尺长剑。
王苦禅岂不是正是死于刀下?单凭这几口大刀,叶无花自然不会如此。他的瞳孔收缩,是因为看到其中一个人除了随身的兵刃外,背后背了一个二尺多长的包裹,那大汉不时的回收捏一捏包裹,显然是十分重要的物件,大汉身旁还靠着一面白色的大旗。店内无风,大旗旗面卷起低垂。
只是一瞬间,那大汉与同伴推杯换盏时,手臂带动旗面动了一动,就这一动已经足够。旗面上绣着一只鸟,一只乌鸦。
莫非是这六人袭击了王苦禅?莫非王苦禅临死写的“白乌鸦”就是指这面大旗?莫非那大汉背上背着的正是王苦禅的那柄唐刀?
叶无花几乎立刻就要跳起来,冲过去问个清楚。
但他并没有这样做,他依然在喝酒,但是喝得很慢,拿着酒杯的右手拇指在酒杯边缘摩挲。这六个大汉显然并不出名,亦没有任何门派的装束特征或标志。他们从哪里来?他们的乌鸦旗是否正是他们的组织特征?
白小飞说道:“假如他们是你的朋友,你不妨也请他们喝一杯。假如他们是你的仇敌,你最好暂时忘记他们。”
叶无花当然明白,老恒昌泰众目睽睽,倘若交上手,出了人命。皇城内,天子脚下,是一件极麻烦的事。他并不怕麻烦,但是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天上地下,现在没有一件事比追查“白乌鸦”更重要。
叶无花道:“好,我这就去请他们喝酒。”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拎着酒坛子摇摇晃晃走到六个大汉身边。
叶无花醉眼朦胧的说道:“各位好汉,我请你们喝酒。”
为首的大汉眉头一皱,说道:“阁下定是喝醉了,我兄弟六人并不认得你。”
行走江湖的人,本来就极为谨慎。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六个汉子的手已经握上了各自的兵刃。
叶无花依然醉眼惺忪,嘻嘻笑道:“请你们喝酒,是老子看得起你们。”www.chuanyue1.com
嘴上一边说,一边摇摇晃晃蹭过那领头的汉子身边的大旗和背着的包裹。这一蹭他已确定,那面大旗确确实实绣着的是一只乌鸦,——黑色的乌鸦。而那汉子包裹里背着的,确应是一柄唐刀。
叶无花拎着酒坛,含含糊糊说道:“不喝就不喝,老子突然不想请了。”摇摇晃晃回到自己的桌上。
白小飞道:“你的朋友好像并不领情。”
叶无花一边叹气一边说道:“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也会难免遇到一些不领情的朋友的。”
白小飞道:“幸好,你还有我这个领情的朋友。”
叶无花道:“不错,这么领情的朋友,我交定了。”
白小飞道:“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叶无花反问道:“我们同桌而坐,你请我喝酒,我也请你喝酒,我们莫非还不是朋友?”
朋友当前,需浮一大白。
一顿酒喝完,叶无花已经知道了白小飞乃是相州府邶邑县人,奉其父之命,前来京都拜会原来的朝中年长的同僚重阳安康。其父白鹏举是十四年前圣上钦点的榜眼,天子门生。做了三五年官,因厌倦官场倾轧,称病致仕,回老家邶邑建了个山庄,称作“白玉山庄”。
王苦禅的老家正是相州府邶邑县。
叶无花道:“我有一位朋友,正是邶邑县人,如今不幸亡故。他孤独一生,并无家人。我本应护送他的灵柩回老家安葬,奈何仍有要事无法脱身。你我既已是朋友,托请你顺道护送回邶邑,寻个地方葬了。待我得空,再去拜祭。”
白小飞道:“你的朋友,岂非正是我的朋友?”
叶无花道:“好。明日上午,你到三条街以外的泰昌街冯记棺材铺,找到冯老板,他自会将灵柩交予你。”
白小飞道:“这位朋友如何称呼,碑文该如何立?”
叶无花道:“王苦禅。”
白小飞惊奇道:“‘无漏刀神’王苦禅?据闻他的刀法已出神入化,仙佛难挡。虽已年迈,但也不至于突然亡故。”ωWW.chuanyue1.coΜ
叶无花道:“就在两三个时辰之前,就在这条街上,他被人当胸斩了一刀,这一刀自左胸膛斩至右下腹。”
白小飞失声道:“当今武林,竟有人能刀斩王苦禅?须知《百字谱》排名第二的公孙无极,也抵不过王苦禅一百二十二招。”
叶无花摇摇头说道:“我只知道王苦禅临死在衣襟上留下了‘白乌鸦’三个字,其他毫无线索。这三个字我亦毫无头绪。”
白小飞道:“我曾见《拾遗录》中称此鸟为‘仁鸟’。我亦曾听闻,东瀛琉球国三年前有白色乌鸦现世,琉球中山王以天降祥瑞,随岁贡上供。圣上龙颜大悦,令在宫中建‘白鸦殿’,着人专门看护饲养。何以王苦禅会留下‘白乌鸦’三个字?莫不是与皇宫有关?”
叶无花道:“如今毫无头绪,我只能一步步追查。眼下那六个汉子旗上绣有乌鸦,为首那汉子包裹中又极可能正是王苦禅的唐刀。我自然应该先从他六人开始追查。”
白小飞点头:“好。这顿酒喝完,你追查案子,我护送灵柩。”
酒已尽兴,菜也吃了不少,五色糕也都尝过。
两位初见的朋友已经互道珍重,各自分别。
白小飞已经走了,叶无花仍留在酒楼。因为那六个大汉仍在喝酒,他们已经有三分醉意了。
有了醉意,他们的话也多了起来,很多秘密岂不正是因为酒后失言而泄露的。
叶无花结了账,坐着继续喝着剩下的酒。他喝得很慢,嘴里喝着酒,全部精力却已都在那六个大汉身上。
六个大汉说了很多话,甚至已经说到与女人上床的技巧。当男人们喝酒的时候开始说道上床的事的时候,通常已经是无话不谈。然而这六个汉子似乎对这面旗子,这个包裹,对王苦禅只字未提。
莫非他们已经发现了叶无花的身份?
所幸,酒喝得再多,终有结束的时候。
这六个大汉已经开始结账了。
他们结完账走出老恒昌泰大门,刚踏上街道的时候,叶无花也已经到了门外。只见他提气纵身,像一只壁虎贴着墙面一瞬间就飞到了屋顶。
然后他继续像条壁虎贴着高低错落的街边房屋顶上,紧紧跟着六个大汉。
为首的大汉紧握着他的三尺长剑,将包裹转过去置于胸前——这定然对他来说是极为重要的物件。腰上插着那副短柄板斧的大汉扛着旗子,紧跟在身后。
秋风冽冽,吹得大旗猎猎作响。
四个使刀的大汉提着大刀,两个走在为首大汉的两侧,另两个并排跟在扛旗大汉的身后。四口大刀均没有刀鞘,谁要是来打那包裹的主意,这四口大刀一定会随时准备砍出去。
叶无花已经跟了他们跨过了三条横街,又穿过四条纵街,已经到了南城门口。看样子,他们并不准备投宿,定是要出城继续南下。
出了南门,是一片开阔的空地,叶无花倘若继续紧跟,势必会让人起疑。
城南五里处是一片树林,出城唯一的道路就从这片树林穿过。
叶无花已经决定越过六个大汉,先到那片树林等着。月黑风高,树林无疑是最好的藏身之处。
就在六个大汉快要走出城门时。叶无花提气跃起,在空中接连借力,已经纵身飞上十来丈高的城墙,脚尖轻点墙垛,倏忽一下,已窜出城外一里有余。
接连几个起落,先到树林中,找了个合适的藏身处藏了。
叶无花在树林中约莫等了五刻时辰。只见那六个大汉脚程大踏步的向前行着,已到了树林外。
叶无花的心跳突然加快,那种热烈而紧张的期待似乎就要冲破他的胸膛喷薄而出。
这种热烈又紧张的期待,就好像新婚之夜,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的新郎,就要回到洞房,洞房里心爱的新娘已经脱光了钻进被窝娇羞羞地等着她的郎君。——新郎有多热烈和紧张的期待,此刻叶无花心中只多不少。
六人到了树林外却停下脚步,不再向前。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白鸦行更新,第2章 乌鸦旗与六大汉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