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二牛”之类的传说是否属实或者根本就是纯粹的杜撰，纯粹的谣言，雷老爷子孙儿雷春牛的吹牛撒谎的德性却是在雷老庄人人皆知。
作为同村人的沈老抠，自然知道儿子得财的同龄人雷二牛的德性。为了不让自家儿子得财和雷家的二牛搅和在一块，沈老抠严禁自家儿子到雷家串门。其实也用不着禁止。
沈得财和雷二牛虽说是在私塾先生那儿开了两年蒙，又到县城上了几年小学，最后又因对书本不感兴趣辍学在家，但他们毕竟不是一路人根本走不到一块儿。
雷二牛随他爹雷永福，怕吃苦爱游走，饭食上还不能将就，整天牛皮哄哄的，庄稼地里的活总是做得不上路子。
沈得财随他爹沈老抠，肯吃苦不爱说话，吃喝上从不挑挑拣拣，填饱肚皮就成。
沈家父子俩常常一道掮着农具下地干活，又一道掮着农具回村----村里人不禁啧啧暗羡道：这沈家父子真是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又勤俭又节约。这样苦熬下去，他沈家怎能不一天比一天发达呢？再看雷家父子，农活上要来个轻的巧的，吃喝上要来个香的好的。那个做老子的雷永福还时不时地爱抽几口大烟，这样下去他雷家怎能不败？
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沈老抠对儿子的为人做派放了心。从此他发家治富的劲头更足了。为了让自己的收入再增加一点，土地规模再扩大一点，他在金钱方面变得越发抠门了。
首先沈老抠发现他家的豆腐生意不如先前那么有赚头了。因为最近几年，雷老庄和雷老庄附近的陈郢又多出一家磨豆腐的，保不准以后还会再冒出一两家也未可知。磨豆腐是件苦差事，能做这苦力营生的自然是些肯吃苦不怕流汗的庄稼人。正是因为吃得了苦流得了汗，他们才不惜利头低些把豆腐卖出去；而且，这些土地很少的外来户不把力气花在这能把人累得半死的营生上，似乎再也找不出第二条可以活命的门路来。
这不免让也是穷苦人出身的小地主沈老抠满心不快，无可奈何。毕竟，他沈老抠不是地头蛇似的大地主胡汉三，也不是官匪两路通吃的大地主刘文彩，可以欺行霸市，鱼肉乡里。
为了能让自家收入再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沈老抠曾一度愁肠百结，寝食不安。
然而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他便听说一些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地主有的开始长地租了。
有了这消息，沈老抠就开始旁敲侧击地给他的佃户透露些风声，暗示别人的地租长了他也得跟着长。沈家的几家佃户知道他抠门，再说别的东家涨租子的事儿他们也听说了，于是他们就只好和沈老抠立下了新的契约，好在地租的涨幅也不是大的吓人。夶风小说
倒是沈家的另一个小佃户徐老黑让沈老抠很是头疼。在沈老抠看来，徐老黑这穷小子不是反应迟钝就是不想买他沈老抠的帐，没事人似的不把他沈老抠好心的提醒当一回事，好像他种的田地是他自个儿似的。既然这小子这么不识抬举，那就别怪我沈老抠不顾乡亲的情分给你点颜色看看。
第二年的正月刚过，不少庄稼人就开始着手准备田边地头的农活了——这还算不得早的，勤快些的庄稼人正月十五还没过，就开始整田地送粪肥了。
挨到二月二龙抬头那天，算不得勤快也算不得懒惰的庄稼人徐老黑也开始往他租的沈家的那块坡地送旱粪了，沈老抠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偏没吱声。
清明前后，种瓜点豆的日子，徐老黑给那块坡地翻了耕，沈老抠看在眼里也没吱声，但心里却憋着一股子恶气。
沈老抠所以如此的气不顺，除过地租方面的原因，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他徐老黑没像一般佃户那样租用他的耕牛耕地，让他得到点出租耕牛赚取佣金的甜头。
那时的徐老黑其实也算不得多老，也就是二十多岁的样子。他之所以得了这个绰号，实在是因为他长得比一般人黑些，他的那张紫黑色的面皮即使像城里帐房先生或教书先生那般整日整年的不见阳光，他的面孔也还是比一般人的面孔黑得多，何况他徐老黑一个整天在太阳底下出苦力流大汗的庄稼人?
徐老黑也是像沈老抠一般流落到此地的外乡人——也是个逃荒要饭的。那时的他还是一个十岁不到的少年，跟他妈徐王氏一块流落至至此。母子俩也像他当初一样在乱葬岗附近搭了个窝棚栖身。后来老黑妈租种了小地雷永福两亩坡地。一边种地一边要饭，几年下来也能从牙齿缝里抠出几个铜板。
徐老黑一个四处流浪野惯的孩子则常常在无主的野塘野坝捉些鱼虾鳖蟹。
收获少的时候，他就自个儿改善一回伙食。虽说这鱼虾鳖蟹的烹饪是少油缺盐缺佐料，味口上差了些，有时还难免有一股子土腥味，可毕竟是荤腥之物比五谷养人。又何况徐老黑和他娘平时粗茶淡饭，米糠瓜菜果腹的日子居多，生计艰难之时甚至还饥不择食，食不果腹，哪里还计较鱼虾鳖蟹们烹饪后的口味？也许是因为有了不计口味的鱼虾鳖蟹的滋补，徐老黑才长得并不比一个小地主家儿子瘦弱多少。
在捕获小丰的时候，徐老黑就把这些鱼虾鳖蟹拿到县城上去卖，并将鱼篓子拿水草遮盖着。毕竟县城离家近，多数时候，小徐老黑跟买主作交易时，鱼儿虾儿还活蹦乱跳着。从县城回来，小徐老黑便将得来的几个铜板揣在兜里——他也没敢瞒着他娘，用那几个小钱买些烧饼油条煎饼果子之类的稀罕吃食自个儿偷偷地解一回谗，而是一文不剩的统统地交给了娘。
在流浪的途中，徐家母子也曾像沈老抠夫妻那样面临风寒严霜的威逼，饥寒交迫的日子常把他母子俩折磨得痛不欲生，每当这个时候，小小的徐老黑就梦想拥有两间自己的草屋，自己的两亩田地，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安安稳稳的小日子。
可那年头，一个一无所有的农民要拥有一份自己的土地，可能比几十年后的二十一世纪，一个普通的打工仔想在一二线城市拥有自己的一套住房还难。
真可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可再难，小有志气少年徐老黑的这个梦想也没断过。只要得着机会，他就尽可能地多攒几个铜板。每回他把几个铜板往娘手里上交的时候便会问一句：
“娘，买地的钱快够了么？”
“快了快了，我娃只要肯争气，地还是能买得上的。”
“多大的一块地，种出的粮食够我们娘儿俩吃么？”
“够个屁。巴掌的一块地还买不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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