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天良眼里,刘意是一个唯唯诺诺的小职员,见人三分笑,凡事随大流,正应了那句老话,人不可貌相。螳螂扑蝉黄雀在后,刘意不是黄雀,是一条阴险的蛇。
如果只是刘意一人,高天良绝对有把握对付,可身后还有两人。
当天凌晨,警察局失火,有关资料被毁,与此同时,警察科长家遇贼,准确的说,来了强盗,将科长一家人击倒,翻箱倒柜,以粗暴的手法掠走钱财并取走私人物件。
三天后,刘意带一个商人携重礼拜见高天良,商人自称姓王,王先生寸头白发,相貌普通,笑容和蔼。他要在省城投资筹建五金贸易商行,请高天良出面办理相关事宜。
高天良满口答应,双方的会见友好而短暂,临走,刘意不经意的透露王先生有日本背景。
高天良由此落下一块大大的心病。
此刻,高天良面如死灰,王先生摘下礼帽露出一头白发,然后重新戴上。
刘意满面春风:“高兄,别来无恙,兄弟想念的紧,这次来的唐突,没有提前告知,见谅,这位是王先生,你们见过。”
高天良头皮发麻:“刘贤弟好耐心,能找到三齐镇。”
刘意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第一,感谢当初成全,第二,有事相求。”
“高兄,这里有你一封信。”王先生从兜里取出一个信封双手奉上。
“请坐,”高天良欠身接过。
信没封口,打开信一看,儿子高浪的笔迹,上面寥寥数语。他去日本留学,请父亲放心,日本朋友赞助了三百银元,一切安好。
刘意说:“王先生现在经营山货,需要在此地逗留几日,你照顾一下。”
高天良被刘意的直白惊住,要挟,赤裸裸的要挟。高天良为官多年,历练深厚,对方有备而来,他不能产生过多的迟疑。
“我是地方官,自然欢迎像王先生这样的贵客。”
刘意语速很快:“日本人正在集结兵力向省城进攻,省城即将沦陷,三齐镇不是世外桃园,日本人看重你的资历,希望加深合作。日本人说了,可以不合作,这不怪你,不过,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王先生是正经商人,他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
高天良含糊道:“好说。”
“告辞。”刘意转身出门。
高天良喊道:“傻子,长个记性,送刘贤弟一程。”
刘意摆手:“谢了,我自己走。”
高天良说:“还是让我的人陪你离开,镇上有自卫队,万一查到什么,王先生的面子不好看。”
高天良并非虚言,镇里有要求,自卫队有权盘查来到三齐镇的每个人,当然,自卫队的素质另当别论。
“哎。”傻子出现在门口。
刘意跨出镇公所来到路上,傻子贴身紧跟,刘意极其不舒服:“傻子,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这话换个人立刻警觉,傻子不傻,但缺心眼,他说:“天天吃肉。”
“你回去,我认路。”刘意表面上镇静自若,内心极其恐惧,不敢多在镇子里停留片刻。虽说已将高天良攥进手心,人心隔肚皮,高天良心狠手辣,小心为上,万一给你来个鱼死网破,逃出三齐镇很难。
经过老奇的作坊,傻子仰脸“嗷”的喊了一嗓子,路人见怪不怪,傻子经常这么干。
刘意的步伐时快时慢,刻意保持距离,一只手始终插进衣袋,俩人一前一后走出西口。西口外有个丁字口,这个路口向西可以迂回上山,是采药放羊走的道,向南一条大路直通县城,通常这里过去就算离开了三齐镇。
到达丁字口,刘意停下脚步面对傻子:“回去吧,替我谢谢高先生。”
傻子闷声问道:“有赏钱吗?”
刘意笑了,这钱讨的有趣,握枪的手没动,另一只手从上衣口袋取出一张零钞,傻子木讷的接过,还不忘嘱咐几句。
“从这里下去,照直走,去县城就这一条路,中间有个岔道,千万别拐进去,那是一条荒道,能跑到省城。”夶风小说
“多谢指点。”
傻子说:“你走。”Μ.chuanyue1.℃ōM
刘意说:“你不走,我怎么走,你是主人。”
“哦。”傻子转身朝回走。
刘意目送傻子,手心一把汗,有个人迎面而来与傻子擦肩,这人肩扛一把铁锨,步伐矫健,刘意侧身让过,这人点点头走过。
刘意拢起两手,慢吞吞开始挪步,扛铁锨的人渐渐走远。这一路下坡,视野还算开阔,他不喜欢与人同行,尤其在这个非常时刻,瞄住前面的人影,距离越拉越远,直到人影下沉不见。
刘意看看前后无人,步伐渐渐加快,走出二里地在一个转弯处站住,一个人扛着铁锨冲他微笑,热情招呼道:“赶路啊,坐下歇会儿?”
刘意说:“正愁没人一道,怪乏味的。”
“有个伴好走,说说话眨眼就到,几十里的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你带一把铁锨去哪儿?”
“去县城帮工。”
刘意亮出手枪:“高天良让你来的?”
这人镇定道:“别胡来,晴天白日,我与你无怨无仇。”
“下去告诉高天良,跟我耍花样的人死的早。”
刘意果断开枪,两颗子弹击中对方胸口,铁锨落地。
刘意将死尸拖进路边草丛,嘴里嘟囔:“你是老奇,别以为换了装我就认不出来,晒黑了,还瘦了一圈,留了胡子,一身酒味。”
王先生稳坐在镇公所的椅子上,面带慈祥,毫不在意高天良的怠慢,在人家的地盘当然得看人家脸色。高天良倒不是故意给脸色,内心的焦虑达到极致,如同在生死之间转换。他强打精神,扫地,抹桌子,沏茶,尽量显得有条不紊,忙完琐事站在王先生身边发呆。
“你坐。”王先生泰然自若,像屋里的主人,递上一根纸烟。
“我不吸烟。”高天良不知其意图,不好多问。
“你忙你的,别把我当外人。”
“王先生,您随便坐,我出去看看。”
“高先生客气,您是主人,客随主便。”
高天良走出镇公所,向西边眺望,傻子回来了,得意的裂开大嘴,笑的很惬意。高天良无名火起,真想当街抽这个不长眼的傻子,紧走几步迎上,压低声音。
“老奇跟上了?”
“上去了。”
“谁让你先回来的?”
傻子楞楞的说:“有老奇,怕啥。”
高天良心里阴霾无边,刘意告辞的时候他想明白了,儿子的死活已经超出他的掌控,死活由命吧。干掉刘意,再朝王先生下手,至于有没有其它人暗中窥探,那是以后的事,傻子说的倒也没错,有老奇呢。
“去,给客人买点包子。”
高天良在路上踱步,路人跟他打招呼浑然不觉,如果老奇出手顺利,王先生绝不可能逃出生天,高天良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今天却百转千回,思前想后,最终返回镇公所。
王先生见他回来,放下茶碗,和蔼的说:“高镇长,再次打扰,不好意思。我来三齐镇采购山货,别对我抱那么强的敌意,我是商人,在商言商,我对战局不感兴趣,赚钱才是我的目的。”
高天良勉强说道:“请王先生吩咐。”
王先生说:“麻烦给我安排个住处。”
高天良问:“镇上有家客栈,条件太差,比不了城里,我安排你过去。”
王先生说:“那里都可以,请原谅我们出此下策,等高先生闲下来我有事相告。”
“好说。”狗日的,高天良暗骂,面上保持镇定,“先生这次来具体做什么生意?”
王先生说:“听说三齐镇有不少山货,我想收购一批。”
这理由没毛病,高天良不相信这个鬼话,一时琢磨不透王先生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欲意何为。傻子腿快,端来一笼热腾腾的菜包子。傻子的父母都是高家的仆人,自小在高家长大,傻吃傻睡身体倍棒,脑子转不过弯,却对高天良的指令心领神会,绝对服从,执行起来一丝不苟,也算人间一景。
“老爷,包子来了。”
大菜包子香气扑鼻,王先生推辞,不饿。
高天良说:“最近镇子外来人口比较多,客房可能不够住,山里人好客,如果没房间,可以住到居民家里。”
王先生望着卧室的门:“有张床就可以。”
高天良吩咐傻子:“你带这位王先生找范秃子,镇上出钱,要一间干净的客房。”
傻子说:“满了。”
高天良语气冰冷:“你找范秃子,这是我的贵客,没地方住,让范秃子住街上。”
王先生的意思很明显,想留在镇公所,高天良却不想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住在身边,这个底线必须遵守。
王先生知趣,见状起身道:“打扰高先生,方便的话请给我带本书来,我喜欢读书,如果有本县志最好,或者本镇的刊物,让我领略一下贵地美丽的风土人情。”
高天良皮笑肉不笑:“难啊,这个镇子没几个读书的,识字的不多,更别说刊物,报纸都是过期的,不过,我可以找找,找到派人送过去。”
王先生拱手出门跟傻子走了。
高天良再次心惊,这个王先生提醒自己不要轻举妄动,自己的行踪早已被对方掌握,连翻阅县志这样的小事都瞒不住,心里忽然有些后悔。
他去县里查过县志,重点查三齐镇那一空白时期的资料,不由自主的看看身后,仿佛后面跟着一只眼睛。
老奇凶多吉少。
刚才暗示傻子送刘意上路,傻子经过老奇的作坊发出信号,老奇在路上把刘意干掉,老奇到现在没回来,按老奇的身手,不应该。
王先生究竟是一个人还是有人暗中保护。
傻子在门口探头:“老爷,范秃子安排了。”
“进来说话。”
傻子进门,高天良看着门外,小声问:“老奇呢?”
“还没回来?”
“去路上接一下,走远一点,万一,我说万一失手,当什么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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