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妙的感觉鹿枝一直都有。

  从进入直播开始,这种感觉一直萦绕心头,直到此刻,上升到了极致。

  系统完全打不开,除了她的两个道具,蔷薇花和手术刀能用之外,系统就跟死了一样。

  把她辛辛苦苦赚来的积分也给吞了,像极了某些卷款潜逃的不良商家。

  而且这个场景……

  她真的太熟悉了,熟悉到浑身发抖,灵魂战栗,好想把那个罪魁祸首从棺材里挖出来狠狠鞭尸。

  这个房间曾经是她那个不孝徒弟用来囚禁她的。

  这幅画,也是他画的,目的就是为了气她。

  而她当时,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似乎已经被六道挫骨扬灰,只剩下一道残魂了。

  这道残魂飘着飘着,某天发现自己醒来被禁锢在了这间屋子里。

  现在的场景完全就是她醒来时的场景,发现房间里的东西,发现那个傀儡新娘,然后——

  鹿枝头皮发麻,她不能在这里等着剧情推进,如果真的剧情重演,她真的还不如不醒过来,就埋在琉璃塔下数尸虫也能好玩的。

  下定决心之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找准房间的某个地方,狠狠一敲。

  哐当!

  震天巨响之后,尘土飞扬。

  等众人反应过来,房间里已经没有了鹿枝的身影。

  陈澄最先反应过来:“房间是可以破坏的?那刚才的规则是要干嘛?就是为了迷惑我们?”

  “不对,我怎么感觉这地方好像出了什么问题?”

  “那个女的不见了!她不会丢下我们跑了吧?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夜色无边蔓延。

  鹿枝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越走心越凉,越走心里越惊讶。

  这个地方和她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她面前是一家平常的食肆,两层高的漆红小木楼。

  似乎已经在这里受着不尽阴风吹了很多个年头了,门口的柱子裂开小缝,顶上的牌匾剥落掉漆,墙面的雕花也也已经苍黄斑驳了。

  若是这家食肆地处于某个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集市街道中,酒招飘飘,酒香四溢,可能也能和其他的百年老店一样行人不断客来客往,偶尔有熟客漫步走过,还会和老板淡淡打个招呼,进来喝一碗茶。

  就是这样一间普通小店,然而就算是看上去建得再普通,坐落于这荒无人烟,鬼气森森的大道上,也足以叫路过的人感觉诡谲恐怖。

  至少鹿枝现在是挺恐怖的。

  因为她就是在那里,看到她亲手杀死的人,死而复生。

  此刻,他就坐在大厅里靠窗的位置,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懒洋洋地看过来。

  不知从哪里飘过来的桃花花瓣纷纷扬扬从窗外飘进来,落了他肩上。

  他穿着一身鲜艳的大红色外袍,雪色交领从鲜红的外衣中露出来,下面是一双黑色小皮鞋,紧紧包裹着修长精致的小腿。

  鹿枝情不自禁地抬腿迈进食肆,才看到窗外幽深不见天日的地方长了一颗桃花树,花枝延伸进来。

  他身量修长轻盈,半个身子都掩映在粉色的花枝后,一席流水般的长发同花朵纠缠在一起。

  他在笑。

  这人有一张完美的脸,轮廓完美,眉眼俊美,那双细长的眼形状优美,像是慵懒餮足的狐狸双眸微眯,晶莹透彻,摄人魂魄。

  这个长相绝美的少年,以一种闲适惬意的姿态靠坐在椅背上,微微发亮的桃粉色花朵落满头发和肩头上。

  他的旁边摆放着一架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戴着面纱的少女,也是一身艳红。

  乍一眼看过去,以为两人都穿着喜服似的。

  他淡然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锋利的喉结随着他吞咽的动作微微一滚,然后他放下酒杯,笑得也像只狐狸:“好久不见啊,师父。”

  食肆里空无一人,或者说这片空间都空无一人。

  鹿枝本能地有些抗拒和他接近,站在门口没动。

  “这么多年没见了,师父都不肯赏脸陪弟子喝一杯吗?”他似乎看出了鹿枝的抗拒,啧了一声,露出一个委屈的神情,说得话却是阴阳怪气的。

  他还委屈上了是吗?

  鹿枝皱眉,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恶:“不要用他的脸跟我说话。”

  一阵无法抗拒的吸力迎面袭来,鹿枝不受控制地被拉着往前,自动在他面前坐下。

  这是她曾经教给他的术法,没想到有一天用到了她自己身上。

  当年她总是躺着看戏本,嗑瓜子喝冰水都不肯自己动手,于是非常擅长用这种御物的小术法,这小徒弟天天跟着她,别的没学会,这种小术法倒是学会了一大堆。

  他还是在笑。

  笑得眉眼弯弯,极为开心。

  他说:“师父,您是不是颠倒了顺序,应该说,他不要用我的脸出现在您身边才是。”

  笑着笑着,他的眼神冷下去:“明明陪着你的一直是我!给你端茶送水的是我,陪你在人间游荡的是我,从头到屋都是我!凭什么你要选择的是他?”

  “他能做什么???不就是在琉璃塔里陪你说话吗?凭什么值得你剜心相赠?”

  “师父,你为什么不能看看我?”

  桌上的酒杯餐食被他扫到地上,他隔着半张方桌,掐住了鹿枝的脖子。

  面前放大的那张脸双目通红,青筋毕露,眼底情绪翻涌。

  这是“他”往常不会流露的神色。

  也是他和他的区别。

  鹿枝看看他身边的轮椅,再看看目光阴鸷的他,她以为自己那颗缺了一半的心不会再有感受了,可是此刻麻木多年的反射神经却好像突然复苏。

  像个刚从漫长的冬眠中苏醒来的动物一样,裹在她心底最深处的那层坚冰一寸一寸皲裂,褪色的、不真切的记忆死灰复燃。

  她曾经是喜欢过他的。

  那时候她还年少,又在琉璃塔下关了太久,看什么都是新鲜的,尤其是这个被她买回来,乖顺得不得了的小徒弟。

  娇娇软软的,比她曾经见过的任何小动物都要乖。

  可是,还没定性的魔物少女性格如风,很快就腻烦了只会服从她指令的小狗,她喜欢更有挑战性的。

  比如人间的帝王贵族,比如那个只存在于她识海里,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哥哥”。

  不对不对……

  鹿枝忍不住皱了皱眉,她第一次觉得记忆如此混乱迷离。

  她出了琉璃塔之后,见到了谁?

  不对,她是怎么出的琉璃塔?

  她想不起来了。

  她面色不变,镇定反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捏住她脖颈的那双手冰冷刺骨,像是千年不化的寒铁。

  考虑到他的情绪问题,再刺激可能真的会玩崩,她放软了语气,语调温和近乎诱哄:“阿赜,你今天怎么这么凶?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这个人是谁?”

  她说的是轮椅上的那个少年。

  其实她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个傀儡娃娃,还是和她一模一样的傀儡娃娃。

  内里藏着她的一魂一魄。

  她的这个徒弟啊,似乎从头到屋都不让她安生。

  如果她直播间的观众们还在,一定会疯狂疑问,面前这个人又是谁?

  为什么她们可以这么亲密?

  啊不对,又是这种掐脖子的生死亲密,也算是亲密的一种吧。ωWW.chuanyue1.coΜ

  而且,这个人长得和吴医生、吴老师一模一样。

  但是,目前这些观众们已经自顾不暇了。

  他们莫名其妙被投放进直播间,还是一个三无直播间,无观众,无助理,无商城,天叫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要多惨有多惨。

  比新人主播还不如。

  很快,不同小世界的房间里都传来此起彼伏崩溃尖叫声。

  “这特么怎么过啊!!!一点线索也没有!!!”

  “这个房间是什么玩意儿!哪里有门!门在哪里!”

  “这些蜡烛是干什么的!”

  “啊特么的,为什么点不燃蜡烛!”

  很快,他们发现大声呼喊后,似乎能听到其他房间的声音。

  不知从哪个房间传来的一个消息席卷了整个小世界。

  当房间里只剩一个人时,门自动就开了!

  这也许不是通关的唯一方法,但是在这种无水源、无食物,甚至连光源都没有的黑暗世界里,这恐怕是所有人心头都会冒出的一个念头。

  没有人再敢相信黑暗中的队友。

  他们开始想,可能我没有想杀队友通关的想法,但是他呢?她呢?防人之心不可无,自从这条消息开始传播之后,合作共赢似乎成为了不可能。

  喻言所在的房间照样收到了这条消息。

  一开始大家还能稳住。

  “系统里的副本都是有不止一条通关方法的,而且——这种靠杀人通关的办法,不是系统最鄙夷,最让人看不起的吗?我们肯定能找到其他办法通关的!”

  “对!谁知道这个消息是真的还是假的,万一只是别人故意放出来的谣言,只是为了让我们帮他们试错呢?杀队友通关?这也太低级了吧!这种副本根本连初选都过不了!”

  “就是就是,而且我们再等等,说不定系统就能恢复正常了,说不定就有其他工作人员发现我们,把我们放出来了!系统里那么多工作人员,拿着高工资难道都是吃干饭的么,肯定有人能修复好这个bug!”

  把这次直播事件理解为bug就让人好受多了,因为是bug就总是能被修复的么。【穿】 【书】 【吧】

  理工男人尤其是程序员的思想非常简单,是难题总是能被解答的。

  只要不是灵异事件就好。

  是灵异事件好像也没事哦,他们不就是做灵异事件的吗?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恐惧和猜疑的阴云还是密布在了他们之间。

  房间已经被翻过无数遍,除了几根点不燃的破蜡烛,还有一封看不懂的信之外,没有任何食物和水源。

  率先击倒他们的不是恐怖事件,不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鬼怪,而是饥饿和恐慌。

  旁边的房间里有尖叫声,有怒骂声,有求救声传来。

  而他们这间房间里只有沉凉的死寂。

  “怎么办喻总?”

  希望的目光再次投向喻言身上,而他黑着脸,沉默着一言不发。

  有人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当喻言闻到血腥味时,已经来不及阻止了,他常年居于幕后,疏于锻炼,在体力方面根本比不上这些人。

  “对不起了喻总,既然你也没有办法,我只能自谋生路了。”

  当那把刀刺向他时,他只是苍白无力地闭上了眼,没有任何挣扎,因为知道没有任何作用。

  也许从他开始接触这个系统就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

  这一天到来时,他只能接受。

  他唯一的悔恨就是,为什么没能阻止他那个不服管教的混账儿子进入这个直播系统。

  那是他唯一的儿子。

  不知道他现在是拿着刀的,还是被刀的……

  这间房间里发生的事情在无数房间中重演着,黑暗放大了人性中的恶劣。

  房间里的刀似乎是专门为这个场景准备的,有人拿着刀,就有人没有。

  生死危机之下,每个人都爆发出了极强的求生欲,用尽阴谋阳谋,绝地求生,如果直播间还在,绝对是一场鲜血的狂欢和盛宴。

  某个小房间里,蜡烛微光下,喻礼捏紧手里的小刀,看向身边人的目光微沉。

  他身边的都是他曾经的队员,再加上一个林远。

  那个常年嚣张跋扈吊儿郎当的小少爷此刻也灰头土脸,恹恹地看向他,眼里有着毫不掩饰的防备。

  不只是对他。

  重压之下,每个人都不可信。

  这是副本的生存法则。

  哪怕是正常副本里面,碰到生死关头,没有人是可信的,这一点稍稍有点经历的主播都知道。

  而他们现在正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有队员低声问了一句:“队长……我们有其他办法通关的……吧……?”

  这话换来的是一片沉默。

  喻礼没法回答,林远更没法回答。

  因为他们很清楚,这个房间他们束手无策,毫无头绪。

  也许这就是系统的报复。

  “不、不会吧……连队长都没有办法吗……”黑暗中不知是谁低低地说了一句,声音渐渐低下去,直到听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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